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00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镜一呆,懵道:“…他为什么拿这个骗我?”

  “谁又知道?你不觉得你们兄妹当年能活下来本身就很蹊跷吗?或许你父亲罪名是真,你哥想复仇也是真呢?”

  …温镜觉得不可思议:“若我哥哥知道罪名属实,那还有什么仇可复?”他皱起眉,“你不可以这么说他。”

  为什么不可以?李沽雪心中愤懑,对旁人你倒毫无猜忌掏心掏肺。他目光扫过温镜仍是一片青紫的脖颈,那一夜婚庐里的惨状历历在目,也只是因为温钰一句话你便如此涉险。亏他还从头忙活到尾,原来人家俩才始终是一家人。

  “先以九嶂山做筏子使九皇子失去圣心,再进一步设计铲除他的心腹,贵妃自此元气大伤;你又与云碧薇交好,再借机筹谋进言挑拨一二,到时候两个皇子被拱得兵戎相见,你又伺机接近皇帝——”

  话音戛然而止,李沽雪知道自己这话过了分,然而话已出口譬如流星遗落覆水难收,室内两人之间霎时将至冰点,李沽雪正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二,却听温镜喃喃道:“…我伺机接近皇帝,染指朝廷摄武榜,又勾引你反你师父,引得无名殿内讧,只等时机成熟便率白玉楼众杀入宫中,搅得王朝倾覆,当年谁杀的我父亲无论青红皂白一概杀回去,是不是?”

  李沽雪一噎:“不…”

  温镜慢慢笑起来:“李沽雪,你是说我们兄妹跟我们父亲一个样,一家子反骨,从前他老人家没造成的反,我们子承父业一定要把它办成了,是不是?”他胸口又疼起来,“那我可是如假包换的乱臣贼子,无名殿不赶紧拿我?你还愣着干什么?”

  他笑得太惨李沽雪看在眼中一时大恸,连忙道:“阿月!是我口不择言,你别这样——”

  “那你信不信?”温镜将案上两本册子推到他面前,信不信我?你…信我还是信你师父?

  李沽雪伸向温镜的手还在半空,人却僵在桌案旁。

  这一夜玄衣的无名卫离开白玉楼,第二日没有再回来。

  温镜在书案前枯坐一宿,平明时分感觉胸腔里的钝痛轻一些,他便招呼一直探头探脑的折烟进来:“这几样,告诉扶风来收,就说我不用了,”他说的是《幽九州计簿》和前几天白府里搜来的一些东西,他又指一指案上的木匣,“这枚玉璧…”

  他停住话头,折烟便问:“这枚玉璧如何处置?”

  温镜道:“好玉自然随身佩,穿条珞子我戴起来。”

  “那跟这玉璧一齐收来的灯呢?”折烟又问。

  温镜沉默半晌,道:“收起来,或是扔掉,本也不值钱,你瞧着办。”折烟没动,一脸迷茫:“我这几日都没瞧见,您给搁在了哪儿?”

  温镜垂着头:“…枕头底下,这东西往后不要再提。”

  折烟称是,温镜又说收拾收拾叫秦平嶂,他要出门。

  去瞧瞧咱们白爷。

  若说藏一两个人,偌大的长安没什么难的,可若说这被藏的人有可能逃,有可能蛊惑人心,须时时有人看着,那么就要难上一点。毕竟有时什么都不怕,就怕人。但是长安有个地方的“人”不怕被收买,这地方也并没有被发现之虞。准确地说全境数得着的城镇都有这么一个地方,这地方还与白玉楼颇有些交情,便是三途殿。

  温镜到的时候长安三途殿的接引傀儡已经等候多时,恭恭敬敬引着他进地宫,石廊阴暗幽长,温镜却并没有觉得害怕,间或遇到几队傀儡行过,反而怪亲切的。他随口问:“你们宫主还好么?”

