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88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他今日才刚刚讲了几句,就见赵瑾冷着脸出现在了外面。

  “你们先自己温书。”张宓给学生们留下这么一句话,合上书本走了出去。

  “有事?”他问赵瑾。

  “这地方不适合说话。”赵瑾左右一看,指了个偏僻的屋舍,“去那边吧。”

  “究竟怎么了?”张宓还从未见到她这个模样,是下越发关心,“是府上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赵瑾直接就问,“程新忌来过梁州,是不是?”

  张宓承认,“是。”

  赵瑾道:“你以为你能替我分担什么?他能来一次,就不能来第二次?”

  张宓听她这么说,便明白了,“看来你刚才见过他了,这么说,你还没有答应他什么。”

  赵瑾问:“我要怎么答应?难道真要将整个剑西带入死局不成?”

  张宓沉默片刻,说道:“我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这事我故意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为此烦心。”

  赵瑾摇头,“没用的。我处在这个位置,什么都避不开。蔚熙,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你应该知道,谁也帮不了我。”

  张宓问:“他真的给你看了中州道的布局图?”

  赵瑾拍拍胸口,“在这儿,图纸都给我了。”

  张宓又问:“你回绝了他,他没说什么?”

  赵瑾道:“他能说什么?梁州是我的地方,他可撒不了什么野。只不过……”

  张宓问:“只不过什么?”

  赵瑾道:“他知道了咱们如今军粮的来源。”

  张宓半是自嘲半是无奈,“这可还真是个麻烦。”

  “扯平了。”赵瑾道,“他擅离职守来了梁州。现如今,我与他互相拿着把柄,只要我不动,他也就不会动。”

  “我想再会会他。”张宓道,“你在哪里见的他?”

  赵瑾报上了酒楼的名字,但还是劝道:“其实你不用见他,这事我还能应付过来。”

  张宓道:“你不知道,我其实早在燕州就见过他。他本性不坏,也不是要刻意挑起事端,他同你一样,为的都是那些在意的人。”

  赵瑾道:“我只是不敢赌。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豁出去无所谓了,可我现在……”

  她想到秦惜珩,她的阿珩日日对她翘首以盼,爱得深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都摘下来给她。

  “蔚熙,人是不是越长大就越懦弱?”

  张宓轻轻笑道:“那你确实长大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旦有了牵挂,铠甲也会变成软肋。”

  赵瑾想到秦惜珩替她筹谋到的粮,否认道:“那不是软肋,那是我的铠甲。”

  能让她所向披靡的,最坚硬的铠甲。

  张宓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说你懦弱?怀玉,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懦弱的人。正因为你长大了,所以不会轻易与人下注。”

  赵瑾闻之一笑,“你好似每次都是这样,不论我遇到什么,都是这样平心静气地开导我。我突然很想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你走完一生。”

  “那谁能知道。”张宓看了一眼还在温书的学生们,“我除了这身学识,什么也没有,想来想去,还是别祸害人了。”

  “怎么能是祸害呢?”赵瑾调侃,“就凭你那手种菜的本事,跟了你的姑娘怎么着也不会饿着。”

  张宓接话,“但也不会富裕。”

  赵瑾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我该回去了。”张宓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又对她道:“你也赶紧回去吧,这事暂且不要多想,等我消息。”

第085章 知者

  夕阳斜落时,张宓敲开了程新忌的门。

  “小程将军。”张宓冲他点头一礼,“别来无恙啊。”

  程新忌见到是他,初时还露出些许的惊讶,但很快就回了神,笑着唤他:“我当是谁,原来是蔚熙啊。”

  虽然这才是第三次见面,但自从上次之后,他便对张宓心悦诚服,如今言语之间都想与他亲近几分,就想再听听他的高见。

  “你对茶有什么喜好没有?要配什么样的茶点?”

  “都行,我不挑茶的。”

  程新忌怕他这个时辰喝了茶,晚上会难以入眠,于是只让人上了一壶花茶,配了一份枣酥饼,问道:“是赵侯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张宓道:“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带中州道的图纸来。”

  程新忌给他斟上了滚烫的花茶,说道:“你都教我那么细致了,我总不能让你失望不是?”

