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1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钰一想,也是。别说,他弟这个性子,快刀斩乱麻,有时也有奇效。

  兄弟两个之间气氛和缓许多,不再剑拔弩张。只是他们谁也没发觉,窗外房檐上倒挂着一人,将兄弟二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像是听得够了,双腿一勾踏上屋顶,悄无声息翻入了不见峰的夜色。

  屋内二人无知无觉,忽听温镜又问:“大哥,说到这个账,不日便是武林大会,你到底是何打算?”

  温钰脸色愈加肃穆。他思量片刻,答道:“我也不瞒你,我也还在观望。如今到的几家,无论门派大小,面上都和和气气,然而便是我只听一听你几个一路过来遭遇的追杀,已是胆寒。更令人胆寒的是,我一想到,那些个杀手,保不齐便是如今这些笑呵呵中的哪一位…”

  江湖,又岂是练练刀拔拔剑,江湖深,人心更深。

第24章 二十四·一袭玄端误此生

  “武林大会,我想无论账本如何处置,先头第一个,要彻底让各家熄了对咱们的疑心和杀心,必须想个法子,永绝后患。”温钰食指屈起敲在案上。

  “第二条,咱们白玉楼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咱们不是单纯为了消灾才召集的武林大会,咱们是受了傅总镖的托孤。平日都在扬州,咱们可没少受广陵镖局恩惠。他们家遭此大难,咱们当然要替傅家英魂讨个说法。”

  他说得头头是道,第一条温镜听着还是人话,第二条就纯是胡扯。不仅是胡扯,还颇有些阴阳怪气,“恩惠”两个字仿佛是后槽牙里咬出来的,这还是记着傅广业拖他们下水的仇呢。

  温镜直接问:“你要搅浑了水,你想干什么?”

  温钰眯了眯眼睛,想着怀中的账本,沉吟道:“浑水自然是要摸鱼了。”

  末了他挑起半边薄削的脸颊,带着些狂放也带着些决然:“如今你几个俱已长大,我再不瞒着,我要查咱们父母亲族的命案。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是痴人说梦,因此我要白玉楼不再只是扬州城的白玉楼,而是江湖上的白玉楼。”

  温镜心里一叹,他就知道。但他还能怎么办,只有跟着。他点点头:“行是行,只怕难点,江湖上恐怕没人听说过白玉楼。”

  温钰:“开完这个武林大会就听过了。”

  温镜闻言沉默片刻,有点吃惊,又有点早知如此的叹息,忽然又听他大哥哼一声:“所以你别坏我的大事,再让我看见你们二个拉拉扯扯的我打断你的腿。”

  我打断你的腿,猝不及防温镜被这个说法逗乐。

  好像从前读书的时候,他妈妈总跟他说:你们一起打篮球的某某某,你少跟他玩,我看他整天奇装异服的,是不是小混混?看把你都带坏了。

  这是父母长辈看着自家的雏鹰日日往外飞,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和自己多说,忽然有一天这小鹰身边有了伴飞玩耍的几只雏鸟,父母亲心里便有了最朴素、最本能的回护和挑剔:你们都是谁家的小崽子?

  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能有这等体验,实在久违。有些吃惊,有些好笑,也有些…窝心。温镜想说,没有拉拉扯扯,不会的。

  却无端又想起什么两段清风。

  温二公子险些又被自己呛着,最后含糊向温钰保证道:“不会…误事的。”

  同一时间,不见峰北麓一处荒芜佛殿。

  北风呼哨,有一男子踏着满地的枯叶而来,玄衣银纹,窄袖大氅,正是李沽雪。蓦地他一抬头,朝着前方山间某处一扬眉,右手隔空一划,几道内劲连出,半空中立时凝起些白色的雾气,这团雾在他的指尖氤氲,渐渐形成了某种标识。

  仔细看倒跟地上的落叶无意间堆成的形状相似。

  紧接着林中也有一团雾气飘出,也是这个形状,二回三出,复叶双生,左右对称,规整极了。

  原来林中也早已伫立了一名玄衣客,李沽雪脸上不见了白日里的嬉笑神色,他随手挥散了雾气,念道:“朝酣酒。”林中随即响起一声附和:“夜染衣。”李沽雪略一颔首,带头走进荒废已久的佛殿。这处是他白日里和温镜闲逛时无意间发现的,没有驻殿师傅,也不知是搬去了香火更盛的南山,还是已经了却红尘,坐化往生。

  跟着进来的玄衣客将破败的殿门勉强合了,转进来冲李沽雪一抱拳,李沽雪道:“不见峰的山路不好走罢?”

