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69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时候不早了,方才公主派人来催我回去。”赵瑾完全没有再坐下来续话的打算,干脆了然道:“郭老板,告辞。”

  “侯……”郭汗辛本来还想套近乎与她寒暄两句,此时只能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浑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赵瑾在走出茶楼的瞬间里便沉下了脸。卲广匆忙给她披上氅衣,看她面色不善,关切问道:“侯爷,怎么了?”

  “没什么。”赵瑾自己系好衣带,看着这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心生少许落寞,骤然间想到的竟然是秦惜珩给的那个亲吻。

  “回去吧。”她抿了抿唇,又看茶楼一眼,对卲广道:“看着他,还有他主动提的那几亩私田,盯紧了别出岔子。对了,叫蓝越回来吧,我有其他的事情要交给他。”

  “是。”卲广目送着赵瑾上了马车,又顺着她方才的视线侧身回望茶楼,不多时消失在了暗夜的深巷中。

  马车抵达侯府时,已过子时。

  东院里早就熄了灯,只剩院门前挂着的两只灯笼还透露着昏暗的光。

  值夜的下人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到她跨进院子,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侯爷?”

  “嘘。”赵瑾当下看了一眼秦惜珩住的主屋,压着声音道:“小声点,公主睡了?”

  “是。”下人低着头说。

  主屋里燃着的光还没有灭,赵瑾看了一会儿,脚下不自觉地往那边去。

  月上中天,光在院子里打下了一地的树杈枝影。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就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后背往梁柱上一靠,浑浑噩噩又想到了出门前的那番争吵。

  “是怀玉吗?”屋内突然传来声音。

  赵瑾迟疑了一下,起身对里面说道:“是臣。”

  秦惜珩道:“门没拴,你进来。”

  赵瑾轻轻推开门,进去之后只站在屏风后说话:“公主还没歇吗?”

  秦惜珩看着屏风上的剪影,问她:“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出门前的争吵还历历在目,赵瑾现在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心只想着躲避,“不早了,公主先歇吧,臣明日再来。”

  她说完就要走,却听里间一阵响动,秦惜珩竟然赤脚跑来屏风处,拉着她说道:“先别走。”

  “怎么不穿鞋?”赵瑾不多想,横抱起她走去里间放在床上,又扯住被子给她盖好双腿,“姑娘家最金贵的就是脚了,况且寒从脚底起,公主别不看重。”

  秦惜珩还拽着她的手臂,问道:“才回来?”

  赵瑾点点头,“不是让公主别熬太久吗?”

  秦惜珩道:“我已经睡过一觉了,刚刚做了个梦,就醒了。”

  赵瑾问:“是不是臣吵到公主了?”

  秦惜珩摇摇头,“是我睡不太着而已。宴上怎么样?没喝太多酒吧?”

  赵瑾笑笑,“惦记着公主的话,臣一滴酒都没敢碰。”

  她长话短说,将今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秦惜珩冷笑着哼了哼,“他哪是要你庇护他儿子,他这是要尽早巴结你。你忘了,我用的是太子的名义,而我与太子亲如一母同胞,如今又正好在梁州,他自然得表示些什么,至少得传到我的耳中。”

  赵瑾道:“不论怎样,臣会让人专程盯着那几亩田。这些事情,公主就不要费心了。”

  秦惜珩轻轻嗯声,没再开口。

  气氛骤然一静,赵瑾忽然有些难安,她垂眸看着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拔足底气认错,“之前……是臣不好,公主不要生气。”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秦惜珩一笑,双眼就成了两道月牙,她撑着下颌打量着赵瑾,说道:“我跟老天打赌呢,如果一觉醒来就能见到你,那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在意了,若是醒来见不到你,我就断了这份念想。”

  这种刻意的找补愈加让赵瑾觉得惭愧,之前的争执仿佛并不存在,秦惜珩慢慢地牵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只有这一个回答。”

  赵瑾想好了许多话,现下全被她的笑容压了下去,喉间只剩下干涩的苦意。

  她静若死水的心好似有了几圈细微的涟漪。

  “伤口是不是该换药了?”秦惜珩突然记起这事来,赶紧去给赵瑾拿外敷的药,对她道:“衣裳脱了,我给你换药。”

  赵瑾深知拒绝无用,干脆顺从地露出伤口来,背对着她坐得笔直。

  秦惜珩动作轻柔,给赵瑾重新缠好绷带后,试探着一问:“今晚别走了。咱们像上次在驿馆那样,好不好?”

  赵瑾鬼使神差答了一声“好”,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床铺的外侧。

  烛火虽然离得远,但是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与秦惜珩一眼就能对上。

  气氛在这一刻微妙了起来,赵瑾裹着自己这床被子,局促不安地往外移了移,胡编了一个借口解释,“臣睡相不好。”

  这理由过于蹩脚,秦惜珩看破不说破,探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过一声“好眠”,翻身面向了床铺内侧。

  赵瑾当下如释重负,她以余光注视秦惜珩背过去的身形,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

  枕畔垂着秦惜珩散乱的发丝,赵瑾悄悄地挪身靠过去些许,触手摸了摸她垂散的发尾,心中那几圈细微的涟漪好似越发地动荡,仿佛有千万条鱼要跃出水面,逃离死潭。

  她探出指尖,然而就在即将要触及到秦惜珩的肩时,她又倏地收手。

  赵瑾迅速地翻了个身,可任她如何隐忍,都控制不住心底万鱼出水的喧嚣。

  这命已经够难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既然上苍要给这份希望,那么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

