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12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镜遥遥看向座中的李沽雪,看了片刻垂下眼:“不必了,你们继续。”

  说罢转身离去,客人们一片埋怨,怎么回事,没中选箫序姑娘的琴台那是缘分不够,怎还兴捣乱呢。抱怨一刻纷纷注意力转回弹琴的美人,便谁也没看见席中有一人也翻出帷幔。

  温镜一言不发,也没回岸边,而是信步踏上湖面一叶小舟。这小舟是清宵梦月楼的雅席,里头置有软塌食案,只是今日大家伙都汇集在岸边的琴台上,这里无人问津。他刚刚进到船舱,一壶酒还没倒出来,突地船舷上一沉,小舟沉浮又静,温镜眼睛也没抬,寒声喝道:“滚。”

  李沽雪呼啦一声掀开船帘:“你叫我滚?”

  回答他的不是温镜而是采庸,一剑掷来钉在舱门上。

  风乍起,秋水如皱。

  李沽雪几步过去掣住温镜的下颌,怒气冲顶想叫他收回那句滚,还拿他送的剑对着他,温镜不肯相让,被他压得同样怒目而视,扬起手掌朝他肩上招呼。

  是实打实地拍,春山诀的热意透过指尖已经染上李沽雪的玄衣,李沽雪腾出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压抑着问:“你有没有良心?”

  他问他:“温镜,我没信你信了我师父,是我混蛋。可即便我没有信你,你扪心自问,在咸阳你给九嶂寨下套,我拦你没有?是我替你遮掩藏好了尾巴。你劫走白谋任我也没有告发你,你想救裴玉露我便使人奔走替他免罪,你闯吴记,我一把火即便点了自己的师门也想救你出来。你倒好,皇帝的礼收着,清宵梦月楼的请帖接着,平康坊的哥儿养着,还叫我滚?阿月,你说说看,你有没有良心?”

  温镜看着他火气烧得极亮的一双眼睛心想,我没有。今夜吴记四个武功高强的掌阁都不在,温钰应该已经得手。对不起。

  桎梏下颌的手和嘴唇只在咫尺之间,他忽然一仰头,张开嘴在那拇指上舔了一口。李沽雪整个人一僵,那条猩红的口舌遮遮掩掩又足够明目张胆,竟在自己手指上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他立时惊住。而后便是一把焰火点在脑中也点在下腹,他看见身下的人墨色的发有些乱,挂了一丝儿在湿润的唇上,一张一合生艳之色扑面而来,对他道:“你要我的良心还是要我的人?”

  足尖蹭在身上人雄劲的腰,温镜仰着头意乱情迷:“倌儿身子太嫩,没滋没味儿,我——”

  话没让说完李沽雪一口咬住他的嘴,真正的撕咬,两片唇一起被牙齿抵住撕磨,温镜却不自觉脖颈更加仰起。

  情感的心意是神秘的,自己也捉摸不定;禸体的印记则是诚实的,它会明白地告诉你,你的爱情今夜属于谁。这印记有时无关乎欲望,他的手臂就是比千金软枕催你入眠;这印记有时也关乎欲望,只关乎欲望,你的身体永远记得他。

  温镜无意识地呢喃:“我是你的。”

  李沽雪手掌把在他腰窝,哼道:“你是么?”

  “我是。”温镜喘一口气,又紧抽一口气,心想你不知道,我永远只是你的。

  李沽雪丝毫不留力,嘴里道:“你的握盈呢?”

  温镜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吐气:“假的,骗你的…没有他你怎肯乖乖来赴宴,你不来…唔…你们吴记谁敢来?”

  李沽雪立刻明白其中关窍,好一手调虎离山,身上一半愤怒一半舒爽,更多的则是无奈:“你要趁这机会再探吴记?小没良心的,你直说难道我会不帮你。”他甩开汗湿的几缕额发,又停下来问:“真是假的?”

  温镜抿着嘴儿朝他笑:“你再不动没准儿就会成真的。”

  他的身体贯得熟透,他的眼睛动情无比,俱是撩火,偏偏一张嘴没一句服帖话,是撩另一股火,李沽雪俯下身凶狠地堵住他的嘴,和他一起陷落在随波逐流飘飘荡荡的桨声里。

  ·

  却说这夜夙愿得偿的人不止在清波湖上,也在景风门大街。温钰足下生风,小库房小书房什么的,真是最喜欢了。他踏在回楼里的路上心想,韩顷,韩大掌殿,你等死吧。

  回到楼前他感到一丝异样,他看向这段时间夜夜明烛高照的温镜房间,黑漆漆的,他心里很奇怪,怎么今日乖乖听话按时安置,不等着哥哥看看有什么收获么。

  忽然楼中步出一个人,提一盏三联锡灯笼,匆匆行来:“盟主,你回来了。”

  睡眼惺忪,想是一直守在门边,等着迎自己的门。“怎不先歇着?”温钰轻声问。他望着面前的青年,睡意迷蒙的眼睛使清俊的面庞显出些纯真的神采,眼角被揉得发红,他不自觉抬起手轻轻抚上去。

  扶风愣一愣却并没有躲开,只是笑道:“盟主,你说什么呢,哪次你外出晚归不是我候门?”

