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13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李沽雪颔首表示知道,这少掌使平日和地字阁走得近,和李沽雪倒不亲近,因此须得这般软硬兼施。眼见是拿捏得服帖,他一掸衣袍站起来:“掌殿的书房看好,不许任何人再进。加强警戒,有事再报来。”

  少掌使称是,又道:“要说昨夜也是巧,几位掌阁俱不在楼中,这…”

  好个抛砖引玉,李沽雪并指点点他:“这事不必你操心,我已查出清宵梦月楼背后的靠山,拜帖已呈,不日就上门查探。”

  少掌使见他向外行去也不敢阻拦,一面问:“还须拜帖?究竟是什么人,冲咱们下手,胆子也忒大。”

  李沽雪心说那一位什么不敢。此时他已行出门去,声音淡淡飘进来:“…白玉楼。”

  少掌使结舌,白玉楼那是得上拜帖,不好一纸教令封起来查审。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自从两仪门没落,江北武林现姓什么谁人不知。

  无名殿代掌殿访白玉楼主人,这事先在长安城传开,不一时两京震动,远近的大小门派都抻长了脖子。一个在庙堂一个在江湖,这许多年原本极有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忽然会盟,是结交情还是结梁子?而天子私兵无名殿,要见一个江湖门派,这门派是白玉楼,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琢磨的事。

  这个很值得琢磨的会面李沽雪带了枕鹤和十几个无名卫,排场很足,浩浩荡荡进到隆庆坊白玉楼前院,枕鹤忽然小声道:“我怎觉着你不是头一回来?”

  嗯哼。李沽雪眼角扫过楼上一隅栏杆后头遥立的人,嘴里道:“先前你听陛下提过一嘴的太仆寺少卿,就是他们家二公子。”

  枕鹤震惊:“当真?救驾之功…”紧接着他看见来引路的紫衣青年,颀长隽秀,风姿熠熠,更加震惊,“…你?”

  扶风也呆住:“…枕鹤师兄?”

  李沽雪心中一顿,忽然想起来,怪不得几次瞧温老大身边这侍从眼熟。这也就是韩顷不在京中坐镇调度,不然决计不会叫枕鹤和这位碰上。从前在太乙峰蓝田县,再从前在扬州吴记分号,这青年一直给枕鹤打下手,没想到被派来了白玉楼。仿佛是听说过传闻,温盟主身边有能人,过目不忘,且极其擅长作画,一面之缘的人也能分毫不差画出来,李沽雪想一想从前见过的荣五画像,叹一口气,原来是旧相识。

  楼中温钰目光沉沉望向前庭桥廊上,摆好三只茶盏。

  待得人进来,扶风面上魂不守舍惊慌无比,温钰示意他坐,他牵线木偶似的坐下。坐定他才想,今日不是说有重要的客人上门么?难道就是…?他抬起眼,堂中昔日师兄弟或坐或站围成一片,而案后头的男人神色如常,甚至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石火如炸,朝露如晞,扶风忽然明白过来,他面无血色:“盟主你…知道?”

  温钰没答他,只对李沽雪道:“代掌殿,说说罢,我白玉楼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啊?你们的人在我身边潜伏经年,想干什么?”

  一旁枕鹤手上茶盏哐当一声掼在案上,黑着脸道:“好一个下马威,白玉楼的待客之道今日算是领教了!”

  四周无名卫俱向前踏出一步。

  “哎,”李沽雪作势拦一拦,似笑非笑,“都消消气。只看温盟主如今还好端端地喝茶,便知我们并无恶意。”

  扶风浑身发抖,颤声问:“盟主,你何时知道的?”

  温钰依旧没理他,笑起来:“那倒要多谢无名殿留在下一条命。”

  李沽雪自袖中摸出一物,是燃剩的一截迷烟,正是梦未央,他将燃尽的烟筒往案上一撂:“既是要谢,白玉楼礼仪未免匪夷所思,温盟主便是如此致谢的么?”