  赵瑾又悄悄地翻身过来,她看着秦惜珩依然背对她的身形,恍然有种拨云见雾的透亮感。

  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可在当下能享受的每一日,于赵瑾而言都是一纸鲜活的颜色,即便这样的日子是她隐瞒一切偷来的,她也不胜感激。

  这是上苍给她的恩赐。

第068章 彷徨

  这一夜快如流梭。

  第二日一早,赵瑾留宿公主房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侯府,但当事人并不知晓半点风声,还在秦惜珩的照料下用着早膳。

  “这汤我让人熬了整整一个时辰,你快趁热喝。”

  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各式各样的吃食,赵瑾已然应接不暇,眼下又迎来了一碗熬成乳白色的鱼汤。

  她放下筷子,双手从秦惜珩那里接来鱼汤,轻轻地吹了吹汤面上浮盖着的油,慢慢地抿了一口。

  “怎么样?”秦惜珩迫不及待地问。

  “很好喝。”赵瑾舔舔嘴唇,冲她一笑。

  凝香这时进来,对赵瑾道:“侯爷,路管家在院外,说章刺史来了。”

  秦惜珩有点不大高兴,“一大早就来了?”

  此时近巳时,已经不算早了,但有人突然来扰,秦惜珩心里很不痛快。

  果然就见赵瑾放下筷子起身。她擦擦嘴,对秦惜珩道:“臣先去一趟。”

  秦惜珩知道章之道定是为了公事才来,因此也不好阻拦,只是给她理了理领口,说道:“午膳等你。”

  凝香后退两步,悄悄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好。”赵瑾爽快地答应。

  她从院子里出来,没见到路伯,倒是看到范棨站在不远处的藤架下。

  “先生怎么来了?”赵瑾在这里遇到他,顿时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说话时心里莫名地慌张。

  范棨看了她半天,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他处,问道:“你昨夜歇在公主房中?”

  赵瑾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这份心慌是从何而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吞吞吐吐地“唔”了一声。

  范棨见四周没人,叹了口气说道:“怀玉,不是先生多说,而是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昨夜迟疑了那么久的决定因这一句话而变得再次摇摆,赵瑾就觉得有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得她蓦然清醒。

  她向来是天明就醒,可今日却例外地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到睁眼时,面对的就是秦惜珩的温声软语。在那个迟钝未醒神的间刻里,她忽然觉得她们好像真的只是一对平凡无奇的夫妻,秦惜珩默默无言地尽着一个妻子的本职,而她就这么坦然地接受着。

  范棨一句话点醒,赵瑾只觉得背上渗了一层冷汗。

  这不是一个好的发展。

  她心中警钟大敲,迅速将昨夜存留在心里的那点涟漪甩了个干干净净,连方才还在摇摆的那点决定也尽数化作了云烟。

  偷来的时光总是不长久的,与其拖到最后无法拔足,倒不如现在尽早割舍。

  “先生提醒的是。”冷静下来后的赵瑾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对他一揖,“章刺史来了,我先去一趟前厅。”

  范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

  章之道在前厅等着,见着赵瑾过来,忙起身相迎。

  赵瑾一猜就知道他的来意,因此开门见山道:“郭汗辛昨夜对刺史说什么了吗?”

  章之道便将郭汗辛的那个提议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赵瑾咂咂舌,带了点嘲讽的笑,“不愧是生意人,这算盘打得就是精妙。”

  章之道不知她这话是夸是贬,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赵瑾反问他:“刺史是不是觉得,此法可行?”

  章之道立刻竖起三指对天,说道:“侯爷,臣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想法,那必然是假的。可臣心有所动,为的不是中饱私囊,而是觉得他这法子的确于剑西有利。”

  赵瑾道:“刺史的这颗赤子之心,我是知道的。可是利刃,不能落到像郭汗辛这种人的手里。这法子彼时能护佑剑西一时,可一旦东窗事发,刺史便是首当其冲。这是与虎谋皮,信不得。”

  章之道叹了一声,“臣也知晓,可昨夜苦思一夜,依然是左右为难。”

  赵瑾突然笑了笑,“刺史不必左右为难,我保证,会有法子将这柄利刃捏在我们自己手里。”

  章之道先是一愣,又将信将疑道:“当真?”

  他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绕开郭汗辛进行此事。

  赵瑾故作神秘道:“刺史难道信不过我?”

  章之道笑得有点苦涩,“岂敢。”

  赵瑾道:“刺史强硬些回绝了他就是,我保证,过了这个村,还会有更好的店等着咱们。”

  她这么打包票,章之道点点说:“侯爷放心,臣这就去。”

  送走章之道后,赵瑾也走出前厅,不假思索就往东院去,然而路行一半,她才意识到什么,脚下顿时停住,心中慢慢地浮起一层苦涩。

  她住进东院,全是因为秦惜珩染病,她不能视若无睹。如今秦惜珩的病已经痊愈,她便没了继续住下去的理由。

  况且范棨今日提醒的那句话,不能不说是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倘若继续这样下去,她会愈加迷惘,秦惜珩也会对她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