  两人服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领襟袖口的银纹有些极其极其细微的分别。单独看一个人穿这身儿还不显,人一多,久经江湖的人立刻能感知到一种危险,一种威压:唔,这伙人,还是远远躲开的好。

  来人蓄须,此外还额外戴了一顶幞帽,因此瞧着虽与李沽雪年纪仿佛,但显得沉稳严肃些,他道:“还好,比咱们无名殿的路好走。”

  李沽雪背对着他,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转过身笑起来:“枕鹤,你这话敢当着掌殿的面儿说么。”

  那自然是不敢的,嫌命长吗,这名叫枕鹤的打一个冷战,忿忿道:“你还有闲心打趣我,这回的差事若是砸了,我看掌殿不第一个罚你。”

  两人之间活泛起来。

  “砸了?”李沽雪掌心扣在自己左手小臂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我手里哪儿有办砸的差事。”

  他又问:“家里来信怎么说?”

  枕鹤:“叫咱们继续收拾。我这头差不多了,荣升台淮南道、江南东西两道的产业虽多,可连出萝卜带出泥,拔得也快。”

  他语气有些嘲弄:“荣升台还想学壁虎断尾求生,想着凭一本账叫江湖上各大门派保他们一命。若是早知道他们暗中存了这么一本东西,哪里轮得着咱们动手,各门各派合力早掀了他了。”

  李沽雪冷哼一声:“贪心不足。南边还好,鱼米之乡本就富庶,这几年又风调雨顺。北边儿连年干旱,鄞州等地去年赈灾,荣升台一头趁机囤粮,一头竟然还敢放印子钱给州府。赈灾的款项到了各州府,竟然要两倍三倍的先还给他们。”

  枕鹤啧啧:“陇右和关内的兄弟们辛苦。荣升台他们哄抬粮价也是惯用的手段,去年要不怎么各地缺粮呢。旁的地方就罢了,邢州那是楚贵妃娘家祖籍,这不自己找死?”

  末了他又问:“你上回说的温氏查得如何了?”

  不知为何,一直口舌利索的李沽雪花了片刻功夫才开口:“碧云行天,刀法睥睨,他们确乎应当是当年居庸关案遗孤,确切的哪一支还须再探。不过这回咱们的事儿他们十有八九只是恰巧碰上了,是我多心。”

  末了他似是不经意一般嘱咐道:“节外生枝,这话还是别往家里传。”

  枕鹤微微吃惊,不过也没多问,只是应是,又问起广陵镖局。李沽雪脸上有些嘲弄:“树倒猢狲散,比咱们预想的还不经事。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正经动起手来真是利索。”

  枕鹤问:“傅家幼子呢?”

  李沽雪随意道:“啊,傅岳舟你叫家里不用担心。我昨儿又摸了他的脉,我在他身上埋了几道阴寒内劲,和他自己的内力相冲,他无知无觉,每每运气,两道内劲相争,慢慢儿累积就成了毒。”

  他语气寻常,仿佛这些都是惯做的事:“他内力越强,毒素越狠,他又不可能放弃习武…也就一两年的事。”

  轻描淡写,似乎谋定的不是一条人命。

第25章 二十五·刻佛未灵山鬼过

  枕鹤点点头,又多嘴问道:“广陵镖局底下各个分号你是怎么处理的?为何各地回报都说没人了。”

  他这个“处理”仔细一听,就是问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李沽雪手掌无意识划过前额:“要我插手?”他不由分说又道,“分号即便还有活人也成不了气候。”

  他偏过头闭闭眼睛,欺瞒家里后果很严重,然而若是禀报实情,有一本账落在了白玉楼手里,那么阿月…他们家恐怕并没有活路。

  脑中思绪如缕,李沽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告诉多年的同僚和兄弟:“我不方便,你向家里去信:傅广业已死,《武林集述》自始至终在我眼皮子底下,已到法源寺手上,并没有旁人染指,中途也没有外传,荣升台也再无可能借此生事,请家里放心。”

  李沽雪又道:“对了,还有一事,须得兄弟助我。”他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嘱咐完了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信筒:“这里除了主寺,其余的佛殿、斋房、讲经堂、藏经阁,看似杂乱无章,建得零零散散满山都是,实则都是警哨,两仪门客居之处我这舆图上标得分明,当心些。”

  枕鹤没接了信筒再多问,身影一闪离开了这座荒芜的佛殿,独留李沽雪立在殿中,思绪转了一个来回。不错,应当没有疏漏——两边应当都没有,应当能交差,也应当能骗过…温偕月。

  既想保他又要骗他,李沽雪又在自己额上拍了几下旋即苦笑,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大约是…大约是他的腕子握在掌中手感太好。

