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06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裴小侯爷被几名禁卫七手八脚拦住,而贵妃说起驾,皇帝没说不让,李沽雪奉命重新下令开动。

  不过今日皇帝没叫张晏吉跟着,甚至平时在清心殿侍候的几个内侍都没带,倒是前段日子失了圣心的贵妃,七夕的正日子独享宠爱,一路侍驾不说,还把皇后挤兑得留在了宫中,倒是风水轮流转。

  话说回来,裴小侯爷神情…实在不像什么与胞妹口角。

  李沽雪招呼来一名无名卫,眼睛掠过四周密不透风的禁军,道:“我家里住着个人,我出来太早没打招呼,你替我跑一趟,就说我今日晚些回去。”那无名卫是经年的手下,知道意思,无名殿谁家里能养人?再看一看李沽雪冲裴小侯爷飘去的眼风,他立即明白什么“家里的人”都是托词,跟着这位才是正经,连忙领命而去。

  没走两步,李沽雪又在路边上瞧见一人,这人明显也是想被他瞧见,一身渚灰的衣裳迎着风,笑盈盈地立在围成排的禁卫后头,捕捉到李沽雪的目光还向他招招手。李沽雪朝左右吩咐一句打马过去,瞧他过来禁卫首先行礼,温镜也跟着行礼:“李大人,今日七夕宴忽然挪到午时,下官恐误了时辰,想找大人借一匹马,不知方不方便。”

  周遭禁卫互相看看,什么,太仆寺就是管马匹的,管别人借马?还是管无名殿借?李沽雪也皱起眉:“你要借马?”

  尚辇局倒也不是没有备着的空闲马匹,但是官员无诏不能随驾,除非皇帝允许,温镜是什么意思?

  温镜向他笑道:“正是,就借——”他并指一点,点向李沽雪座下的骢马,嘴上道,“这一匹,倘若大人不嫌弃…”

  他抬起的手一直举着,手腕微微一转好似转出了无穷无尽的婉转之意,那意思是在等着马上的人拉他上去。周围禁卫们只看见端立马前的太仆少卿伸着一只手,袖口露出骨骼玲珑修长的一节手腕,再看一看这一位的姿容…

  满朝文武都想结交李掌阁,奈何他油盐不进,前一段儿倒是听说兴平侯送了一名倌儿,成功登堂入室,后来便又有几位大人赶紧效仿,可惜俱未得青眼,太仆少卿这是、这是凭仗一副好皮相亲自出马?

  这也太舍得下本儿了吧!可也真是不怕死,无名殿的接舵人,万一不吃你这套,能落着什么好?已经有禁卫露出同情的神色。

  果不其然,李掌阁神色不明,说这事不合规矩,谁知少卿笑眯眯道:“不如你问问陛下。”

  !!惊掉一众禁卫下巴。李掌阁也是面露愠色,看一眼前头行出去老远的圣驾,此时仪仗最末的骑兵都几乎要行过去。

  这时一名禁卫大着胆子凑近跟温镜咕哝:“你快走罢。”

  温镜:“为何?”

  这禁卫瞟一眼李沽雪,低声道:“无名殿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王殿!即便你搭上他也没好果子吃!”

  温镜捏着掌心,道:“果真?倘若如此…”他换上一副深情面孔,“我也没有怨言。”

  “你…”

  他这句没有怨言恰被李沽雪听见,幸亏是骑着马,不然非得绊一跤,心想他这到底是哪一出??先前不还动辄赶人吗?半刻也不许多待,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劲头,只差明言一句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今日这么殷勤凑上来?李沽雪心下纳罕,难道温镜真能不计较自己几次三番的弃之不顾?不能够罢,他吸着气心想,疑惑的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梦游似的希冀。

  这时温镜重又抬起手,几乎递到马辔齐头,这下李沽雪瞧得分明,他掌心分明捏着一枚笺子。

  温镜冲他眨眼。

  希冀落地,李沽雪明白过来,这是有话要递。这笺子上是什么?要温镜不惜惊动圣驾还这样小心做戏?甚至韩顷也在仪仗最前头,韩顷可是想要温镜的命。

  下一瞬,周遭禁卫们方才掉下巴,这会子眼珠子也要掉出去,只见李掌阁抓住太仆少卿的腕子不由分说将人揽上马,胳膊还老实不客气地揉上人家的腰身。这时少卿似乎说一句什么,仿佛是“你既接了”…“行了”…“让我下去”。李掌阁缰绳一勒笑一声:“上了爷的马背你想下去?”说罢掳着人绝尘而去。