  温钰一时间噎住,他们家烟筒自从裴玉露完璧归赵之后就改了制式,去掉了底部刻字,因此又没写名字,烟筒谁家造不得,就你李沽雪知道的多是吧,就你认得这是白玉楼之物是吧,呵呵,流氓行径。

  流氓李沽雪一抬手:“温盟主是爽快人,你不必否认这枚迷烟,我也不否认往白玉楼安插眼线,今日咱们开诚布公聊一聊。”

  温钰面无表情。

  不一时诸事谈毕,李沽雪带着枕鹤告辞,出得楼来枕鹤道:“雷声大雨点小,会不会太轻。”

  李沽雪一扫跟在后头的无名卫,这些人他挑得很有讲究,都是地字阁的,都是得韩顷信任的人,今日这戏想必能一板一眼传到韩顷跟前。故意放开声量道:“掌殿书房,里头是些什么自不必我说,无论我出手轻重,咱们挨罚是一定的。只是瞧着陛下的面子我也不好做主,一切还是等掌殿回来,如今只能稍加敲打慢慢周旋,看看白玉楼到底要干什么。”

  枕鹤点头:“有理。”

  而后李沽雪便让枕鹤领着人先回去,待一遛的玄衣转过街角,他身形一晃翻上刚刚告辞的小楼。枕鹤说的不错,他哪儿是头一回来,这地界实在轻车熟路。他推开温镜房间的轩窗翻进去,温镜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眼皮也没掀:“谈完了?”

  “嗯,”李沽雪解下佩剑跳上榻,“你哥真不好说话。”

  温镜翻一页书:“那你来我这干什么,我也不好说话。”李沽雪将他手里书册摘了压上去:“你这嘴儿不必说话。”

  温镜手推他:“起开,大白天的。”

  李沽雪仔细觑他神色,冰雪样的脸瞧不出端倪,一时拿不住是不是真的不愿。

  正在此时,李沽雪忽然指头尖在软枕下碰到一物,冰凉圆滑,再往里一摸,像是一串什么珠子,他便抽将出来看。谁知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温镜却急了,劈手就要夺,李沽雪一面躲一面细瞧,恍然道:“这不是从前采庸随着的南珠么?怎在榻上?”

  温镜脸上燥热,连擒拿的功夫都上了手,奈何半边身子被牢牢压住,只得偏过脸不言语。

  日近傍晚,秋日天儿还不太短,一色流溢的余晖轻飘飘、红腻腻地挂在天边,像是无力的挽留。

  暮色灌烟,高窗掩艳,白玉楼中有两番景象。最高一层中李沽雪搂着人不住揉搓诱哄:“心肝儿别动,吃进去几颗了?我瞧瞧。”

  最底下一层扶风仰在榻上,温钰掐着他的腰:“怎么,昨晚上还缠着不放,今日就委屈你了?”

  听了这话扶风眼角终于流下一行泪。钳在身上的手带有一层薄茧,是经年练刀的缘故,剌得皮肉火辣辣。可这手昨日还是温柔的,轻怜蜜意的,一点一点捻探,生怕他疼。

  温钰在三日前要了他,他以为是多年的心意如同楼外飘拂的纱帐,日日拂过心头终于留下一些痕迹。今日才知…他想起方才的情形,两方拿着他和半截迷烟互不相让而后各退一步,如此大局抵定,相安无事。

  他即知自己大约就如同那枚燃剩的残烟,这几日的欢愉大约如同赊来的一场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第253章 二百五十三·愿与呢喃欢永夜

  李沽雪在榻边穿衣裳,氅子的系带穿过肩臂,勒得他嘶一声,向榻上俯卧的人抱怨:“下嘴也忒重,知不知道疼人。”没人理他,他便暂搁下大氅欺身上榻,隔着锦被将人揉巴揉巴抱个满怀,嘴上哄道,“不理我?”

  温镜张嘴:“滚。”嗓子哑得不行,李沽雪顿时心疼:“东市许家桥有家蒸梨,最清润养喉,我去买来,不掺假的常山真定梨,好不好?”

  他一面絮絮一面抱着人左晃右摇,温镜只觉头晕眼花,勉强道:“好好。”

  “你敷衍我,”李沽雪生气地将他翻个个儿,却只见青年一张脸只有两片嘴唇显出红肿的颜色,其余面上白成一片,仿佛经了多大折腾似的,李沽雪抿嘴一乐,无端又不生气了,挨着温镜侧躺下,手伸进锦被覆在他小腹上来回按,又见温镜还是兀自闭着眼不理他,因叹道,“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温镜被按得舒坦,浑身腰腿上的抖赖好缓过来一些,遂睁开眼,显出些怅惘的神色装模作样道:“从前新相知,敦伦事毕你总要亲自陪我沐浴清洁,”他的声音清亮又黯淡,“在水阁,在胜业坊,甚至在鹭雪峰,你还亲手用山石打磨了一座浴盆,如今…”

  他叹道:“如今是穿上衣服就要走,可见是厌倦,你倒是翻脸也认人。”

  神情要多幽怨有多幽怨,李沽雪看他眼睛潮潮地望向自己,连忙凑过去道:“你方才直推我,我当你是恼了…”他三两下扒拉开锦被,又陪着小心,“湢澡室在哪,我抱你去?”