  张宓吹着茶面,小抿一口,道:“可我更想看到的是你留在朔北。”

  程新忌道:“其实我这次来,只是碰巧发现了赵侯做的一件隐事,所以我猜,他既然都有这份准备了,那么所谋之事,应当与我相差无二。”

  张宓道:“先不说她,我就问你,朔北如今是什么局面?”

  程新忌沉默地喝了一口茶,过了半晌才说:“很乱。”

  他叹了口气,“我大哥受封镇北王,至今也有七年了。可这七年里,朔北看似祥和一片,可实际上,他们各自都揣着一份算盘。当年幽州沦陷至赫尔部之手,是我大哥孤注一掷,带着一支小队从燕州绕道突袭赫尔部后方,才让幽州喘下一口气,给华将军争取了最后的时机,不至于全境落入敌手。这场仗是我大哥的成名之仗,却也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一支利箭。”

  张宓道:“当年我在燕州听完陆老讲学,顺路去了一趟幽州,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了这段过往。”

  程新忌道:“北境防线延绵至今,将帅更迭不知换过多少人。朔北很大,可也太大了,即便我大哥在现在的位置上守了七年,州郡乃至各营之间仍存在派系的明争暗斗。大哥性情耿直,从来不愿随意揣度人心,可我有时候看着他,也会替他觉得心累。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些念头。”

  “现如今,我能完全放心的只有朔方和甘州,其余几处,我也不过略略与他们有些熟识,算不上生死之交。”程新忌说到此处,便问张宓,“所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宓探手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块折叠多次的羊皮卷。程新忌看着他把羊皮卷展开摊在自己面前,低头一看,赫然竟是一副大楚地图。

  “你有备而来啊。”他朝张宓露出个复杂难说的眼神。

  “既是来见你,自然知道你是缘何而来。”张宓看着地图,先指着敦庭北方的宁远,说道:“攘外必先安内,反之亦然。宁远西部毗邻鞑合,如今大楚正与鞑合交好,听闻鞑合还有意送公主来和亲。”

  程新忌看着地图上的宁远,道:“两个月前,镇守宁远与鞑合边境线的人换成了钱一闻,原先的郭浩调往后方,去了辎重营。”

  张宓问:“这个郭浩,你熟吗?”

  程新忌点头,“是我大哥很重要的一个部下。相较于乌蒙燕州几地,宁远是距离朔方和甘州最近的一条边境线了,大哥当时将他放在宁远,就是要将后背交给他。”

  张宓又问:“这个钱一闻呢?”

  程新忌道:“他本是华将军的副卫,当年华将军离开朔北后,他就一直留在幽州。去年兵部武选没多久,他便调来了宁远,两个月前正式接手了宁远守备军。他入伍早,是华将军一路带出来的,听闻华将军当年回邑京述职,他一路送到了洛州。”

  张宓问:“你与他交情如何?”

  程新忌道:“泛泛之交而已,我没与他说过几句话。”

  张宓思忖着他刚刚所说,问道:“朔北的辎重营,管的是整个朔北营地的辎重吗?”

  程新忌点头,用手指在地图上洛州的所在处画了一个圈,道:“这一片都是朔北的屯田。”

  张宓没再继续问这里,他目光一转,看向了无忧河东南侧的乌蒙,问道:“你方才说,朔北东面的这些州郡,都有点别的意思?”

  程新忌道:“大哥上次提出要征讨赫尔部,收复端城,可幽州主将叶知真第一个便言反对。”

  张宓问:“赫尔部这几年是不是一直都很安静?”

  程新忌道:“自打然诺死后,赫尔部的首领便由他的儿子喀吉来继任。喀吉和他老子不同,这小子不想对默啜哈尔称臣,一心就想带着族民从柔然脱离出来。”

  张宓问:“他有粮食?”