  是,可是…温钰若无其事收回手。

  夜色深浓,扶风又比温钰要矮一些,因没看见他眼中异样的光,絮絮道:“给你煨了一盅春湖,要饮么?要是饮的话,我再去厨房端一碟子三秋桂花酥,可不能空着肚子饮…”

  温钰没有听清,只是深深注视他如墨一般的发。夜色也如墨,两者似乎融为一体,面前这人似乎随时会融没在黑暗里。或者说他原本就是黑暗里的一个谜,自己从未破解,不辞辛苦的等候和体贴入微的照拂只是恍惚的亲近,只是错觉。

  破晓之前温钰堵到温镜,温镜停下脚步,立在白玉楼前的廊桥上安静笑道:“看你平安归来即可知收获不浅。”

  话是好话,笑也是真心实意的笑,但是…温钰无端觉得他神态哪里怪怪的,似乎是嘴唇比平日红润,却又好像并没有,叫人说不明白。

  见他不答,温镜收起笑意:“怎么,罪魁不是韩顷?”

  温钰摇摇头:“是他。”

  温镜很奇怪:“那你摇什么头?”

  温钰不答反问:“你这是打哪儿回来?”

  “随意走走,”温镜别过头,看向足下的池水,打了小小一个呵欠,“查到什么等天亮时候再说成么?”

  一步一步,他欲绕过温钰上楼,温钰也没拦他,放他过桥。忽然身后劲风袭来,温钰不由分说突进三尺,一把扯到他的后衣摆,腕上使力一掀。内里亵裤靠近腿根处一片濡湿。那个气味,都是男人,都明白,且那个位置…温钰脸色很差:“谁。”

  温镜没转回身,也没将衣摆扯回来,只静静道:“今晚这事为什么能成,因为这事除了咱们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他淡淡的声音散在夜色里,“你有没有在吴记看见类似于名册,名册上有没有扶风的名字。”

  温钰不期地松开手,也沉默起来,温镜终究是不忍,叹口气:“你打算如何处置?”

  温钰和他一齐望向黑漆漆的池水,半晌才道:“不知。”

  兄弟两个在自家楼前各自有口难言,最后温镜忍不住问:“你不会忍心杀他,你只有放他离开白玉楼。可是,就这么放他走你不会遗憾么?”

  温钰想起今日他在吴记看到的名牌,代掌殿的牌子在最上头,是“沽雪”两个字,他于是问:“你今夜便是去了却遗憾的吗。”

第251章 二百五十一·清影似嫌银烛烂

  温钰见弟弟不答,无言片刻沉沉开口:“别再去见他,你会后悔。”

  “我知道,”温镜点点头,“我只是…”

  “你不知道,”温钰打断他,“一刻钟,去洗干净,来见我。一身什么味儿,不嫌丢人。”

  嫌啊,不是你非要拦着说了半天吗?但温镜想想扶风的事情,算了,不跟他计较。

  一刻钟后天色果真有些亮起来,温镜坐下还没开始谈正事,外头门房先接了两封拜帖。一封绘彩云青鸾,拜帖人云碧薇,一封绘玄底银纹,拜帖人李沽雪。云碧薇前儿朝与歌打过招呼,温镜虽然不很明白为何她要见自己——从前两党相争各自招揽势力,白玉楼对云氏有用,云碧薇的殷勤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呢?如今哪还有人和郦王争。但既然朝与歌开口,温镜想着见一见就见一见,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也无妨。

  至于李沽雪,温镜认为更要紧。因为他是头一次以无名殿的名义要登门,恐怕正是为着昨夜里吴记遇袭的事。温钰瞟一眼他神色,冷笑道:“更要紧?什么更要紧,李沽雪的前程吗?”他一语戳中温镜要害,“你是害怕他善不了后,他师父回来怪罪他。”

  温镜张张嘴又闭上。

  温钰屏退侍从,面色沉重地另起一个话头:“你有没有想过,韩顷又不掌兵,不存在争夺兵权,和温家可说井水不犯河水,你说他到底为何要陷害你舅舅?”