  温镜收起一脸伤怀,很大爷地嗯一声,尾音轻翘,好像在说那你还在磨蹭什么。

  !李沽雪又被他这副样儿拿住,说他颐指气使,他又不是跋扈,说他使性撒痴,他又没那股子娇气,轻飘飘一眼就让人恨不得把星星给他摘回来,再清淡淡一句话又让人无地自容,发自内心省问自己:你是否真的待他不如当初?

  没有。李沽雪蓄好热水把人抱在膝上,一下一下捋着背,他扪心自问完了,什么不如当初,是比当初上心百倍千倍。

  从前爱他清白如水,怜他心性如莲,万事都不忍叫他沾染,想替他把事事都处置妥当。如今呢,如今见过他放在咸阳城门的火,见过他咳在案上的血,如何敢再有轻视之心,多看他一眼都满心忐忑,琢磨着是不是得问一问能不能看。从前把在掌中可圆搓扁揉,如今你敢忽视他的锋芒,从前如同赏玩明珠,如今恰似挑灯看剑。

  明珠或被遗失,宝剑嵌入骨血。

  两个人重新躺回榻上的时候都有些犯懒,李沽雪手上不安生,扯着温镜一缕头发把在手里玩儿,温镜也不说他,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忽然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背上/身上的伤…?”

  温镜问的是李沽雪背上的鞭伤,虽然早已伤愈结痂,但是痕迹未消,深红色的疤痕纵横交错,一条一缕当年温镜还亲手上过药,只是再看来依旧地触目惊心。他移开眼睛,漫不经心一般道:“怎么看着还是这么重,没叫你们御侍医给开些祛疤的帖子?”

  李沽雪笑一笑:“那些东西是开给宫里身娇肉贵的娘娘的,再说背上谁能看着?”温镜低着眼睛没言语,这时李沽雪收紧手臂,“你身上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按在温镜脐下寸余,那里有一道三指宽的狰狞伤口,直刺入气海穴,横穿下腹在腰后也有一处伤痕。这个宽度李沽雪手比了半天,觉着仿佛是…采庸贯穿的伤。为什么温镜身上会有采庸刺出的伤?

  温镜轻描淡写地解释:“我有两年学武有些急于求成,岔了心窍,这事你知道。那时候意识模糊,伤了不少人,朱明就是那时候死的…总之吧,我想我练一身武艺是为了祖宗爹娘,别大仇未报先伤着身边的人,这武功不练也罢。”

  李沽雪心里一痛,他、他竟然是自戕!他是想废掉自己的气海,以免再伤无辜。李沽雪声音有些不稳:“那怎么…”怎么医好的?

  温镜道:“也是命大,你还记得昆仑剑宗谢秋河谢前辈么?当时偶遇谢前辈游历,他替我治了伤。”

  李沽雪想一想,严肃道:“不对,你没说实话,谢秋河会疗这种伤?气海受重创不死也得脱层皮,至少武功会被废掉,到底怎么好的?”

  温镜又不说话,李沽雪锲而不舍磨了好久,最后威胁说要去问钥娘,他才道:“昆仑剑法的奥妙在于借昆仑风雪之威锻体炼脉,在昆仑山顶修行,寒风灌体,血脉凝滞,每多凝一分,勉力运气,经脉便拓宽一分,强劲一分,因此受重伤的人恢复会很快。”只要肯吃苦。

  “你修了昆仑剑法?”因此…因此不是立时就好了的,是要先修补气海,功夫再一点一滴练回来。顶着昆仑山巅的风雪勉力运气,听着就觉着痛。

  “嗯,”温镜点头,往事有多重他语气便有多轻,这疼明明是落在他身上,偏偏他像是没事儿人似的,“你没发现么?我的剑与从前不同。”

  这倒是,李沽雪原本以为只是进境大,但如此一提,他想起在咸阳的擂台,他当时确实有过采庸寒气袭人的感叹。啊,李沽雪恍然,他想起摄武榜温镜最后一个对手,那人也是昆仑弟子,难怪温镜能够获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沽雪沉默,手指划在那道伤痕上,采庸赠出去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在主人身上留下伤痕。可是,李沽雪深吸一口气将温镜扣在怀中,可是啊,你给他留下的伤痕又何止这一条。回想重逢以来,三不五时温镜便要病一场,未尝没有分开这些年受过太多苦的缘故,想到这些李沽雪只有沉默。

  他忽然道:“你哥哥找的证据足够证明温擎将军的冤屈么?”温镜睁开眼,静静看他,你确定要问?李沽雪与他对视,终于放弃一般摇头,“罢了,我不问。”

  温镜揽过他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手指岔入他发间:“我还以为你会拦我。”

  李沽雪撑起上身:“拦你什么?”