  程新忌道:“据说,赫尔部有一块肥沃的土地,他们不仅能维持内部的生计,还能匀出不少给其他几部。喀吉不缺牛羊不缺马,粮食也富足,就想这么安于现状地混下去。”

  张宓道:“叶知真不愿北上,或许也是因为边境目前安稳,不想再引战火。”

  程新忌嗯声,“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端城本就是我大楚的一座城,如今凭白被赫尔部占着,任谁心里能好受?”

  张宓默然片刻,记起来自己是要问乌蒙,“那乌蒙呢?”

  程新忌道:“邝成惟与我大哥有些龃龉,这些人之中,我最忌惮的其实就是他。”

  张宓问:“怎么说?”

  程新忌很是不快道:“他镇守乌蒙很多年了,听闻还与华将军是生死之交。幽州一战后,华将军功过相抵,被调回了邑京,后来,我大哥又屡次获取军功,一路封王取代了他在朔北的地位。他嫉妒我大哥封王,而他在乌蒙吹了半生的风却也不过是个守将。他也怨怼大哥现在的位置,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华将军就是被我大哥排挤走的。可我大哥的那些军功,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我大哥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好几次,我们在商讨大军的进军路线时,他都要横插一嘴,非说我大哥思虑不周,甚至当众斥责大哥。我大哥敬他是前辈,每次都不予计较,反而虚心去问他的意见。我最看不惯那等倚老卖老之人,而他正是这样的人。”

  程新忌怨虽怨,但还是不服气地又说了一句:“不过他人虽然高傲,但在领兵对抗柔然时从无失手。”

  张宓没再继续问,两人沉默着静对了一会儿,程新忌再次道:“对了,你方才先提到鞑合,为什么?”

  “先前,怀玉曾怀疑车宛会与苍狼部结盟,借兵进犯梁州。可我前几日去营中时,注意到了这一片的地图。”张宓点了点地图上车宛与苍狼部之间那片未知的区域,神色略带郑重,“甘州处朔北最西一角,而苍狼部居北,车宛居西,鞑合居东,这三者倘若连成一片,首当其冲的该是甘州。”

  程新忌看得目光发直。

  张宓道:“横西五峰隔断了梁州与鞑合,这三族若是成盟,倒不会对梁州造成首要的冲击,反而是甘州,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目标。这虽然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可倘若在大楚内部动荡不平时,又有外族来犯,那个时候又该如何?”

  程新忌盯着地图,低喃道:“所以……”

  “所以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张宓道,“或者说,即便你觉得朔北再如何乱,也只能先忍下这一切。鞑合是个不可忽视的关键,只要大楚与鞑合的联姻一日未定,西北就不是个安稳之地。咱们现在无法料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既然看出了关键所在,那么至少要保证大楚的风平浪静。”

  赵瑾回府才跨进东院的门,便听到主屋内的算盘拨动得哒哒响。

  秦惜珩正低头算着什么,她察觉到有人进来,一猜便知是赵瑾,因而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先算笔账。”

  赵瑾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见秦惜珩指下的算盘珠子拨动得飞快,一旁的账本也一页页地快速翻过。她欣赏似的撑着下颌看对方算账,不多时就听算盘声戛然一止,秦惜珩也抬起头来,双臂伸直着撑了个懒腰。

  “我只当你骑射厉害,原来算起账来也这么厉害。”赵瑾挪过身去看她手上的账本,问道:“这是淮州的账目?”

  “嗯。”秦惜珩把账本合上放在一旁,先问下午的事情,“程新忌对你说什么了?”

  “给我送了一份礼。”赵瑾把中州道的图纸拿出来,“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倒是让我没想到。”

  秦惜珩翻看这些图纸,对着其中的一副说道:“若这兵力部署都是真的,那他还真是诚意十足。”

  赵瑾道:“但他查到了咱们的粮路。”

  秦惜珩只是微愣了一下便回神,并不在意道:“查到就查到了,他要是敢说出去,即便是远在朔北,我也能一箭开路,送他去见阎王。”

  赵瑾道:“没事,我把他稳下来了。现在虽然还僵着,但他至少不会说出去。”

  秦惜珩拉过她的手,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得这般深远。”

  “不过程新忌这次专程来找我,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赵瑾道,“朔北应当没有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