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第36章
作者:桂花冰粉
“其实是肉 身、元神、灵识、随身的神武等都被上神封印分散镇压,倘或一个极北,另一个就极南,也有极东和极西,总之永不能合而为一。”
“……”
“……”
南岑遥急道:“重阳,这究竟怎么回事?这素笺上的字实无殊异之处,你莫不是认错了罢?”
叶重阳道:“你看那‘钱’一字,右半边是个‘戔’字。先巫皇曾说‘兵多则残也,故从二戈。既从二戈,不如无戈。’便总是写为‘戋’。我看到这素笺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十分眼熟。只是我想不起来。一万年了……一万年前,我随侍在巫皇左右,他的笔迹,我大约很难认错。”
众人再看那“钱唯”的“钱”字,果如所言。
南岑遥又道:“但凡写字,一般都爱减省。连我也常如此的,这倒不稀奇。”
叶重阳道:“如若存了减省的心,合该一概如此。为什么那‘魚’字又肯好好地写了?必然写字的人并不图减省,之所以将‘戔’写作‘戋’,为的是有别的道理。”
南岑遥想了一回,无言以对。
众人一时缄默。不知是谁忽然吵嚷道:“也就是说,巫皇复活了?他老天拔力地活过来,是要寻仇么?”
听闻此语,大家“呀”的一声,不禁相顾骇然。
覃玉儿走上前道:“列位相公,可寻到狄公子了?”
维时大家都为巫皇现世的说法震撼不已,无人顾得上她。只有木惜迟向她道:“他的肉 身已遭蚕食,魂魄在这尊观音泥塑之内。现下也已十分羸弱。”
覃玉儿听如此说,惊得一字也没有,只管哀哀哭泣。
花影道:“哭什么哭!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自己落到这步田地还罢了,必定要连累六界上下不得安宁。”
叶重阳自说了前面的话,便一直沉默着。他看着覃玉儿,忽然道:“玉儿,你将先前在这府中翻出的那本邪书拿来与我。”
覃玉儿见叶重阳吩咐,便勉强止住哭泣,答应一声,走到十锦槅子上取下一本册子双手捧着递与叶重阳。叶重阳接过来随手翻阅了几页,掷在一旁,道:“不对,这书上的东西不通,狄仁凭这个断然招不来巫皇的元神。恐怕……是元神主动找上的狄仁。”
过后又道:“不对,巫皇是上古神尊,道行高深,玄力无极。其元神更加强悍无匹,断乎不必依附任何躯体。一定不是巫皇的元神。可那会是什么呢……”
众人稍稍松口气,如此看来,即便巫皇的某样知觉忽然觉醒,也还十分羸弱,并不具备毁天灭地的能力。更或者,世上真有人的笔迹同巫皇十分相似,以致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也犹未可知。
这时花影却忽然笑了一声,只听他道:“咱们这个屋子里,有当年一同剿灭巫族的功臣之后,有当初叛出巫族的不肖之徒。若是果真先巫皇返活,那咱们这些人还能够好好儿站在这里说话么?”
众人一听都撑不住笑了。都道:“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一切都是玉儿之失,令得大家如此烦恼。”角落里忽然发出哭泣之音,大伙儿循声望去,见是覃玉儿跪在观音像跟前,一只手小心翼翼,想碰又不敢碰。“玉儿更加害了公子……”
苏哲走过去扶起她,道:“他已是就木之人,你无须自责。此番看来,被邪祟缠上,也是狄仁命中注定,与你无干。”
覃玉儿期期艾艾道:“若不是我,公子不至身中蛊毒。”
苏哲揽着她的手道:“傻丫头,他中的最深的蛊毒,便是你呀。情爱为蛊,痴心最毒。你并不曾害他,而他却用情至深。”
木惜迟牙已酸倒,没死活地将苏哲往外推,“我看你最有毒,快走快走!”
苏哲却拉住木惜迟袖子道:“红颜薄命,我见犹怜。自古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况且又不单是我,你难道没见叶掌门那样目下无尘的人,也对覃家小姐格外温柔么?而且还口口声声唤她‘玉儿’。你说是不是有情况?”
木惜迟瞪他一眼道:“别瞎猜胡吣!”
虽如此说,木惜迟实则也有些疑心,想来这位叶掌门求入佛门而不能,便回转了心性,贪图起软红十丈、繁花似锦的凡俗尘缘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覃玉儿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走至叶重阳跟前福了一福,口中娇语道:“仙君明鉴,狄郎待奴家恩重如山,如若仙君能救得狄郎性命。玉儿此人此身便任由仙君处置,绝无二话。”
叶重阳面含愠怒,隐有痛色。沉声道:“玉儿,你莫非认为我对你心生渴慕,因而你将自己献与我,来换取狄仁活命之机?”