  禁卫们哪里见过这等世面,震惊之余都要感叹一声:真敢啊,这位太仆少卿,真放得下身段,富贵险中求。还有无名殿李掌阁,竟然是这个口儿。

  啧,要说太仆少卿方才被提溜上马,衣袍下摆旋开惊鸿一瞥,那个腰…

  这时队正经过,清清嗓子,他们收敛起七嘴八舌警醒起来。今儿还有重头戏,有正事。没看见前头几个刁民来触霉头,还是咱们禁卫认错赔钱了事么?息事宁人不得节外生枝,一切为正事让道,实在不是嬉皮笑脸的时候。

  不过若是今日事成,待得新帝登基不知李掌阁还会不会受重用,万一无名殿就此没落,啧啧,少卿大人真是可惜了了。

第239章 二百三十九·痴心且逐今宵尽

  长安城东市近旁几条街都是青石铺路,跑马毫无阻碍,李沽雪掌缰,骢马哒哒的蹄声轻快非常。

  温镜却轻快不起来。这骢马鞍上只有一副马镫,而没有马镫再好的骑术也白搭,他只有倚靠身后的李沽雪平衡重心。马背上他坐得尽量往前,可是身后的人仍然不知死活撞过来,他停止挣动面无表情道:“那笺子快看,要紧事。”

  方才李沽雪拉他上马时已经顺手将笺子接了过去,但他不想看,顾不上,前头的骑兵最末两骑也还有些距离,怀中的人使李沽雪脑中蒸成一团,道:“拿出来看多引人注目,不如你告诉我。”

  温镜无法,稳住心神开始讲。李沽雪听了两句,原来真是有事,事还不小。他手臂生铁一样横在温镜腹间,将两人按得毫无空隙:“贴近点儿,造反的大事,旁人听见怎么办?”

  温镜忍无可忍:“你消停消停!”

  身前的身体滚烫,腰肢劲瘦细窄,李沽雪搂得更紧:“你方才那样儿冲我笑,装得一副深情不悔,上来却口口声声仗着皇帝…”他无辜道,“再说它不归我管。”眼看温镜着恼,他连忙言归正传:“刚才裴小侯爷挡路也是为了这个?倒难为他大义灭亲。你放心,这事成不了。”

  温镜沉默,一半也是被撩得浑身热起来,一半是他也知道李沽雪说的不错,这事多半成不了,只是…

  “我明白了,”李沽雪呼吸近在咫尺,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他不是大义灭亲,否则贵妃阻拦又如何,做声嚷出来便是。你是不是想替裴玉露免罪?”

  温镜抿紧着唇不言语,他冒险拦下李沽雪目的却是如此。

  “既成不了你又担心什么,无非是想找个法子免得裴玉露被牵连。裴玉露想保族人,你却是想保他,还说你不是为了旁人上我的马?”还真以为你是来寻我…李沽雪若说方才是希冀落了地,眼下是彻底破碎,灰烬满心。

  正巧这时马蹄纵横,一个颠簸使得李沽雪往前一送,温镜连忙腰塌下来躲,却被拱烫到尾椎,沾到开水似的立刻往前挺直腰。这下可好,浑圆的两瓣臀送到人家心坎上,即便隔着衣裳…李沽雪神魂颠倒,忍不住含着些委屈喟叹:“阿月,阿月,不说旁人好不好,我好想你,你难道不想我。”

  “我想,”温镜冷声道,“劈开你的颅顶看看里头都什么东西,说正经事你这样。”

  温镜本就被热气烘了一脖子,方才那一撞又实在过分,身上难以抑制地攒出火星儿,燎得人浑身难受腰上紧紧一绷,每一寸皮肤都要隔着衣裳烧起来…可温镜不许这火星肆意蔓延燃烧,他勉力忽略身上的灼热面上一派冷凝:“李沽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叫圣驾见血。”

  一句话凛冽又决绝,李沽雪一愣。身后这样望去,怀中人一张脸上是与身体截然相反的冰冷,仿佛结着冰。

  他忽然想起那夜温镜也是这般神情,白着脸,一句“我的事与你无关”斩钉截铁,一句“我不走回头路”削神刻骨。李沽雪张张嘴,他知道温镜心结,他想说我知道错了,我师父不是个好玩意儿,我现在知道了,你原谅我,我自此全心信你、帮你。

  明镜能圆,朱弦可续,朝露未晞,芳时又回,你我能不能重修旧好。

  可李沽雪的勇气被两份决绝熄灭,一份即是温镜此刻的神色,另一份则来自他自己。他从前两厢抉择时没有选他,离开是何等的干脆利落,且还不止一回,玄武湖上一回白玉楼中又一回,他自己都没忘,温镜当然不会忘。

