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6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你说谎。”秦惜珩被她这副态度气得身体发抖,眼泪也在打转,“你是蠢吗赵怀玉!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喜欢我?之前奋不顾身救我的那个人去哪里了?他可不像你这样事事逃避。”

  赵瑾沉着脸否认,“公主误会了。臣与皇廷的关系,如今就靠着公主维系,若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不光圣上那边无法交差,就连皇后那边也不会放过臣。臣救公主,仅此而已。”

  秦惜珩眼中的泪滑了下来,两人对峙着,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她转过身去,说话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你走吧。”

  赵瑾这一路精神恍惚,耳边反反复复回绕的都是秦惜珩那落寞又低沉的三个字。

  她好似能看到秦惜珩眼中的灰暗神色,胸腔深处无端地生出一股心疼。

  马车骤然一停,赵瑾出神之下没有坐稳,身子往前一倾,迅速醒神。

  车夫在外面道:“侯爷,到了。”

  赵瑾掀开帘子下车,便被一个童子模样的少年迎住,“侯爷请随小人上楼。”

  她闲庭信步跟着,进门后果然看到了章之道。

  “侯爷?”章之道完全不知道她得了邀请,此时一见,顿时讶然。

  赵瑾将计就计,对着首座上的郭汗辛笑了两声后,不动声色地给章之道递了个眼神。

  章之道在这顷刻的间隙里明白了一切,当下也配合着赵瑾笑了两声,对郭汗辛道:“郭老板也不提前说一声,倒是吓了我一跳。”

  郭汗辛也笑说:“侯爷日日都忙,小民虽然下了贴,但是不确定侯爷是不是真的赏脸。若是侯爷不得空,岂不是让刺史空等一场?”

  同桌的还有一位身量瘦小的人,赵瑾一猜这就是章之道找来唬弄郭汗辛的商客,于是微微颔首见礼。

  商客名叫白耀,见状赶紧起身还礼。赵瑾挨着章之道坐下,道:“府中有事,来迟了些,郭老板见谅。”

  郭汗辛连说了几个“不敢当”,赵瑾又道:“本该罚酒,但是出门前,公主发话不许饮酒,我思来想去,不如等下次,我做东请郭老板吃酒。”

  “侯爷赏脸肯来,于小民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既然公主有令,那今夜这酒,侯爷不饮也罢。”郭汗辛笑得一脸谄媚,拍拍手叫人上菜,转头又对章之道说话,“刺史上次说的那桩生意,小民愿意。只要有刺史作保,小民就绝无担心可言。”

  他当着赵瑾的面说出这话,摆明了要拉她入局。赵瑾在心里讥笑,故意问道:“什么生意?”

  郭汗辛省了些不便言说的部分,简要地将乌桕蚕丝的事情说了,赵瑾咂咂舌,装作惋惜的模样道:“那还真是一波三折,多亏有章刺史。”

  章之道摆了摆手,“臣不过是提前听到了些风声,又刚巧认识那么几个商客罢了。再说臣作为剑西的父母官,哪有看着自己人吃苦的道理?”

  郭汗辛悄悄地看了赵瑾一眼,然后对章之道说:“刺史有好生之德,既然愿意帮这个忙,不如再帮得彻底一些。上次说的价,可否让白老板这边再高一些?”

  这下便轮到白耀说话了,章之道瞥了他一眼,他便说道:“郭老板,若非我那位客人非要这乌桕蚕丝,我只怕真不愿意接手这么一批不敢保证盈利的布。”

  他一副绝不还价的模样,令郭汗辛无奈地叹了一声气。

  “白……”郭汗辛正要开口,又被他抢道:“郭老板原先说,愿意出几艘船的船费和船工工费,替我把布送出剑西。我方才想了想,这笔钱就不用郭老板破费了。”

  郭汗辛顿时喜出望外,不料白耀马上接了一句:“只要将这价再低一成就行。”

  赵瑾歪着头喝茶,坐看好戏。

  郭汗辛为难地看向章之道,眼睛里汪汪地像是要挤出泪来,唉声叹气道:“刺史啊,您帮忙说说,实在是不能再低了。”

