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14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其实别人看来他一点也没显得臃肿,一如既往的修长清俊,渚灰的颜色穿在身上由如紫芝一般,折烟站在楼上感叹:“咱们二公子模样好罢?”

  握盈忙不迭点头,又道:“王府极少筵请客人…听说王府有个嫡女,细论起来也是郡主,咱们二公子或许能当上郡马爷也说不定。”

  “郡主?”折烟不如握盈熟知长安贵胄,“好不好看?性子凶不凶?”

  “很好看也很凶,”忽然有个声音在二人头顶响起,两个人赶紧回头看,发现是盟主不知何时上来,连忙行礼,却只见盟主望着楼外长眉紧锁,“怎是往宫里行去?”

  折烟握盈两个一惊,连忙抻长脖子看,一看可不,载着他们二公子的马车直奔景风门而去,消失在皇宫内城。

  宫中太液池,蓬莱阁。

  自从七月里禁卫军跟着楚氏搞谋反,如今是大换血,景顺帝没有留情面,无论是烧火小兵还是千牛将军,一个没留全部生埋,现如今拿巡卫权的这支人马,是后来韩掌殿进言,从安北都护府抽调回来的。

  既是安北出身,自然听云皇后的话,皇后懿旨,今夜皇宫巡守加倍,进来的无所谓,但不许放任何可疑人等外出,尤其留心天上飞的。禁卫们都懂,这是说有江湖人要仗着轻功犯禁,因弩兵们在城墙上早早埋伏,而宫中太液池则不许靠近,从南面沿湖回廊到北面临风桥,方圆两百里宫人侍卫回避。

  因此今夜太液湖碧水如默,湖上蓬莱山影影幢幢安静得不似人间地界,仿佛真的变成蓬莱仙境。

  马车中云碧薇还在絮絮道着歉,说此法也是不得已而行之,她望着温镜温温柔柔道:“早些年陛下不幸被圣毒教奸人下毒,很有几年圣体欠安…皇后娘娘每日里衣不解带照看,又日夜忧心…”

  说好的约饭呢,温镜有些走神,同时心想又是圣毒教。什么中毒,皇帝压根儿没中过毒。

  这事按说很难查证,但偏偏当年给皇帝用药形成中毒迹象,又停药假作解毒的太医恰恰是桐太医。

  桐太医是谁,正是昔年扬州曲府温镜偶然救下的桐姨先祖。要说实在机缘巧合,温镜统共没读过几本药谱,当中一本《桐氏药谱》他是读了个囫囵。桐太医一个从六品的御侍医,受人胁迫伪造医案,做出有违医者之道的事,一辈子郁郁,将这张拟中毒态的药方留在《桐氏药谱》当中,死后这本东西留给了族中独女桐冷云,桐冷云又为温镜等人所救,将这本药谱给了他。

  虽然记述语焉不详,温镜当年读来也一头雾水,但温钰一提圣毒教受韩顷指使诬陷温擎戕害圣体,他立刻将两者联系起来。温镜心想,本就无中生有,今日云碧薇又拿来扯谎骗他入宫,想干什么?

  那边云碧薇还在絮絮说着:“…因此落下些血脉不畅的毛病。听闻楚家小娘这毛病从前便是经二公子的手才得以痊愈,妾身瞧着姑姑实在难受,才出此下策,请二公子进宫给瞧瞧——瞧我,如今该叫裴侯爷的嫡妹,裴小娘,长安城哪儿还有楚氏呢?”云碧薇娇笑数声,又看温镜一直神色淡淡,她眼中眸光如溅,“倘若公子真要记恨,便请记恨在妾身头上,此事皇后娘娘并不知情,请二公子给她瞧瞧罢?”

  温镜心想宫里太医死绝了吗,嘴上不咸不淡道:“云掌门客气。”

  云碧薇轻咬下唇:“二公子是恼了妾身了?”