  “拦我将这些证据呈到御前。”

  两人对视一晌,怀抱间的间隙使身上热意渐渐消退,李沽雪心里舍不得,便又贴近,重新用全身的重量压住人,闷声道:“我拦得住你吗温镜。”

  从前的无名卫也许会拦,今天的李沽雪绝不会。

  其实他倒也是想拦,倒不是怕韩顷吃挂落,而是怕温镜失望。以他在朝中混了这十几年的经验来看,皇帝恐怕并不会轻易答应翻案。尤其是这个节骨眼,吃不饱饭问题是很严重的,吃不饱饭就不能安居乐业,那么平头百姓就有可能变成暴民,变成匪寇。四境缺粮,山南几道已经陆续有饿殍报上来,那么紧接着就是灾荒、疫病等等,本来就不安稳,翻旧案只会乱上添乱。

  但这话李沽雪不好对温镜开口,他说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替他的好师父开脱,想要拖延。进去说罢,他想,去看看皇帝老儿的真面目。或者皇帝一个心软把这事给你办了,那也好,一样省得你再费心思和那老东西周旋。李沽雪甩一甩头,犬齿磕在温镜锁骨上:“安生日子不多了,韩顷不会束手就擒,圣驾从…圣驾一旦回来只怕是一场血战。”

  确实,到时候就是打明牌。温镜鼻腔里飘出一个“嗯”字,李沽雪抱着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既没几天安生日子…”他在他腿间磨蹭,“何必浪费光阴?”

  温镜面无表情:“不行。”

  李沽雪不很满意:“才几回?你也说想念水阁,在水阁时你可热情多了,通宵彻夜的妙处日日都尝。”

  身上的人低沉的声音满盈情热和引诱:“阿月,阿月,你也怀念水阁的,是不是?”

  温镜眼中清明无比:“是的,只是怀念。”

  只是怀念,不能回去。他语焉未详,李沽雪却听得分明。小舟上那一夜他便说过,他的人和他的心现如今你只能要其中之一。李沽雪心中一痛,却不舍得放开他,只能把人搂得更紧,却听他又道:“我明天要出门。”

  密不透风抱着人,李沽雪老实下来,只问什么事非去不可,温镜安安静静躺在他怀中答道:“明天要去见云碧薇。”

  见云碧薇?李沽雪嘴上若无其事调笑:“朝与歌给牵的线?”

  温镜笑出声:“朝与歌的醋你也吃?”

  李沽雪下巴磨在他胸口:“吃醋,从前我还能吃一嘴,如今呢,醋碟儿你直接给爷打翻不许爷吃…”

  其实不只是朝与歌,还有裴玉露,折烟,杜绡,还有那个什么盈,甚至秦平嶂,你不知道,你不在意。我一步也不得近你的身,这些人却能日日围着你。甚至温钰,即便是亲兄弟我也嫉妒。

  然而如今连嫉妒的资格也并未拥有。这时温镜忽然攀上他的手臂,伸出一根指头比了比,又从枕下抽出一只盒子丢到他手中。是一盒子蜜膏,李沽雪笑笑接过又丢开,手往下探去:“只许一次?让我摸摸…”

  过一刻他伸出手来看,晶莹的痕迹直滑过手腕淌到小臂,他慢慢压住温镜:“用得着这玩意吗。”

  温镜懒懒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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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要狗血起来了

  话说回来,我们小阿月还是挺诱的吧感谢在2022-10-15 22:46:29~2022-10-16 23:3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淮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4章 二百五十四·忽惊还作白衣生

  云碧薇要做东,回帖子说申时二刻派马车来接。温镜一瞧,申时,这是约饭,折烟听说要去王爷府上吃饭,立刻给温镜收拾出一身极为正式的外袍内裳,宽袖长裾,佩带上给坠了环珏六饰,温镜觉得也太臃肿,出门时非常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