  是不是,手中只有一把剑握了经年,总该换旁的东西握一握?李沽雪一时还没想清楚。

  秋风迭起,长夜未央,不见峰的夜总是很长。

  这夜子时刚过,温家两兄弟同时自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因为院中响起了极其轻微的一道脚步声,几不可闻,可该听见的人都听得见。几乎是同时翻身而起,又几乎是同时开了门,兄弟俩对视一眼,温钰向东南方一抬下巴,两人一齐追上去。

  不多时两人便追上一道黑影,玄衣银纹,连袖大氅猎猎飞扬,温镜一窒,看了温钰一眼。

  两人都认出那是谁。

  温钰冲温镜一扬眉,接着猛然拉住温镜停住前奔的势头,闪身贴入一棵枫树后掩住身形,却原来是李沽雪也忽然停下脚步,许是察觉到什么,在凝神朝四周观望。

  树后的两个大气也不敢出,李沽雪的功夫两人心里都有底,他别的不说,视听都极其敏锐。

  过了片刻李沽雪才终于重新出发。

  两人就这么遥遥缀着,看见李沽雪在一片开阔地上落地,再往南几里地便是一大片斋房。

  同是斋房,此处却不比温镜他们几个的住所,一进院子、一座主屋、两座厢房;这里五进宽五间,正当中一座凌霄宝殿足有三层楼高,琉璃黄瓦、梵天雕梁,正是法源寺最好的几处客居之一。

  温镜看了几眼,确保了距离才低低跟他大哥说:“两仪门。”

  温钰点了点头,两人白日里亲自迎了客,这座院子里住的客人是两仪门门人。

  但见从那片斋房的方向出来一个人,离得太远面貌看不清,但蓝白的道袍却做不得假,正是两仪门的道士。

  那道士飞快地与李沽雪说着什么,却不是温镜两人能听清的,然而再近只怕要被察觉。左右是知道李沽雪半夜出来干嘛来了,温钰一看多留无益,当机立断招呼一声,两人抽身而退。

  返回客居的院落两人也不敢多交谈,未知李沽雪何时便会归来,因此只互相看了看便各自回房。

  回到房中温镜和衣仰到在榻上,睁着眼睛直视正上方,帐上悬着的刀鞘插花一晃一晃地在他眼角飘来荡去。

  他少见地失了眠。

  温钰最后的眼神叫他悬心。那是一种“等着瞧吧”的眼神,有些胸有成竹的了然,又有些恶劣。温镜知道,明日一早温钰便会找李沽雪推诚布公。若是李沽雪矢口否认今夜外出,或者闪烁其词不承认与两仪门的关系…“等着瞧吧”,“我早就说了吧,叫你远着些”。

  温镜简直可以想象自家兄长到时候的嘴脸。也可以想象,他有这个朋友,即到今夜为止。

  ·

  兄弟两个到底有些灵犀,温钰的的确确打算一早就去访李沽雪,然而事情出了店岔子,第二日他还没去找李沽雪,李沽雪却先找上了门。两人谈了几句武林大会上的宾客,各家的好手,又说到傅岳舟的伤势,终于温钰问李沽雪到底想聊什么。

  或者想聊谁。

  李沽雪赧然道:“温兄,那本账册…你看完了么?”

  说没看完是骗鬼呢,温钰还没想好怎么答他,只听他赶忙接着道:“我没别的意思,这账往后在温兄手里是弃是用、用在何时、用在何处,我一概不会多问一句,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无论用在谁身上,还请温兄莫要用在两仪门身上。”说完李沽雪后撤半步,双手交叠向前一推,一揖至地。

  温钰虚扶他一把,装作恍然大悟:“啊,原来李兄竟是两仪门的高徒吗?”见李沽雪认了,他又问,“两仪门祁道长是你何人?”

  李沽雪面上一派老老实实:“家师与祁道长乃是嫡亲的师兄弟,我幼时也听过祁道长的教诲,与我算是半师之恩。”

  他的语气里起先仿佛是不经意间带出了一点些微的疏离和生硬,又快速消弭。

  “唔,”温钰未置可否,“原来是祁道长的师侄啊。”

  李沽雪点头如捣蒜:“正是。”

  温钰慢悠悠地又重复:“尊师与祁道长乃是师兄弟啊。”

  “正是正是。”

  “失敬失敬,还得了祁道长亲传。”温钰一句一句腔调拖得很长,又恭维了一句。

  李沽雪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话音还未落,温钰猛然间一把桎住他的右臂,扬起语调高声喝问:“祁忘风知道《武林集述》有两本吗?”

  李沽雪猝不及防抬起眼。

第26章 二十六·东池冠盖集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