  姐姐,不要总搞得这么暧昧,恼不恼的,不谈恋爱谁恼你。温镜道:“不敢。”

  云碧薇好歹是青鸾派掌门,云家如今在朝中又一枝独秀,平日里哪有人给她冷遇,几次三番下来她也落下脸:“我几次诚心相交,二公子缘何一直敬而远之。”

  温镜笑一笑:“倘若当日渭水畔赵望山上了擂台,或许我能对你多些尊敬。”

  云碧薇脸色微红,气恼道:“我倒不知温二公子如此小肚鸡肠,多少年的事还如此斤斤计较。”

  温镜:“我倒不知云掌门忘性这么大,没有多少年,差不多正是去年此时。”

  云碧薇哪见过如此不给她面子的男人,脸上一怔,重又拿出娇怯之态,哀婉道:“去年此时,渭水河畔二公子尚且与我言笑晏晏,怎么今日不过短短一年便如此冷酷无情?”

  温镜在她形状姣好的瑞凤眼上扫过,摇一摇头:“楚氏失势,某些东西郦王胜券在握,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之人,你何必一定要计较我的态度。”

  说起这个云碧薇更加气急败坏,她冷声道:“既知道我们王爷的前程,二公子也是在朝为官的人,竟还不知好歹吗?”

  温镜笑起来:“我很知道好歹,皇后娘娘要见我,为人臣子我便知不能不见。敢问云掌门知道好歹么?两次都是你骗我在先,半句道歉没有还作得一脸委屈,做人是这么做的?云掌门,我被人骗正不高兴,没有心情哄你。”

  朝与歌,兄弟,眼光不敢苟同。

  云碧薇脸色煞白,仿佛是没料到温镜如此不留情面,正巧此时到了内苑马车停下,她一言不发领着下车,快步把人领到地方,连招呼也未打扭头就走,独留温镜一人踏上太液西池蓬莱山。

  温镜进宫就没几次,来内苑更是头一回,但他还是觉出几分古怪,怎么后宫这么冷清么?一路行来半个人影没看见,到得湖心岛才在当中亭子里影影绰绰看见一人,温镜大步走进亭子。

  进去先行臣子礼,上首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传来:“起。”

  四目相对,各自抽一口气。温镜心想,天哪,她也太美了吧。原以为云碧薇姿容秀致已是上上之选,可跟她这姑姑一比,恰如蒲草之于牡丹,寒星之于明月。温镜不明白,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娶在家里还有什么不知足,是为什么还把个楚贵妃宠上了天。

  这大美人也在盯着温镜,朱唇轻启:“果然是你。”她目光细细描过温镜的眉眼,嘴上道,“之前小暑,本宫远远儿看一眼就觉着眼熟,皇帝又…也怪本宫眼拙,从前在九嶂山上竟然没认出来。”

  温镜很高兴,这云皇后不仅人更美,性格也比云碧薇好。有话直说,两只瑞凤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这可太好了,有话说话有仇报仇。他面上笑意多一些:“九嶂山上我就在想,乘风玉辂车,这车内该是怎样的美人,今日见了…”

  云皇后目光一闪:“今日见了如何?”

  “果然是美人,”温镜笑道,“只是不如那一日爱笑。”

  云皇后一呆,而后咯咯笑起来:“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跟你娘不一样?嘴也忒甜。那你又知不知道,按辈分你要尊我一声嫡母。”

  她这话威势很足,执掌六宫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气息不由分说拿在身上,本想着给温镜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温镜竟然丝毫不怵,甚至气势都没有被压上一头,闲闲道:“不敢,”他整三层的宽大袖子一甩,“我连我娘都没喊过一次,恕这声嫡母我不便喊。陛下不在,娘娘总领宫中,今日打算如何处置我?”

  云皇后也收起笑意:“皇帝果然已经告诉了你,”她又娇声而笑,“你以为他是真的心里疼你?倘若真是惦记,怎么这么些年他连派人去寻你也没派呢?”

  温镜心想幸好没派,这活要是派给韩顷,他哪能活到今天。云皇后又继续道:“又为何不将你认回宫中呢?”