覃玉儿抬起泪盈盈的双眼,期期艾艾看着叶重阳。整个人像一朵被雨打风吹去的苞蕾。
叶重阳道:“狄仁我无法救活。我对你也并无那样心思。”
“仙君……”覃玉儿凄然垂泪,欲要再拜。
叶重阳忽然站起道:“玉儿,你可知错!”其威严人不敢视,其骁怒人不敢疏。
覃玉儿也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我……”
叶重阳含悲道:“你可认得我是谁?”
覃玉儿战战兢兢地抬起双眸,神色由起初的惧怕不安转为迷惘失神,而后浑身一颤,面目惊变。
“仙君……仙君可是……我覃家一位先祖的至交……临渊先生?”
叶重阳只管看着她,并不回答。
覃玉儿抹了抹被泪水迷住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您当真是临渊先生?”
木惜迟同其余人一道,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摸不着头脑。齐刷刷看向叶重阳。指望着他好歹说句话。
覃玉儿道:“自小家中祠堂供有历代先祖的画像,当初抄没家产,有家人将这几幅画混入珍奇字画里,偷偷典当了出去。后来我几经周折,将它们赎回,现下就在府中。”
鸳鸯闻言,转身而去。一时回来,怀里多了几轴画卷。覃玉儿起身同着鸳鸯将画卷一一展开。众人看时,均是四尺整张的立轴丹青,上面所绘人物都是五十岁上下的男性,一旁批注着他们的名姓,家主覃某人。
唯有一副丹青,用墨、装裱均与别幅不同,批注写着“临渊公子”。再细看那人眉眼,果与叶重阳颇为神似。
南岑遥若有所思道:“重阳,我记得你与我一同在凡间历劫时,你给自己取了个别号,也叫个什么先生。可就是这临渊先生了?”
叶重阳终于开口道:“不是我自己,是宴升替我取的。”
众人起先看到画,都不免各自瞎猜。待听他说了这一句,便齐齐愣怔地望着他。
只听叶重阳道:“他从来与众不同,当日春光旖旎,他脱去上衣鞋履,一头扎入湖中,围着我的小船嬉游,我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宴升道:‘我非卿,亦晓卿之柔肠也。今有卿效仿古人临渊羡鱼,却不知我本甘愿自投卿之罗网。’那之后,宴升赠了我一个别号,便作‘临渊先生’。”
南岑遥道:“宴升?就是那油嘴滑舌的覃宴升?是了,我怎么忘了他姓覃了!”说毕,一股气将余下几幅画卷全部铺开,却不见有一幅画上批注覃宴升的。便鼓着腮帮问着覃玉儿道:“怎独不见那油嘴子覃宴升?难不成你们后代子孙也嫌他太骚了,不肯将他供奉祠堂?”
覃玉儿道:“历代家主皆有画像,唯独高祖没有。听祖母说,高祖十分盼望临渊先生能替自己画像,可终未能成行。先生亡故后,高祖不肯旁人替自己作画,有家人偷偷画了藏起来,高祖发现后付之一炬,还重责了家人。此后便无人敢作。即便高祖仙逝后也仍如此。家人原想以其画作代表其人,设于家族祠堂。却不想高祖遗留的画作悉数皆是临渊先生之面目、身姿。便只得挑选一幅奉于祠中。”
堂下众人一时默默。
“当日宴升作画时,我与他玩闹,落了团墨污在此。”叶重阳指着画卷右下方一角道,“我说此画已毁,他却道,‘有画无字,寥落无趣。’宴升便在此处题诗一首,遮去了这团墨渍。”
众人顺着他所指地方看时,见是一首四言短歌,写道是: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
愿配良缘,携手相将。
丹青代语,尽诉衷肠。
诉诸与何,杲杲重阳。
叶重阳随后执起案上一管毛颖,笔端蛇走,一个人物的轮廓已跃然纸上。一盏茶工夫不到,叶重阳已在原作之上添补了另一人的肖像。
只见纸上,一左一右两个青年公子并肩而坐,笑容温柔,俊逸绝伦。如并蒂双华,纤尘不染。叶重阳流连不已地摸了摸画中新添人物的面颊,用笔尖轻轻蘸了些许丹砂,在他眉心完成最后一笔点缀。
待墨迹略干一干,叶重阳仍将画轴卷好,珍而重之地纳入袖中。向覃玉儿道:“玉儿,汝乃宴升后人。虽身负家仇,情有苦衷,但你怂恿他人做下此等泯灭人性之杀戮恶行,辱没先祖,其罪当诛。我便代宴升处置,你可有话说?”
