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鱼 第7章

作者:Archer09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江岸是头豹子,他生性敏感多疑,就一瞬间我便看到他眼里埋了东西。

  我有些难过,他还在跟防外人一样防着我,那些和颜悦色顿时变得生锈,可能他在谈生意做买卖的时候,也会对着对方那样笑,可只有当了真。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亲人,没有血缘关系就不可以吗?他太肤浅,我不想跟他计较。

  可我有点不知所措,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可以帮叔叔个忙吗?”江岸说。

  我木讷地点点头,江岸转身进了卧室,我跟进去关上门,看见床上一堆的医用品。

  我以为江岸这样精致的男人会拿小盒子把这些装好,用一个取一个,人不可貌相,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他略显粗糙,但不影响他的魅力,糙有糙的美。

  “你受伤了?”我装模作样。

  江岸把自己的浴袍脱掉,穿着一条白色内裤坐在床上,他明显比十九岁的时候强壮多了,那时的他我虽然没摸过,但悄悄骑过,那时还是大树上蓬勃有力的枝丫,如今已经是强劲有力的根部了。

  可惜树根上太多伤疤了,如果不是知道他有钱,我真的怀疑他在卖器官。

  他摸摸指甲笑笑,“一楼餐厅地上的血估计还没干,你要不要再去回忆一下。”

  我有点难堪,这个死男人果然一早就发现了,还敢糊弄我,我生气,但我不敢耍脾气。

  我说不了,万一冲撞着我,我怕长不了命。

  江岸笑笑,把自己的右臂转过来,“看见那颗子弹了吗?掏出来,敢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以为我被吓傻了,正准备自己动手,我劈头盖脸就骂,“你以为你九尾狐九条命啊,你刚刚就在胳膊里装着颗子弹的情况下洗了个澡?你不怕把自己洗死在里边啊,遗嘱写好了吗就敢这么造!”

  早知道这个王八蛋这么能熬,干脆在下面吃一顿团圆饭好了。

  江岸楞了一下,没忍住捂嘴笑了半天,我自知最后一句暴露了许多,就纵容他笑。

  他笑够了就把一把镊子交到我手里,他说:“是我多话了,我看你挺敢的,来吧,考考你最近胆量,给叔叔看看。”

  我失笑,我说:“叔,我这是在花园里刨土的爪子啊,你老放心吗?”

  不怕熬过了敌家,最后死在自己侄子手里吗?

  我记得很清楚,江岸他居然毫不犹豫地说放心,刚刚在门外差点动了杀气的人,他居然说他放心。

  我也不是什么孬货,我挑了一把刀,两手制备齐全,我很有经验地问他有没有火,我消下毒。

  江岸一个病人笑的和傻子一样,他说现在已经不兴这个了,我手里是一次性纳米产品,他刚撕了真空包装,是已经消好毒的。

  我不懂我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会屡次在江岸面前跟个智障一样,我沉淀了一下,回道:“我看这刀印堂发黑,大概是在空气中接触了点细菌,我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觉得江岸快把气笑断了,印象里他明明不是这种人,刘妈说少爷因为我而开朗到难以置信的程度,我不相信,我一个毛孩子还有这功效,我不是常把他气到摔门吗?

  现在我信了,这个男人有豪门包袱,他以前都是装的。

  我没办法,面子还得捡一下,毕竟是我生日啊,好说歹说也有点纪念意义。

  我拿起刀和镊子,在刀子的背面轻轻舔了一下,我说唾液可以消毒,江岸看着我点点头,并没有怀疑我嘴里有多少细菌,我只记得小时候被蚊子咬了我会把唾液涂在伤口上,会止痒。

  我解释说有时候西医不比民间小药方,江岸笑着,他说我幸亏不是个医生,不然他以后有的是官司可打了。

  切,他也真够操心的,也不想想,除了他,我还会屈膝降尊地去舔哪位的伤口,不过喂了他几口长寿面,真把我当好人了。

  这个单纯的男人。

  我也是个狠角色了,小时候再猖狂也没有动过真家伙拨弄,牛排和红酒的颜色不错,我那时吃喝的香,觉得即使给我个人骨架子我也能炖汤,现在被江岸养成娇滴滴的公子哥,这种情况居然还能盯着那血窟窿在里面翻滚戳弄。

  我头上有汗,我总怕弄疼他,我觉得我变了,以前我什么都不怕的,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很惜命,希望江岸不要遇到绑架,不然我真的会考虑绑着炸弹去救他,一命换一命也行,看我心情。

  “我让你回归的正常生活不是普通人家的生活,我只是不想你待在那个地方被训练成沾血的机器。”

  我点点头,我懂,他在灌输叔慈侄孝,我又不会忘记他,没必要强调这些。

  “但你该懂,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我也不是正经商人,我会流血也会杀人,你们那个组织我只要花点钱就可以买下来,我跟你们老板很熟,所以你要习惯这种腥风血雨的生活,懂得如何自保。”

  这些话他不说我也知道,但江岸很少一口气和我说这么多,我有点得寸进尺,我问:“你是觉得我像我妈妈才会帮我吗?”