  温镜哂然:“哎,娘娘这话,看看今日这阵仗,他要是将我认回来,每日衣食住行皆在娘娘手底下过,我一样活不到今天。”说罢温镜朝亭外水上一个方向一指,“娘娘看得起我,您一人动手还不够,还请来一位强援。湖上的朋友,”越过亭中雕栏玉砌他朝水面上笑道,“请现身罢。”

  湖上水波潋滟,宫灯一照真乃浮光跃金,金光之上乍然出现一人,一名白衣人,手持摺扇,气宇轩昂,其人如行水上,其姿如见天人,温镜看清以后心里一叹,今日这把,难了。

  朝与歌曾说他师父不愿出山不沾凡尘,唉,怎么连兄弟也骗呢。温镜叹一口气:“萧湖主别来无恙。”

第255章 二百五十五·得成比目何辞死

  却说李沽雪这天晚上又跑来曲江水榭偷人酒喝。之所以说“又”,那是因为咱们李爷不拿自己当外人,自从知道这处以后就三不五时过来小酌。只是今日有些不尽兴——地窖存酒就要告罄,这坛喝罢明儿就没得喝。

  这时他忽然抬眼,天边落日有余晖,余晖里有个人影,恣意潇洒又迅捷无比,撑着一把伞遥遥飞来。坏了,李沽雪心想,今日当真只偷了一坛,怎如此不巧被逮个正着?待温钰撑着晴时落地,李沽雪更加忐忑,寻常温大看见他就没好脸色,活像欠了几千两银子,今日更好,那个脸色像是几万两银子赊出去没听个响儿。

  温钰一掌推开水榭的门:“云碧薇把温镜带进了宫。”

  李沽雪手里酒坛一松:“进了宫?什么时候?”

  “李沽雪,”温钰目光很沉,“你知道你师父杀温镜的心,我告诉你,云皇后丝毫不差。”

  ·

  云府。

  云碧薇回到住处,看见一道白衣在等她,她暗暗舒一口气。就你温二桀骜不驯油盐不进,世间多的是识货又听话的男人。只是行得近些,她看见朝与歌面上的神情,并没有平日的款款深情。

  他微微锁着眉向她问道:“不是去见温镜,怎么这么快回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碧薇今日性子格外短,当即撂下笑脸:“话不投机多说无益,自然回来得快。”

  朝与歌面上忧色分毫不减:“碧薇,你到底何事一定要亲自见他?”

  这忧色从前只为她…云碧薇秀目霍地一横:“你在担忧?温二有什么好,你要上赶着贴人家冷脸?”

  朝与歌没答这话,负着手注视她片刻,终于道:“我看见你的马车将他送进了宫,是皇后娘娘要见他?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云碧薇冷哼一声:“朝与歌,你未免太僭越,我想做什么,皇后娘娘想做什么,都不必你过问。”

  说罢她长裙一摆进门去,将朝与歌独自晾在门外。他在门外立一刻,想起初见云碧薇时她腕上的彩锦金釧,丝丝缕缕的镂金线压在一寸雪白的玲珑腕骨上,不知两者哪个更娇,从那时他魂牵梦绕想握这只手腕,可这腕子日日在他眼前晃过却只是晃过。他又想起温镜很好的茶,又想起他很烂的棋,最后想起他赠过自己一坛很香的酒。

  他思慕的佳人总是远在天边,他的朋友却总是带着好酒近在眼前,佳人未相知,无从谈相负,而朋友…不可负。朝与歌白衣一闪,朝宫中掠去。

  ·

  萧寒水一步一步踏来,座上云皇后讶异:“你认得他?”

  温镜叹息:“昔日鹭雪峰上萧湖主一眼认出我的剑,我还道是忘年的知音,没想到竟然是命定的敌手。”

  云皇后自袖中抽出一段彩锦:“罢了,无关紧要,你长这么大还没给你娘磕过头,如今下去好好尽孝罢。”

  温镜声音也冷下来:“我要下去不能白下去,有些仇人不一并带下去恐怕无法向我娘交代。”

  云皇后一愣:“你…知道的倒不少。本宫道你为何被带进来连反抗也不反抗,直愣愣行到此间,原来是心中有仇。”她望着温镜,“方才还觉着你和你娘只有脸像,没成想性子其实也很像,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你想要本宫的命?够本事你且来拿。”

  温镜笑起来:“哪有您有本事,宫中不让带兵刃,你们二人打我一个赤手空拳,真是太有本事。”

  云皇后唇角微翘:“你出言不逊,无非是想激本宫与你单打独斗,本宫告诉你,你一样不是本宫对手。不过你既提了,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本宫满足你这临死之愿。”

  萧寒水面露担忧:“阿焉,不如我来。”

  “不必,”云皇后站起身,“请你来原不过是保险,本宫真的畏惧一个毛头小子么?”