  宫主既霞儿,霞儿现在可不仅仅是在金陵三途殿说了算,在全境都能做主,有付小春保驾护航,如今付曦霞已经是三途殿说一不二的主人。

  傀儡道:“宫主一切安好,年前还说待夏日里金陵天气太炎热就来长安避暑。”

  “甚好,届时我着人去接她。”

  到得关押的石室,引路的傀儡道:“二公子您掩好口鼻,这里燃着定魂香。”

  温镜淡淡笑道:“那么人一定很听话。”

  傀儡也会笑,他两边嘴角抬的弧度一模一样,笑答道:“那是自然,脑后还带着银针呢,您尽管问。”

  那赶情儿好。温镜迈进石室,自天顶上吊下两根铁链绑在当中石台上的人两臂,他一进去,石台上的人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从前还知道收敛,如今心智半迷本心袒露,白谋任的目光愈加露骨。他看任他看,温镜从容道:“你别急着看,咱们从头聊聊。你从前被温家收养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这头温镜前脚刚走,白玉楼收到抬头写给他的一封拜帖,送信人也不知是谁。扶风拿起来瞧,上好的罗纹纸,摸着跟缎面儿似的,署名却不清不楚,写的一品茶名,施南方茶,约见的地点时辰也叫温二公子来定。

  字是好字,纸是好纸,还带着股草药香气,字里行间也端的温润有礼,可扶风无端嗅到一丝难搞的气息。扶风心想怎么二公子哟,当真命中带客煞,招惹来的尽是一些这等人。

  待温镜问完话,临出石室前他头也没回地告诉温白:“今日我问过的话不许第三个人知道。还有,你还是叫你的白某人吧,姓温你不配。”

  出得地宫回到白玉楼,温镜抓着扶风的手看了看那张拜帖。施南方茶,嗯,施恩玉露啊。裴玉露,也是,刚刚抓了人家里军师,该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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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脾气大X心眼小,作者菌从不骗人。

  赵氏孤儿,其实很有可能完全是个杜撰的故事,《左传》完全没有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这些人,元凶就是赵庄姬,一直到司马迁编《史记·赵世家》,这才出现的现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雏形,因此赵氏孤儿大概只能叫做历史小说,历史上是否真的发生过很难说。

第227章 二百二十七·知己满朝留不住

  拜帖上落款既不是裴玉露也不是楚玉露,送上门又神神秘秘,这人温镜便没在白玉楼见,而是约到了曲江杏园。

  扶风体察入微,曲江池畔之前温镜写过一笔鸳鸯词的水榭,叫扶风发觉他每次来长安都要去坐一坐,因契了下来,如今也是白玉楼私产,温镜便约裴玉露在这里见。

  又一年春来,昔年在这里偶遇的女子不知是否再觅良人,她叫什么来着,楚玉霁?说起来还是裴玉露嫡亲的妹子,那年杏花微雨…

  呸,没影儿的事。

  可是往事即是这般,每每忆起难免模棱两可,都与真实发生过的事不甚相同。岁月湮及,回忆最是篡写事实的高手,或是添一笔浓墨或是上一道枷锁,总之从它手里是断断讨不到好。你问它当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向你笑一笑不言语,只在你耳边弹响几调乱弦急曲,你心意皆动难以自持,犹嫌不足还要追问,它便又在你鼻尖留下一段春湖酒香。

  可是如今温镜被钥娘勒令禁酒,不仅仅是酒,甚至清茶都不许他碰。是以今日待客他只好烹了一壶时下正兴的香片,案上还有几只碟子配有椒实、盐、黄糖等物,裴玉露进来看见一怔:“二公子饮茶的习惯不同往日了。”

  温镜随意道:“人总是会变的。”说着给裴玉露斟了一杯香气扑鼻的花茶。

  裴玉露坐下陪着饮了几杯,忽然道:“还是想念咸阳小楼上的紫笋。”

  他面上淡淡,大约是回到长安家中不再穿仙医谷的青绿衣裳,身上的温润之气都减了几分,整个人透出一种疲倦。温镜心中感叹,可见荣华富贵有时反而蹉跎人。

  温镜道:“不是神医交代的少饮生茶么?敢有不遵。”

  裴玉露深深看他一眼,递一物在案上,是一只药匣。温镜掀开来看,首先一股吴茱萸的芳香扑鼻而来,与从前裴师赠的药丸一模一样,是茶辣丸。

  这味药其中药材最难找的就一味肉苁蓉,旁的都不罕贵,但是炼制方法极其繁琐,因为最主要的药材吴茱萸不是一股脑放完,而是需要蒸制过程中一次一点地加。一次加多少,任何药方上也都没有定量,因为吴茱萸产地不同,药力和果实大小也并没有直接关联,这就意味着炼药者要观察着成色自己定夺,稍一不留神就会出现种种差错。吴茱萸的毒性保留太多则味道辛辣苦涩,药力太猛,保留太少又会温和有余,药力不足。

  等闲八九个时辰搭进去出来一炉废品,钥娘都还头疼着,没想到裴玉露做了及时雨。

  温镜道一声谢,直接取出一枚就着茶服下。裴玉露眼中露出些惊异,难以置信的目光闪烁片刻,终于道:“…你是笃定我兴平侯府查不到白先生下落是么?我奉上的药你也敢服?”