覃玉儿道:“多谢神君,玉儿早已身心俱碎,但求一死。”
叶重阳在手里聚起一团火亮,隐忍片时,终究心一横,向覃玉儿天灵盖拍去。
恰在此时,远处金光乍现,一对异鸟自云间穿梭而出,头戴宝冠,毛色斑斓,背上两翼舒张,盘绕在天际。
有人认出此鸟,大叫道:“是妙音鸟!”
几名弟子吵嚷起来:“既见了妙音鸟,莫非是无量寿佛亲临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天穹传来:“叶掌门且住,本尊替她讨个情面罢。”
众人只觉声如鼎钟,传音入耳,荡击肺腑。
一名弟子叫道:“是佛尊!”说着便跪下磕头。
此时,无量佛真身已在云头显现。佛光大盛,使金乌也黯然失色。
众人只觉眼前从未如此辉煌光耀,既不能直视,也不敢直视。遂都跪伏在地。
唯有叶重阳一人,半生求入佛门而不能,此时见了无量佛尊,已全身热血如沸,连礼节也忘了,直直站在当地,双目被刺得泪如雨下也不舍得眨一下眼。
待金光融融,不再炫目,叶重阳终于看清佛尊样貌。只见无量佛尊端坐莲 座之上,眉心一朵红莲灼灼。
“啊……”叶重阳后退数步,一双眼瞳在泪光里颤。
叶重阳这一退,退到了木惜迟边上。木惜迟斜一斜视线,看到了叶重阳的鞋履。忙拉着他衣裾下摆道:“叶掌门,你糊涂了。见了佛尊怎还不下跪!”
拉了数次,见无用,只得在他膝弯猛锤一拳。叶重阳不防,果然身子一倾,跪倒在地。
只听无量寿佛道:“叶掌门,此女铸下大错,已成定局。然此身凡俗,须依凡俗法度惩裁。十日后,此女将于午时三刻问斩。届时其魂魄离身,还要劳乏叶掌门将其收容,日后照拂一二。”
叶重阳以额触地,答道:“弟子谨遵。”
南岑遥却听出无量寿佛话里大有掌故,遂微微扬起脖子,偷眼细瞧无量佛之尊面。
只见融融金光之后,一张慈眉善目的脸似曾相识。数念斗转而过,南岑遥惊呼——
“覃宴升!”
佛祖听见,转过头来,颔首道,“岑遥君,别来无恙。”
见佛尊同自己说话,南岑遥一时心口噔噔乱跳,背上也已汗津津的。惶惶然心下自思道:“难道说,那油嘴子覃宴升的真身竟是无量寿佛么!!彼时那覃宴升与重阳两心相许,自己跑过去横插一杠,行了诸多不义之举,弄得二人离散继亡。如今重阳见到我,虽不至仇人一般,却难掩嫌恶之意。现下又重遇佛尊,料想此身难容了。”
遂战战兢兢道:“佛尊在上。小仙失德。数百年前有眼无珠,冒撞了佛尊。小仙发誓,无论对于叶掌门还是临渊先生,小仙实无旖旎之念。若有半句谎言,小仙……小仙……便……”
佛尊温言道:“岑遥君何来此言。”
南岑遥扣头道:“是是是……无量佛尊心澄如水,坐照禅机。对于昔年的痴情余恨,早付诸流水。是小仙失言了。”
无量寿佛垂目一笑,继而视线越过众人,直落在那尊观音泥像之上。右掌翻出,一道金光洒下,将那尊泥像笼罩在内。
作者有话说:
本章小诗脱胎于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其中“凤飞翱翔,四海求凰。”“携手相将。”“衷肠。”是《凤求凰》原句。害人的可不是无量佛啊~
第44章
无量寿佛垂目一笑,继而视线越过众人,直落在那尊观音泥像之上。右掌翻出,一道金光自掌心洒下,将那尊泥像笼罩在内。
须臾之间,一缕淡淡的幽魂游于其外,渐渐化为人形。
覃玉儿一见便泪如雨下,膝行过去,哭叫道:“狄郎……狄郎……”
这个引得众人在人间苦苦寻觅了大半个月的狄仁,竟是头一回显露真容。
只见他先是举头与佛尊遥遥对望,又回首睥睨地下正跪着的一干人等。
狄仁眉间阴云密布,聚恨含悲,对于覃玉儿的殷殷呼唤毫不理会。他的目光一路逡巡,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人,最后定格在南壑殊身上不再移开。
南壑殊跪得笔直,毫无怯色地迎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视良久,狄仁面上忽然涌现一股悲恸欲绝的神色,继而转过身,面对无量寿佛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