  白耀道:“郭老板,我已经替你算过了,这批布即便是用再低一成的价给我,你也亏不了,不过是少赚一些罢了。”

  郭汗辛不想就此罢休,还欲争取,“可……”

  白耀道:“我那位客人要得急,郭老板今日要是不应,我可就直接回绝他了。”

  “哎别!”郭汗辛赶紧喊住,只能咬牙勉强应道:“好。”

  赵瑾喝了一口茶,瞥到郭汗辛藏在座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白耀终于等到他答应,又催问:“郭老板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咱们钱货两交?”

  送去邑京的那批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郭汗辛略一算,道:“最多半月,货就能原样回到敦庭。不过白老板,生意有生意的规矩,咱们只是这么说说,空口无凭的,如何作数?”

  白耀道:“明日我就能先付一半的钱,郭老板觉得如何?”

  “好。”郭汗辛答应,转头看了一眼候在角落的小童。

  小童拿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契书来,白耀迅速看了章之道一眼,问郭汗辛:“这是?”

  郭汗辛道:“只是契书而已。我这人有个毛病,不论生意大小,都爱立这么一张契书,白老板不要见怪。”

  章之道此时说道:“既然是郭老板的习惯,白老板依了就是,可别坏了这买卖的情谊。”

  白耀得了这个准信,看完契书的内容后,给郭汗辛盖了个端端正正的私印,问道:“不知郭老板还有没有其他的习惯?咱们一起做了,省得夜长梦多。”

第067章 思服

  今夜这宴吃的不是菜肴,而是勾心斗角。

  赵瑾想到秦惜珩说的这句话,暗自觉得好笑。

  郭汗辛是否真有立契书的习惯暂且不说,可若是寻常人,谁会将纸墨都备好了在宴桌上签字画押?他无非是想将剑西最有声势的两个人都与他扯上关系,这样一来,即便日后出事,这两个人也不能全然抛下他。

  能将阳谋阳到这个份上,郭汗辛怕是连身家性命都赌上了。

  赵瑾看了这么久,故意说道:“郭老板今夜既然是要谈生意,叫我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同你做生意。”

  郭汗辛叹了口气,“今夜请侯爷来,也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白耀一听,赶紧说:“既然郭老板与侯爷有事情要说,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章之道也随之起身,“那我也……”

  郭汗辛忙挽留道:“刺史留步!此事说来,也要经过刺史之手。”

  白耀已经走了,赵瑾放下手中的茶盏,稍稍坐直了身,问道:“郭老板要说什么?”

  郭汗辛遂道:“如今正值春耕,小民有几亩私田,想给侯爷作为军屯用。”

  几亩私田产不了多少粮食,赵瑾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郭汗辛突如其来的态度。

  郭汗辛继续道:“这么多年,全凭侯爷与三州的将士守着剑西,这几亩私田,权当小民对诸位的感念。今日刺史也在,小民就不用再去官衙面见刺史重述此事了。”

  私田变作军屯,是要先报备官衙,再由官衙上报朝廷的。章之道拧着眉,问道:“郭老板怎么突然……”

  郭汗辛摇头道:“并非突然,只是一直寻不到说这话的时候。小民自感年岁渐高,家中的一应事务,都要托到那不成器的长子身上。二位是剑西的梁柱,日后还望侯爷与刺史能多多关照犬子,小民感激不尽。”

  赵瑾暂且信了他这句话,道:“我倒是无妨,只是需要章刺史来处理。”

  章之道没推诿,点头,“既然郭老板愿意,此事倒是不难。”

  赵瑾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故意道:“失陪,我去净个手。”

  卲广就守在包厢外,见她突然出来,赶紧跟了上去,又回头看了一下包厢的门,问她:“侯爷怎么出来了?”

  赵瑾偏了头对他道:“我若是在场,郭老板要怎么打他的算盘?”