  忽然温镜发现身后的人偃旗息鼓老实下来,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裴玉露想忠孝两全,而裴游风又对弟子太过纵溺。他的计策想支圣驾去咸阳,以给裴玉露和兴平侯足够的时间藏尾巴,但路都是自己选的,后果须各自承担,这尾巴藏不住。阿月,兴平侯的计策成不了,裴游风的也一样。”

  两人静默片刻,温镜侧过脸,神色真正冷下来:“我忘了,你无名殿只忠天子。”

  我还当你是可求助之人,是当年那个不由分说替我挡刀的李沽雪,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脑袋一热跑来御前截人?自取其辱,温镜刻薄地给自己下定义,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

  他们俩之间降到冰点相对无言,但前头几骑无名卫却不知道,大伙只看见自家头头和一名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在马背上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末尾几个早就扭过头来嘻笑张望。一名无名卫大着胆子调笑:“李掌阁,您轻着点儿,人面色不好了。”

  “嘴儿抿得死紧嘿嘿…”

  “…李掌阁可不会疼人。”

  李沽雪手上鞭子朝他们一点,要笑不笑骂道:“滚。”

  几人起哄几声调转马头向前赶去,李沽雪手中鞭子还指着他们,他凑近温镜耳边:“你看看,无名殿不是我一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历过十年的苦修磨砺,都敏锐精干,都不比我差。你看看他们,你即知道兴平侯和裴游风都是痴心妄想。”更何况还有韩顷坐镇。

  而温镜只听见四个字,痴心妄想。他沉默一番,最后道:“来日紫台论罪,还拜托李掌阁替裴玉露说句公道话。”

  他闭一闭眼:“我的话说完了。”

  腰间的手臂一僵,随即松开力道,骢马鬃边的缰绳渐松马蹄慢下来,温镜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咬咬牙推开李沽雪的手臂干脆利落跳下马。

  …

  温镜以为仪仗会即刻调头,但出乎意料并没有,七夕宫宴如约在曲江行宫开宴。裴玉露尝试和他一道进去侍宴,结果可想而知,说是贵妃亲下的令,不许裴小侯爷进去。

  两眼一抹黑,温镜只有独自赴宴。

  只是到得曲江行宫温镜却诧异,因为席间压根儿没有外头剑拔弩张的影子,杯盏交错谈笑风生,好一派歌舞升平。

  上头皇帝身边儿就是楚贵妃,七夕跟姻缘沾亲带故,因她今日似乎是着意没叫九皇子侍宴,不打主意拿七夕作筏子提他的婚事。皇帝见她这般懂事龙颜大悦,特地近旁赐了席。

  皇后缺席,贵妃一身榴红宫装巧笑妍兮,鬓边十八支的金钗荣光赫赫,领了十成十的风头。满殿臣工见风使舵,全是披着含蓄典雅饴糖皮儿的溜须之词。像这种宫宴总免不了赋诗,温镜冷眼看一看,觉着楚贵妃也没有应宴赋诗的几个侍讲吹的那么天花乱坠,诚实地说,单论长相温镜觉得她还不如她侄子裴玉露。

  可是皇帝喜欢,那她就是美貌,美得国色天香,美得六宫第一。酒酣饭足,景顺帝望一望自己的爱妃,言语间满是温情和宠爱:“已近未时,爱妃陪朕回宫罢?晚间还要上乞巧楼。”

  乞巧楼在清心殿西,年节时专供宫中贵人夜间游乐,今日七夕,依例有烟花彩灯。出自皇帝的口那就是圣旨,谁知楚贵妃收起笑意,手上酒盏一搁,淡淡道:“不急。”

  景顺帝一呆:“什么?”

  “陛下,”楚贵妃微微一笑,“今日龙体是否康泰?没觉着头晕么?”

  她不说还罢了,叫她这一提景顺帝顿觉困顿,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影,他撑住额角:“确有些乏了。”

  楚贵妃转向上首,唇脂轻抿娇媚一笑:“陛下,您可知您为何头晕?”