  温镜的舅舅,就是温钰的爹,温擎将军,温镜问:“为何?”

  温钰叹道:“我一直以为咱们的对手是无名殿,是韩顷,但其实…有可能咱们真正的对手是云氏。”

  温镜敏锐地问:“你昨晚还探到什么?”

  “很多,”温钰叹口气,转而问,“你知道你生母是谁。”

  温镜不意他说这个,莫名其妙道:“不是你姑姑吗?大名叫做温挚。”

  温钰看着他眼含怜悯:“是她。你知道你脉里的毒是怎么来的?便是母体间接中过十日连生散,血脉相连传给了你。而你的经脉因为施展封息之术的缘故,格外孱弱,后头又受重伤,因此才年年出来作祟。”

  受重伤温镜知道,就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但是,他迷茫道:“封息之术又是什么?”

  “封息之术,”温钰为他解释,“一岁以内的婴孩,以秘术封闭七经八脉,气血停滞,气息不闻,状似死胎,而后再解开秘术,孩子便能恢复生长,与旁人无异,就是此术使你瞒天过海被送出的宫。”

  一时间温镜脑子里疑问很多,他混乱片刻猜测道:“是什么,温贵妃知道自己沾染上十日连生散,时日无多,因此请人把我封住出宫送到你家?”再联想温钰方才说真正的对手是云氏,温镜声音一冷,“是云皇后下的毒?”

  温钰沉默地点点头。

  人在气急的时候会产生一些荒诞的想法,比如此刻,温镜就在想,哎呀,白谋任那个老东西,最初说的话居然是实话。望江楼上他说云皇后戕害温贵妃,居然是真的。温镜又想,其实云皇后是有足够的动机给他母妃下毒,只看她和裴玉露他姑斗这么多年,便可知这女人眼里大概但凡有儿子的妃嫔说不定都该死。

  温钰又开口,带着几分不忍:“姑姑武功不在我爹之下,当年云皇后下毒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是下在宫女儿内侍身上,而后才传给姑姑,而你,是受了牵连了。”

  嗯是…不过,温镜道:“她哪儿来的药?这药不是圣毒教也就是白谋任搞出来的么,他不是…”不是一直觊觎温贵妃吗?云皇后看样子又不会和温贵妃很和睦,白谋肯定不会将药给她吧。

  温钰知他的疑问,答道:“这里头就该说说咱们这位韩掌殿。无名殿掌宫中戍卫之权,真能放任一个牙耳教放肆?白谋任没有咱们想的那么有手段,韩顷则比咱们想的更有手段。按韩顷的手记来看,白谋任的圣毒教一早就被他掌握,化为己用,最后所谓圣毒教妖孽攀扯指认你舅舅,这令也是韩顷下的。定罪之后那伙作伪证的妖孽是怎么被秘密送出的宫,又怎么被灭的口,执行灭口命令的无名卫又是怎么被悄悄除掉,在吴记的档里头记得一清二楚。”

  他又道:“至于什么,指使朱明的手书、矫制虎符的图样、秘密委托的工匠,等等等等,阿镜啊,咱们这位韩掌殿,对付咱们温家可真是煞费苦心。”

  即便早有猜测,可是一条一项听下来,自己的亲族如此计划周详地被陷害被钉死,温镜仍是心惊,他喃喃道:“韩顷…为什么?我听李沽雪提过,本朝皇族以牡丹为徽,无名殿便以国色天香为号,连标识都是二回三出牡丹叶,为的就是明志,无名卫一生守护皇室,即便零落成泥也要护天子周全。韩顷为何要配合皇后害温家?为何要害我?”

  “他认的牡丹,”温钰道,“他认的百花之王,他想护的人并不是天子。”

  温镜忡愣,温钰又道:“你道楚家为何忽然举兵?韩顷今年年初从幽州回来,可是没闲着。他处处下暗棋,我看他部署监视兴平侯的指令,监视到什么不论,目的就是叫兴平侯发觉无名殿在监视他。韩顷还命人搜罗兴平侯贪纳军饷的凭证,也是做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的就是弄得兵部人人自危,兴平侯在兵部经营多年,少不得有他的党羽被惊动。”

  温钰感叹:“无名殿,天子私兵,你成日被无名殿盯着你害不害怕?无名殿在挑你的错你害不害怕?你会不会疑心这些都是皇帝的意思?再加上皇帝的确一直在搁置九皇子的赐婚,兴平侯会不会想,皇帝这是要收拾我家啊!加之白谋任叫咱们逮了起来,一时连个拿主意的主心骨也无,慌乱之下只有兵行险着。我瞧着,他简直是被韩顷逼反的。”

  温钰又把当年多罗欢喜宗的事从头讲一遍,末了总结道:“这桩桩件件,韩顷如今是如何对付楚家,当年便是如何对付温家,一般无二的处心积虑。咱们韩掌殿哪是忠于君上,他是忠于皇后和郦王,但有威胁到郦王将来登基的,都是个死。”

  温镜思索道:“九皇子都十五了,韩顷为何等到现在才动手?我怎么出生开始就命运多舛半死不活?”

