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1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在重建范氏祠堂的这几日里,范棨在族谱中为他更回了范姓。

  继他之后,范芮也恭敬地上香磕头。范棨看着这一侄一子,心中忽然倍感欣慰。

  “老爷。”新雇的下人急急地过来,对范棨道:“外面来了好些人,都说要给老大人上香。”

  “也好。”范棨点头应允,“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下人转身便去,不多时,祠堂之外就来了大批的人,他们衣着俭朴,发式单一,一看便知是些家中贫苦的白衣学子。

  其中有一人率先对范棨三人一揖,道:“在下伍之校,是广文堂的学生,听闻范氏祠堂重建,特地来拜叩范公。”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双手呈给范棨,“我等感念范公创广文堂之恩,让我们这些贫寒学子能够接触到官学。这些钱是我们大家凑的,虽然不多,但我们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不可不可。”范棨面露难色,后退几步拒然不收,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到这么多的人,也很久没有与人客套地说谈,这一时竟然局促地不知道该如何再说。

  范蔚熙赶紧绕到范棨身前,先将钱袋推还回去,又对这些学子道:“各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若是祖父泉下有知,定然是不想收下这钱的。”

  伍之校曾在颜清染的讲学上见过他一次,当时就觉得他的气质谈吐非比寻常,此时见他一身孝服,又称范茹为祖父,当下便又是一揖,“之校不知,公子竟是范公之后。”

  范蔚熙回礼,淡淡一笑道:“蔚熙学识浅薄,不过是承先人之光才蒙受颜师教导,本质而言,我与诸位并无不同。”

  他坚持不收钱袋,谢过之后便把案台前的蒲团让了出来,退避到一旁后悄悄地在范棨的背上顺了顺。

  范棨看着他方才落落大方的模样,心中一时越加忏愧。

  他缩在梁州这么多年,已经被世道抛却在外了吗?

  “阿芮。”范蔚熙小声对范芮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与叔父出去说几句话。”

  两人遂一前一后地出了祠堂,范蔚熙问:“如今祠堂已建,叔父要将婶娘和可盈接来吗?她们也是范家的人,该见见列祖列宗。”

  此处没了别人,范棨才能平心说道:“在梁州时,咱们都是靠着怀玉苟活着,如今这祖宅重新回来了,我若是接了你婶娘来,总不能继续倚靠着侯府过活。”

  他想到刚才在祠堂里的事,叹口气道:“我身无长处,如今又惧怕生人,连句完整的客套之词都说不出来,方才如果不是有你,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范蔚熙忙说:“叔父切莫妄自菲薄,我是在外行走了这些年,才会一些交谈之词。叔父既然不想留在邑京,那预备何时回梁州?”

  “我就怕圣上如今要留我在京。”范棨苦着脸道,“我没有做过一日的官,若是受恩荫入朝,只怕做不来什么事。你祖父如今配飨庙廷,若是让人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要折损他老人家的颜面?”

  这话在理,叔侄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少顷之后,范蔚熙道:“让我来吧。”

  范棨问:“你想好了,真的要走这条路?”

  “我蒙老侯爷和叔父的教养才有今日。一则,我为范氏子孙,本就有重振家族的责任,阿芮还小,这担子合该我先担起。二则,梁州多年来屡陷死境,怀玉在朝中无人可依,咱们眼下虽然不愁粮草,但长此下去不是可行之法。老侯爷一直不许怀玉外露身份,为的就是梁州和赵家的安危,这些说到底都是因为咱们在朝中无人相依。”

  范蔚熙略作停顿,又道:“你们都说,如果世子还活着,老侯爷就不会去得那么早,至少还能有个缓和,怀玉不需要一个人撑管着梁州。如今的我,就好比世子在这其中的作用,若是我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这样的僵局就可打破。祖父毕生所愿还未达成,叔父,我想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

  “这事太难了,孩子,你要想好。”范棨不忍泼他凉水,但依然要告诉他现在的境况,“谁人不知春闱案究竟是何底细?可这次若不是借着天象之说,若不是宁澄焕顾及着他的兄弟,这案子如何能翻得这样彻底?从古至今,皇权与世家就是盘根错杂地搅和在一起,这二者分不开关系,可是世家的势太大了,凭你一人白手起家,我真的担心你斗不过那群老狐狸。”