  她这是何意?温镜虽坐得远,但是上头两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直觉她这话不对。殿中其余人却无甚知觉,只当贵妃是在卖乖。温镜想一想,眼睛飘向殿门外头时不时巡视经过的李沽雪,今日曲江行宫进来不能带兵刃,他没有采庸,一低头,案上手边是一式两只瓷勺,温镜捻上其中一只勺柄,趁着无人注意疾射而出,噌地丢到外头李沽雪腰上。

  无端被暗器所袭李沽雪立刻奔进殿中,却听上头楚贵妃笑道:“李掌阁,陛下中了本宫的梦甜香无力反抗,你若再往前走一步他可是要血溅当场。”

  玉阶之上,不知何时楚贵妃已经绕到龙椅后头,袖间精光一闪,赫然抽出一柄铜雕侍女匕抵在昏昏沉沉的景顺帝颈边,殿中众人愀然失色,宫人内侍跪成一片瑟瑟发抖,大臣们有喊贵妃的,有喊陛下的,有喊护驾的,乱作一团。

  梦甜香乃是一种熏香,楚贵妃一路侍驾,若真的想要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李沽雪一声唿哨顷刻间一队无名卫抢进殿来。

  楚贵妃扬声道:“本宫劝众位卿家莫轻举妄动,尤其是将领们,你们纵然可仗功夫夺得我手中匕首,可是本宫的梦甜香掺了料,至于掺的什么,只有本宫一人知晓,本宫若但有三长两短,陛下中的毒便无人能解,你们便要担一个枉顾陛下性命的罪名。”

  原本要故技重施的温镜放下瓷勺扣在案上,殿门口李沽雪沉声道:“贵妃这是何意?”

  楚贵妃拍一拍皇帝发顶的九霄帝王冠:“李掌阁,此刻想必韩掌殿在外头和本宫的禁军多少起了些龃龉,烦你走一趟,将你们掌殿给本宫请来。陛下圣体欠安,自觉力有不逮,要将皇位传给九皇子。”

  殿中响起抽气声,贵妃这是、这是要谋朝篡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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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为什么李沽雪没有即刻向皇帝示警,因为这样他就得把温镜这个消息来源供出来。站在老李角度,韩顷对温镜有杀心,皇帝对温镜嘛,有贼心,而老李,开始有良心了,因此他隐瞒掉了。

第240章 二百四十·生平功过史书中

  只见楚贵妃长袖划过龙椅扶手,轻轻巧巧托起景顺帝的头,仿似是怕他睡着崴到脖子,可谓关切无比,嘴里却一点也不关切,道:“是了,本宫疏忽忘记告诉各位,长安城中禁军、城外京畿营现皆掌于本宫之手,你们好自为之。”

  她话音刚落,殿外进来一队人马,禁军服制,个个佩刀,与无名卫对峙起来,殿中满座失色!什么?城中和宫中已经陷落?

  这关头李沽雪却没有退,悍然道:“贵妃,既然一定活不了,臣总要确保陛下黄泉路上有您陪伴。”

  说着他手按上剑柄,楚贵妃见状眸光一寒,不甘示弱手上的匕首立刻推进一分按进皇帝肉中,登时一行鲜血汩汩而下,染红了景顺帝的领口洁白的中衣。

  “陛下!”

  “好你妖妇!竟敢损伤龙体!”

  “贵妃!贵妃娘娘手下留情啊!”

  “李掌阁您且退一步!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李掌阁,”这时左首第一席站起来一人,左为尊,左首第一席乃是百官之首尚书令的坐席,丘相丘禾,他道,“不如暂听贵妃一言,先去将韩掌殿请来。”

  ?温镜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怎么说,楚家着实神通广大,竟然连宰辅大人都已经收服了么?

  李沽雪无声地与丘相对视,最终腰间长剑归鞘,出殿前眼风扫向温镜,而温镜低下头。

  殿中吵闹不休,方才指着贵妃鼻子骂的几个烈性子大臣调转火力,开始骂丘禾。但是骂归骂,他们一个也不敢有旁的动作,仿佛是屁股粘在了坐席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可动,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忽然只见殿中,刚刚面朝殿门的丘禾施施然转向楚贵妃:“贵妃,请三思。”说罢还向玉阶上踏了一步。

  !?这下刚才还在问候丘相祖宗八辈的人纷纷闭嘴,好像忽然被枣子壳卡住喉咙。温镜暗暗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带头投降,是要带头搞事。这就好办许多,朝臣们只要有个领头的就是有了主心骨,有种还是人家有种,怪不得是能当宰相的人。

  这时殿中又有一人起身,看服制是三品往上,他背着手也行到楚贵妃近前,温镜以为又是个有血性的,没想到这人忽然转身冲丘禾道:“丘大人,您也请三思。”

  啊,这大叔一转过身,温镜一愣,整个一裴玉露大二十岁的复刻,原来这位不是丘禾一事儿的,是和贵妃一事儿的啊,温镜猜他应该就是兴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