  江岸那条胳膊因为紧张而晃了一下,我插进去的刀尖因为摇晃而勾到了破损的血肉,它们妖冶地缠在明亮的刃上,虽然它们漂亮极了,但我心里疼,我不想再看到了,叔叔的血肉。

  我用镊子把那颗子弹夹出来,很小的一颗,镶嵌在红色的碧石上,染了它稀世罕见的成色。

  子弹落入床上的医药盘里,弹跳的时候洒下几点红色的花,我看见了,六瓣的花,是放火烧了人间的罪人在教堂里忏悔时佩戴的头饰。

  “我以后不问了。”我说。

  “叔叔,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问了。”

第8章 没有信子的蛇

  我杀了江岸的白蟒,闻到了心伤

  我杀了江岸那条白色的巨蟒,因为我心情不好。

  我跟江岸平安无事过了三年。

  他每年在我生日那天,都会回来给我插蜡烛,从十一根插到十四根,还会相互喂一口长寿面,自己说过的话需要自己负责,我想多吃一口都不行,我一有那心思,江岸就说要是不想活了就早说。

  我还能说些什么,谁能不想活哪。

  不过这三年里也不是风平浪静的,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祖宅里的老爷去世了,尽管我没看过他一眼,但我还是觉得他身上有种家人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这个家的爷。

  我听说他在江岸两岁的时候就从楼梯掉落摔断了腿,一直在坐轮椅,他岁数不大又有钱可以保养,我猜死掉还是因为坐轮椅久了抑郁了,我觉得我应该好好保护我的腿,尤其是在骑马的时候。

  我不想江岸推着轮椅上的我晒太阳,太和谐了不敢想,我们还是打一架比较好。

  刘妈很担心叔叔,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老爷在世时也没见他去过几次祖宅,死了就……就那样呗,反正他伤心我也看不出来。

  葬礼这天我也合乎礼数的穿着黑衣服,我亲自送江岸出门,可他突然就拉着我上了车,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认祖归宗。

  我毛都气没了,我穿着睡衣哪叔!

  而且你这事能在人活着的时候干吗!

  我实在怀疑我是不是那老头的私生子,江岸其实是绑我回来分家产的。

  老头的遗照我见过了,居然真的跟我有那么一丝丝的联系,我们脸上都有一颗痣,他的在眉心,我的在下唇边,嘟嘟唇的时候都被卷起来看不见了,我希望江岸记住,以后万一走失了好认。

  我放心了,江岸没图那点家产,因为律师跟他交谈的时候我听到了遗产数字,不是我眼高手低,连我都看不上那点钱。

  算了,这话还是保守点讲,万一我以后继承不了江岸的财产,这点钱得我卖艺十八年也还不上。

  卖身另谈,暂时没这个想法,但不排除,人总有倒霉的时候。

  第二件大事,王叔去世了,在第二年,肝癌晚期,我那段时间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天天去医院检查,要晚期不舒服的厉害了才去医院挂号,直到我骑马摔伤了腿,我才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将上了岁数的名医叫到床前面去治疗。

  他们没时间、没钱,也没那个心思,我突然想起来我来的第一天刘妈说的话,她说他们都是贱命,我没在侮辱他们,只觉得真是如此。

  刘妈没嚎啕大哭,即使火化那天她也只是噙着泪,方杰和方娜跟了刘妈的性格,他们三人站在那里像菜市场挑鱼一样,可我觉得他们比隔壁那家人要悲伤。

  看来大家对难过的定义和表达都不太一样。

  不知道江岸是怎么定义的,我死了他会不会哭,呸,说什么屁话,我这年轻气盛的,江岸死了我都不定死,但大概我会陪他在棺材里睡着。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在房间里抹了眼泪,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我其实是个爱哭鬼,我和当年的应晨一样软弱无能。

  方家兄妹我很少见到,只能看着刘妈,她依旧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没耽误一分,只是会偶尔坐在王叔常常修剪的那座藤蔓下,沉默着发呆,叫好几声也听不见,像夏末的蝴蝶,入冬的鸟。