  温钰笑起来:“你别心里不平衡,如今楚家是什么底子,当年温家是什么底子。就我爹,当年若真有反心,退可振臂一呼据居庸立守幽州,进可一声令下率温家军入关,半月之内就能打到洛阳。楚家呢?一座九嶂寨还得皇帝抽私房钱贴补帮衬。大约是这回打靺鞨楚家染指兵权,云皇后实在坐不住,这才出手收拾。”

  …那倒是。九嶂寨,这么一提温镜又想起来,韩顷对付楚家一定不是皇帝的主意,皇帝还想着给九皇子搞兵营造火铳呢,怎么可能想把他母妃家里打成反贼。

  接着温镜思考,这事,李沽雪…肯定不知道,李沽雪一直认为他师父是头号大忠臣。

  温镜:“韩顷是皇后党羽,这事能由我告诉李沽雪么?”慢慢透给他。鹰爪本就不好听,结果你还不是皇帝鹰爪,你是外戚的,李沽雪满脑子忠君,一时间恐怕很难接受。

  谁知温钰干脆道:“行。”

  温镜错愕:“行?”这么轻易?

  “你真行,”温钰冷笑,“已知韩顷知道你的身世,甚至动过手想杀你,又知韩顷效力云氏,而云碧薇是云氏嫡脉,她约见你你不忧心,不担心是鸿门宴,倒是担心那个姓李的。”

  温钰冷哼:“我这是给谁养的好弟弟。”

第252章 二百五十二·断魂应逐素云轻

  温镜:“我…”

  温钰眼睛半阖懒得看他:“你什么?”

  他找补道:“…那晚之后韩顷一直没再动作,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下过保,现在也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我见云碧薇应当无甚大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温钰烦得不想理他,看他那个欲说还休的样子不耐烦得很,遂打发道:“既然是无名殿拜白玉盟,那我便亲自见他。这事你别管,你若有闲工夫不如去陪你姐姐查医书古籍,琢磨琢磨你身上的十日连生散。”

  温镜心说靠琢磨就能解么?那他一定日夜琢磨。再说十日连生散,十日十日,药力本该如此凶猛,但他别说十日,十年二十年也过来了。想来是这毒由宫人传给母亲再由母亲传给他,又经过那个什么封息之术一搅合,在他脉中蛰伏温养,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又说得清。

  待温镜上楼,温钰立刻给李沽雪回信,约他三日后过府一叙,又目光沉沉发了好一会子的呆,不知在想什么。

  温镜上了楼在榻上躺下,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韩顷,为什么效忠云氏?难道皇后给的权势能比皇帝大么?他不知道。他不懂他们这些一头扎进权力漩涡的人。他闭上眼睛躺下,他很累了,浑身泛酸,想睡一觉,睡意很快笼罩了他。陷入酣梦之前,他想念起昨天夜里的怀抱,以及陷落其中时温暖安心的感觉,他希望那个人不要变成这样。

  …

  一座里坊之隔李沽雪正在听昨儿守夜的弟兄说当时的情形:“代掌殿,咱们兄弟夜间值守绝无惰怠,且按说咱们楼里长年搁着珊瑚石,寻常毒烟不可能起效。”

  昨夜就是楼中无名卫中迷烟才会失窃,而珊瑚石乃一种东海里的活物,吐纳间可吸食市面上绝大部分毒物毒烟,是吴记据守的一个机关,李沽雪却不置可否:“全依仗珊瑚石要咱们做什么?可见是懈怠,如何辨别防治各色毒物的手段忘了个干净。”他面上有些笑影,眼中却绝无欣喜之意,“是不是有日子没去拘刑司,家里的规矩都浑忘了?”

  那少掌使神色一肃立即抱拳:“是,属下等领罚。”

  李沽雪话音一转:“不过即便一人失了警醒,也不至于全中招…这烟确实古怪。罚先记着,查案要紧,失窃的档核完了么?”

  少掌使逃过责罚衣领子后头却依旧冷汗涔涔:“失窃的是掌殿书房,具体里头搁着些什么…”只有掌殿一人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