  “如今你未入仕途,身上还有颜公学生这个身份,京中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如何,可一旦你踏出了这一步,就再无退路可言了。这件事且不论我,就算是怀玉,她也不会同意你只身犯险的。”

  范蔚熙何尝不懂,可时至今日,好似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你再好好想想吧。”范棨拍拍他的肩,“我先回祠堂去。”

  范蔚熙驻足这里,一个人望着院中还未打理的残败之景怔怔出神,他深想之际,听到有人连叫他几声。

  彭芒章最后一声落下,他才回过神来,仓促笑道:“原来是旭曦师兄。”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没什么。”范蔚熙摇摇头,问他:“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

  彭芒章道:“范宅重启,自然要来拜会一番。”

  范蔚熙道:“师兄有心了,若是实在忙不开身,倒也不必这样勉强。”

  彭芒章笑道:“我心甘情愿地来,怎么能说是勉强?你放心,我是诚心诚意想来给范公上一炷香。”

  范蔚熙领他进去,上过香后又陪着出来,两人闲庭信步,漫无目的地说着话。

  彭芒章问:“你如今恢复了姓氏,往后作何打算?”

  “还没想好。”范蔚熙道,“这几日我总觉得恍惚,每日晨时睁眼,总要想想自己身处何处。我习惯了梁州的风沙,如今骤然来这富贵的皇城,日日无所事事,心中很是不安。”

  “你受着赵侯的好,觉得不安是人之常情。”彭芒章想了想,把心里话如实说出,“你若是愿意,咱们可以在仕途中互相扶持。凭你的才识,连过三试不是难事,只要你想,我愿意去求老师出手,替你在朝中择个中枢去处。”

  范蔚熙隐有心动,若是有颜清染出面,他就能省下不少弯路,而他如今正需要达到一个能快速帮到赵瑾的高度。可这念头堪堪冒出,就被他快速地煽开。

  颜清染年事已高,他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再让恩师劳心伤神。

  范蔚熙道:“这事我还要再想想。”

  彭芒章道:“也好,你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范蔚熙谢过他,彭芒章叹了声气,说道:“老师当年建议我去御史台,多半也是想到了范公之冤。这些年我不常在京,游走在地方州郡时,总能听到些怨声载道之声。这些地方官多与中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轻易不好查。宗政开的案子,若不是柳玄文急于撇开自身主动抛出那么一笔账册,只怕我也是有心无力。如此想想,你不入仕途,就不必面对这些勾心斗角的腥风血雨,倒也是件好事。”

  两人绕着身旁这片布满了水草的池塘走了一圈,范蔚熙无声地听着,在走完这个萧瑟的院落后,感慨道:“师兄这些年,也是颇不容易。”

  “虽然是难,但有老师的声望在,这几年倒也并不是特别地难……”

  彭芒章好似看到了谁,说话突然一止,范蔚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宁澄荆站在十步之外的树下。

第113章 得舍

  范蔚熙与彭芒章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先走了过去,微笑问道:“宁兄怎么来了?”

  宁澄荆对他二人颔首点礼,看着范蔚熙道:“原来你是范公之孙。”

  说到这个,彭芒章脸上便闪过一丝尴尬,他没想到过春闱案会有重审翻案的这一日,是以当日在颜清染的讲学上,为了省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未对宁澄荆点明范蔚熙的身份。

  范蔚熙还是有礼度地对他施了个揖礼,问道:“翰林今日前来,也是要为家翁上一炷香吗?”

  宁澄荆道:“我已经上过了。”

  范蔚熙点点头,正要再说,宁澄荆就道:“方便吗?我想与你说些事。”

  彭芒章便对范蔚熙道:“那我就不多留了,蔚熙,好生珍重。”

  “师兄也是。”范蔚熙冲他一笑,等他离开后,问宁澄荆道:“翰林想与我说什么?”

  他们二人只见过一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范蔚熙想不到他为什么要专程来找自己。

  宁澄荆道:“我虽然是老师外收的,可说起来,我与你也算是同出一源。方才我在范氏的祠堂里,看到了很多广文堂的学生,他们都是来感念范公恩情的,好多人上香之后也不离开,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好似这样就能与范公多接触片刻。”

  范蔚熙问:“翰林究竟想说什么?”