  我没看到江岸如何,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躲起来偷偷哭泣,我猜不会,因为就连王叔火化完那个下午,他也没放刘妈他们一天假。

  我追去指责他,我现在对着他早敢颐指气使了,因为我知道我是个替代品,只要他还怀念那人一天,他就不会动我。

  江岸果然没生气,他告诉我,只有忙碌才会让人没有空去肖想那些让自己疼痛的事情,方杰的工作,他要是敢分神一刻,都会没命。

  我突然懂了,能躲起来自己哭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当刘妈坐在藤蔓下的时候,我会死皮赖脸拉着她,让她给我烤香草蛋挞,让她忙成陀螺。

  可她烤太多了,我吃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香草蛋挞了。

  为了半夜回来的江岸能吃上新鲜菜,我自己学会了做菜,我现在很少叫刘妈过来,她基本都在后院小别栋休息,她得了眼疾,我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忍泪会把眼睛憋坏,就像长期憋尿会把膀胱憋坏。

  江岸准她带薪休假,她却不肯收钱,带她做手术,她也不去,她说风险太大了,她怕死在手术台上,她还要活久一点。

  谁也说不动她,我在她面前跳火坑她也看不见,跳大神她也不理我。

  我放弃了,等她愿意治眼睛了,我给她钱,我存了好多,我还可以把江岸的东西拿出去卖了。

  最后一件事情,是关于我,我喜欢上自己的叔叔了。

  对,那个迷人又危险的男人,我喜欢上他了,明确的喜欢,清晰的喜欢,兔子喜欢胡萝卜,熊猫喜欢竹子,我比他们更加疯狂。

  我对江岸的喜欢,是印在血肉里的,只要这人世间的桂花一日不落,我就不肯把他从我心里剔除出去。

  一点也不奇怪,是个狗都会喜欢他,只不过我变态了一点。

  我初次见面的时候骑在他脖子上摸他,只是像穷人家的小孩子看到了漂亮的糖果,五岁之后我粘着他不断强化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小学生怕掉到怀里的金羽毛被风吹走。

  而我这两年看着他,却像狼守着自己的猎物,我喜欢他,喜欢这个大我十四岁的男人,喜欢这个可能与我有着血缘联系的亲人,我可以拿到他的头发,可以瞒着他去做一次DNA检验,我有的是机会,可我不愿。

  我是个男的,跟他构造一模一样,这是最大的阻碍,名义上的侄子我尚且不敢透露心思,如果真和他有着血缘关系,哪怕沾一点亲故,他也会咬死我吧,那头冷漠的豹子。

  我不敢告诉别人,但我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宠物喜欢上自己的主人,有问题吗?

  他上个月买了条巨蟒在家里,白色的,很漂亮,我却觉得恶心,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条怪物会把我吞了,连骨头都剩不下,大概有种情敌的感觉,因为江岸说颜色好看。

  既然他喜欢,我也不会说什么。

  可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被一条白色的巨蟒追杀,他把我卷进他那白色的鳞片里,勒到我窒息。

  我被吓醒了,我下楼去了车库,从里面找到了他上周出门开的那辆,我想闻到他的味道,一样的沐浴露,一样的桂花香,可他的却掺了野兽的气息,会让我燥热,也会让我冷静。

  不知为什么,江岸现在有时会自己开车出去,我以为他在体恤方娜,女孩子心思敏感些,父亲走了一年母亲又病了,他大概不太想使唤方娜。

  我上了车,还在为他的菩萨心肠吹着彩虹屁,那股带着麝香的腥味就毫无防备地钻到了我的鼻子里,我昨晚才闻过我自己的,熟悉的不得了。

  我像个缉毒的警犬一样在车里到处寻找,我爬去后座看,终于在车座的那个木制盒子里找到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江岸所有车上都放了这样一个木制纸盒,那人和我当初塞纸的习惯一样,却不是我。

  却不是我!

  我的指甲在那个木盒上划出吱吱的响声,表面的喷漆被我扣掉,里面的木纤竖起来扎到我的指甲缝里。

  我感觉不到疼,我只是愤怒,我记恨,恨那个勾引了江岸的人,江岸是个正常的男人,寻欢作乐无可厚非,我只恨那个人,恨她不怀好意,恨她贱人贼心,恨她让江岸在这种地方失去端庄,恨她将江岸勾的有家不回。

  我恨不得把她杀了,可我不认识她,我也不敢去问江岸如何才能认识她。

  我看着那粘稠的液体,我将它倒出来洒在我的掌心,它好像还是暖的,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热的要命,我想到这是从江岸体内出来的东西,我居然癫狂到想把它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