  “我告诉过云碧薇一句话,我只认识裴神医不认识兴平侯府的小侯爷,如今这话依然算话。”温镜定定地看着他。

  裴玉露手中折扇往案上一撂:“你不否认夜闯白府的事?”

  温镜手上采庸同样一巴掌拍在案上:“为什么要否认,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否认。但我要澄清一点,我的初衷不在党争。”

  两人对峙片刻,忽然裴玉露自怀中又摸出一物,搁在方才的药匣上头。那是一枚木材削制的烟筒,粗细长短与人拇指相当,又小巧又便利,底端刻有三个字,白玉楼。竟然是亲迎那日李沽雪扔进轿中的那枚,是钥娘和桐姨配出来的梦未央。温钰当晚就点了一枚白府院中,温镜的那枚…竟然遗落在了洞房里么?

  如今又转到裴玉露手中。

  温镜目光一紧,这梁子是结定了。无论初衷是什么,白玉楼使贵妃党失去一名重要人物,这便是间接襄助皇后和郦王。他定一定神,利落道:“我确有违朋友之义,但人我不能还给你。”

  裴玉露却问:“是否人还给我只会更加势不两立?”

  温镜没有犹豫,沉声答是,裴玉露面露一些恍然,仿佛早已料到:“我知道白先生有些来历…是与你家里有旧怨?”

  温镜还是答是,旧怨,太是了,新仇旧怨,尤其温镜前几日刚刚听到事情始末,温擎案白谋任不说是罪魁也至少是帮凶。他答话很利索,因为他不许自己迟疑。他害怕一旦迟疑,语气当中的缓滞就会显露。

  人生在世,有劳燕分飞的眷侣,自然也会有分道扬镳的友人,温镜有些伤感,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低头笑一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

  忽然裴玉露腰背坍下来往座上一歪,颓然道:“罢了,你们白玉楼的东西我物归原主,今日我来是瞒着我爹…这烟筒除却我并没有旁人发觉。”

  这下轮到温镜惊奇,错愕道:“…为何?”

  裴玉露苦笑:“我拿出来的东西你问都不问便往嘴里送,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坦荡的朋友。”

  温镜慢慢收回采庸:“你姓裴,裴师的裴。”

  不是不防备,而是裴玉露一进来温镜就在他腰间看见一物,那是一枚青色的石榴形香囊,边角成色很新,上头的绣工与从前在咸阳裴玉露随身的佩囊迥然相异,温镜认出来这一枚是出自游簌簌之手。

  当年太乙峰温镜也是收过游簌簌香囊的人,因此一眼就认出。

  游簌簌算来是裴玉露的师姐,游簌簌的香囊挂在裴玉露腰间,那么游簌簌是来了长安。两人都是裴师的弟子,游簌簌来了,是不是裴师也来了?那么这盒子茶辣丸,最近裴玉露哪里得空炼药,还是工序这么繁琐的药,温镜猜这只毫无花饰的匣子是不是裴师叫自己徒弟送来。

  当然他也不确定,但正如他对裴玉露所说,他认识的裴玉露姓裴不姓楚,因此他赌了。来者不拒,管你是什么散什么丸,这么多年咱们温二公子但凡眨一眨眼就算他输。

  就在温镜以为一码论一码的时候,以为白谋任是白谋任,裴玉露是裴玉露,无论朝中局势如何,裴玉露都依然是个可共饮一壶茶的朋友,就在这时候裴玉露忽然手又按上折扇。

  “出得这亭子,再见时我或许只姓楚。”裴玉露拎着扇子站起身,“温镜,后会无期。”

  他离开,茶案上留下一只要命的烟筒和一匣救命的药丸,还有满室无人品赏的花果茶香气和茶案后头孑然的烹茶人。温镜眼眸低垂,滤出最后一道沸水。他心想,他心里头没有比居庸关案更重要的事,裴玉露也是以楚氏荣辱为先,怪不得一度引为知交,原来他们原本就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对么。