  宁澄荆道:“我其实很景仰范公的为人,他光明磊落,是真正要为贫寒之士谋出路。旧案如今既然已经平反,我想问问你,会不会踏入仕途?”

  范蔚熙很轻地笑了一声,直白道:“翰林这就已经开始拉拢我了吗?”

  宁澄荆沉默片刻,问道:“如果不是呢?”

  范蔚熙没懂他的意思,“不是什么?”

  宁澄荆道:“倘若有个清明的朝政,你会入仕吗?”

  “清明?”范蔚熙闻之好笑,“翰林不觉得这话很假吗?”

  “好。”宁澄荆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声,他看着范蔚熙,不多时又重复道,“好。”

  范蔚熙满心莫名,正想要问,宁澄荆转身就走。

  “哎——”范蔚熙刚刚出声想叫住他,但这字音才从喉腔中出了一半,又被他生生咬住。

  算了,与宁家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范蔚熙就此作罢,当下又往祠堂而去。

  周塘街街尾一角,一辆马车缓缓停下,秦惜珩自车驾中下来,进了一家酒肆。

  秦佑晃着一把折扇凭栏而坐,听到身后的动静时,转头来看了看,笑道:“我险些以为那封信是假的。”

  “那五哥不是也来了?”秦惜珩在他身边坐下。

  “有人跟着吗?”秦佑问。

  “去了一趟风花雪月。”秦惜珩道,“四哥现在一心念着相门寺的佛经,早晚不着家。我从那边绕了一圈过来,没见着盯梢的人。”

  秦佑问:“百花大街不好吗?干嘛约在这儿?这地方要不是你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从此处可以看到范宅的大片屋舍,秦惜珩道:“怀玉今天来给范公上香,约这儿方便我们一起回去。”

  她说着,睨看秦佑,“你去百花大街光明正大,总不能让人觉得我也要去那里寻花问柳。”

  “怎么不能?”秦佑故意道,“年初的时候,你不是还去过揽芳楼?当时可是好些人都知道,阿瑾也是在的。怎么,你忘了不成?”

  “我……”秦惜珩脸上顿时青红一阵,反驳道:“我那次不算!”

  “行,你说不算就不算吧。”秦佑也不再逗她,慢慢正色起来,“我想问你件事,你必须对我说实话。”

  “什么事?”

  “你对赵瑾,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惜珩道:“自然是真的。”

  “稀罕啊。”秦佑有些不信,“你当初不是对谷怀璧要死要活的?怎么去了一趟梁州,就对赵瑾这么死心塌地了?你看上他什么了?是那张脸,还是他床上功夫不俗?”

  “五哥!”秦惜珩脸色一寒,“我与怀玉之间,容不得你这样玩笑。”

  “好好好,你这丫头,护起短来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给。”秦佑看她真的动怒了,马上便收起那份戏谑,问道:“他都告诉你了?”

  秦惜珩嗯声,脸上还覆着一层寒霜。

  “你选择帮他,岂不是要与皇后和太子敌对?那可是你从小喊到大的母后和哥哥,你舍得?”秦佑又问。

  “我拿的是十全十的真心,可人家未必愿意十全十地待我。到底不是亲生的,利用起来也不会手软,她算计我的时候,可从来想不到‘舍得’二字。”秦惜珩冷冷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宁家人有多偏执,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份偏执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不达目的,他们就会无限次地威逼猛压。”

  “阿珩。”秦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一贯就是胡搅蛮缠,今日听你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我忽然觉得有些怕。”

  “怕什么?怕我反咬你一口?”秦惜珩喝了一口已经沏好的花茶,道:“你该庆幸我不是皇子,否则就不会心平气和地与你坐在这里商谈了。”

  秦佑道:“你是宁家堆子里长大的,我说怕你,自然是怕你也如他们一样偏执狠辣。而刚刚你说话时,我总觉得面对的是一把冷血的刀。”

  “因为人是会变的。”秦惜珩道,“当你还没被逼到那个境地时,你就不知道周围暗藏了多少手段。今日我只是跌了一跤,可明日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头破血流,因此在这之前,我得有我自己的刀。”

  “有胆识啊。”秦佑鼓鼓掌,问她,“那你想怎么帮我?”

  “我有一条商路。”秦惜珩将宗政康与淮州的一切和盘托出,秦佑听得轻轻嘶声,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你这丫头,胆子还真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