  卲广没懂她的意思。

  “回去再说。”赵瑾头也不回就往茶楼的后院去。

  郭汗辛等赵瑾离开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对章之道说道:“此次乌桕蚕丝的事情,多亏了刺史相助。小民斗胆想再问一句,刺史可有熟知的茶商?”

  章之道一介朝官,哪会认识什么商户,当下并未多想,摇头道:“没有。”

  郭汗辛道:“剑西贫瘠,又远离邑京,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可即便是这样,咱们要交的税也不比其他地方少,这可让咱们的日子怎么过?”

  章之道听出他话中有话,道:“郭老板有话直说,就不必兜圈子了。”

  郭汗辛凑近了些,对他道:“小民这里有一条茶路,想问问刺史可有兴趣?”

  章之道心道难怪赵瑾要突然离席,原来早就猜到郭汗辛另有图谋。他面不改色地轻咳一下嗓子,道:“郭老板不妨把话说完。”

  郭汗辛道:“小民的表兄,正是淮州柳玄文。”

  章之道的心脏猛然一跳,即便他常年处于剑西这等偏远之地,但对于淮州柳氏的大名,总是听说过的,况且宗政开的案子可谓闹得举国皆知,柳玄文这个名字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郭汗辛继续说:“小民的这位表兄,是个厉害的人物,手中的不少茶田都是官茶。刺史若是愿意,小民可以做一座连接剑西和淮安的桥,给茶马署增些新茶。咱们可以用更低的价从茶田拿茶,但报给茶马署的时候,依然用原先的价格。”

  章之道听到这里,脸上蓦地一黑,郭汗辛马上抢说:“刺史先听小民把话说完。”

  “你说。”章之道先把持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小民方才不是说了,咱们不论是穷是富,都得交税吗?小民身上有些家底,交税倒是无妨,可那些家中不甚富裕的人呢?”郭汗辛顿了顿,见他并未插话,这才又说,“小民是想,这茶钱的差价,倒是可以充作一部分税款,这样一来,咱们的百姓,岂不是就能少交一些了?”

  章之道闻之一愣。

  郭汗辛细细地注意着他的神情,又道:“或者这样。刺史依然按照一贯的税额征税,这茶钱的差价,可以每月分作三旬用来施粥,这样一来,百姓的日子能改善不少,大家也会感念刺史的恩德。”

  他的这些话仿佛魔音一般缠住了章之道,令他半天不能回神。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

  可章之道到底是个刺史,所见所闻并不狭窄,他回过神后迅速冷静下来,再一想到郭汗辛平素的为人,当即又迟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清清嗓子,对郭汗辛道:“这不是件小事,容我考虑考虑。”

  郭汗辛赶紧迎合着说道:“是是是,此事需得慎重,刺史要好生考虑才是。”

  章之道沉沉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等侯爷回来了,麻烦郭老板替我说一声告辞。”

  郭汗辛几乎能预料到他的选择,笑着说道:“一定一定,刺史慢些走。”

  包厢回归平静,郭汗辛脸上的笑也渐渐褪去,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从今往后,他和这两位梁柱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想算计着踹开他。

  他心里一高兴,连喝了三杯酒。

  有个小厮从厢房外面来,见他喝酒如牛饮,劝道:“老爷,这是夫人叫小人送来的氅衣。小人出来时,夫人要小人带话,让您在席上少喝些酒,还说给您炖了鱼汤,就等着您回去趁热喝。”

  赵瑾净手回来踏进厢房,正好听到这一句。

  鱼汤。

  她闻之失神,又想到了秦惜珩的巧笑嫣然。

  郭汗辛对小厮甩甩手,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你回去,叫她少管些外面的事。汤不汤的,少费些心思。”

  赵瑾眼中落下些冷意,刻意抬高了声音咳嗽两声,露出一丝假笑,“尊夫人真是贤惠。”

  郭汗辛见她回来了,讪笑道:“内子的一些拙举,让侯爷见笑了。”

  赵瑾的笑淡了淡,“我倒觉得,尊夫人真是难得。”

  郭汗辛没再继续顺着说,赵瑾看了他一眼,又见章之道不在,便知郭汗辛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那她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