  说起来,温镜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又自顾自笑起来,说起来裴玉露家里楚贵妃生的九皇子,还跟他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呢。

  自然了,温贵妃其人如今在宫中只怕讳莫如深无人敢提,她明面上早夭的孩子怎么和金尊玉贵的九皇子相提并论?诅咒人呢不是。

  温镜又仔细想了一遍白谋任的话,又想起老皇帝种种的言行,一下子醍醐灌顶对上了号。他喟然一叹,我老提防你图谋不轨,谁知道你把我当儿子?他摸一摸衣领底下的白玉凤璧,这下子戴得可是心安理得。

  既然便宜爹自诩深情不忘,既然白得了这么个身份…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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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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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二百二十八·帝王行事具心中

  温镜唯一担心的是白谋任如今在三途殿手里太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白谋任有没有对温钰提过。于是温镜留心观察自家老哥,几天过去发现与往常无异,遂放下心。

  这头呢,温钰也没料到,温镜在洞房时从白谋任嘴里听得一两句“阿挚”,因起了疑心,事无巨细边边角角问了个底朝天。他瞧温镜去过三途殿之后没说什么,还以为生身父母这项上这小子犹无知无觉。好么兄弟两个各自揣着明白演起糊涂,钥娘一度疑心这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自小打到大如今倒是和睦。

  温钥很满意,温钥很欣慰,觉得两个总长不大似的兄弟总算是长大,总算是沉稳些。可是,有时她又忽然会想起扬州城的小院儿,也会想起小院儿里鸡飞狗跳的日子。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长安乃本朝帝都,权力中心,许多大事在你身边发生,自己的小日子就显得特别快。

  事实证明温镜眼光还是顶,秦平嶂不仅武功进境一日千里,且开始慢慢上手一些其他业务,用温钰的话说就是单门给温镜当个保镖实在是屈才,月前刚刚带着人马从魏州回来——原本只计划攻到恒州边上的渚御门,谁知道秦平嶂势如破竹,生生带着人马打到魏州,距幽州仅一步之遥。那边战事抵定,秦平嶂带着人带着钱,贯彻温钰的一贯手法,到一座城镇先建客栈酒楼,再建医馆、慈幼堂,与周边本土的小门派搞好关系。

  与很多门派扎根一座重镇而后圈地盘、称王称霸不同,相比于一个江湖门派,白玉盟的扩张更像是一家商号在开分店,甚至不争利,也不凌弱,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温钰看着舆图非常满意,正巧最近傅岳舟也捷报频传,白玉楼在襄州收获颇丰,山南东西两道尽在囊中矣。至此,江北没有一处重镇不矗立着一座白玉楼,本朝大半的版图内,白玉盟游骑畅行无阻。

  温钰慢条斯理地点燃一只铜盆,手一抬,一本经年的账册落入火焰,上头四个字依稀是《武林集述》。

  如今谁还敢凭一本甚么账拿捏白玉楼?任你什么集述找上门,白玉楼都不会再任人欺侮。这本东西终于如六年前江湖上人人以为的那样,化成灰烬。

  而随着秦平嶂凯旋还带回来另一则消息:韩顷不日就要回长安。

  这可猝不及防,问边,温镜原以为至少得问个一年半载,没想到寥寥数月即归,许多事情尚还没来得及部署。按照白谋任的交代,矫制的虎符和信笺都于一个夜晚悄无声息被送到他的案头。还有圣毒教,他得知的消息只是温贵妃病重,他星夜兼程赶回长安,想方设法想要见一面,可忽然发现他在宫中的布置不再听他使唤,又没过多久,圣毒教的罪名就被安到了温擎头上。

  这当中温镜猜测韩顷逃不脱干系,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着手查。眼下韩顷就要回长安,这就更要费些筹谋,温镜一时有些头疼。

  韩顷即将返程的消息朝中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可是耐人寻味的是,即使如此景顺帝还是抬了一名掌阁做代掌殿,就是韩顷的亲传弟子,名叫李沽雪的。因此这一年李沽雪的生辰便格外热闹。他还是在望江楼置宴,今年的宾客就不仅仅有无名殿的兄弟,禁军、京畿营这些军中便罢了,连朝中数得着的重臣都到场好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