  温镜冲她微微一笑。

  亭外池上烟波浩渺,淼淼间忽然传来一声笙鸣,温镜纵身一跃,手似是向虚空一探,却无端从那虚空中取来一物,长约三尺,玄色暗棱,宫灯一闪显出一色铜绿,是一柄剑。剑格处有绿松石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一片光辉中温镜旋身挑起一道水幕,兜头盖脸朝云皇后泼去。

  云皇后不闪不避,手中彩锦飞出,如长龙摆尾一般横扫,一时间水花漫天,水花之上又一道水波袭来,采庸力劈千钧,不断以内力隔空攻向空中一条锦缎,彩锦几次想近温镜的身都被他轻巧避开,几番下来两人内力各有损耗。云皇后停下攻势:“你倒出息,比你娘强。不过也是,当年一战她正怀着你,放不开手脚么,”她压着嗓子低笑数声,“也是为了护着你,你说是不是?”

  那笑声衬着黑漆漆的水面,岸上又无人,只有萧寒水——萧寒水的白衣不是朝与歌的白衣,朝与歌的白衣蕴藉雅致,而萧寒水的白衣形影相吊鬼气森森,加上云皇后这一笑,仿佛霎时笑出了一池子魑魅魍魉,皇宫不似皇宫,倒像身处鬼域。

  鬼影幢幢中温镜脸色也不很好,云皇后方才几声诡笑若是为了攻心,那不得不说很成功,因为各方面证据来看,他的母亲为了保他确实拼上了性命,而面前正是仇人。

  温镜掩起袖子随意笑笑,一颗茶辣丸囫囵吞进喉中,说了一句话,他语气温情从容,带着小小的嗔怪:“你还不出来?”

  他手上这剑哪来的,他真有随身空间不成,正是黑暗中有一人抛给他的。

  这人身形藏得好,盖因他身法过人,也因他一袭黑衣。黑底上头绣有银色暗纹的衣,李沽雪悄无声息出现,他半覆着面,只露出精光毕现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温镜的时候却很柔,很暖,那双眼睛…

  温镜心头微微起疑,这双眼睛怎的如此眼熟,今日是在哪里也见过?

  只是眼下情形却不许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地腻味,萧寒水已经打着摺扇站到云皇后身边,而云皇后明显不意在她地盘上温镜还能找着帮手,她目光怫怨:“无名卫?…罢了,今日任是谁帮你都得死!”

  话音未落她手中彩锦凌厉挥出,上手就是杀招攻向温镜咽喉,看样子是想走当年在九嶂寨杀那个大当家的老路,一根锦缎勒上人脖子,叫你立时身首异处。只是她彩锦袭到时温镜已不在原地,李沽雪的归来出鞘,温镜足尖点在他的剑锋上借力,一剑长虹贯向彩锦主人,而归来紧随其后赶到架住萧寒水驰援的摺扇。

  温镜碧云行天运到极致,间或归来银色的锋刃遥遥递来,与采庸相辅相成,像是一处练过经年的剑,珠联璧合。

  只是…只是云皇后和萧寒水两人加起来多出的四十年功力不是白多的,不多时李沽雪再无力援手,须专心致志对付萧寒水,而云皇后的彩锦也快如飞电,击在水上一招一式都有如素浪决出,珠跳涛翻。

  此时!突地彩锦再度袭来,采庸未及回防,温镜不得已侧身去躲,刺啦一声,彩锦在他左臂留下一道血痕!那伤深可见骨,汩汩渗出血来!再拖下去只怕不好,李沽雪喊一声:“温镜!”

  温镜明白他的意思,云皇后的目标在他,李沽雪是让他先想办法抽身。他一剑祭出荡开萧寒水一招摇光九道,肩背抵上李沽雪,温镜偏着头:“想也不要想。”

  正在这时,又一道白色人影远远飞来加入混战,两双同源的摺扇咄地一声相击,一者内力涵沉,扇柄横斜,是一招北柄在天,一者招式灵活,扇面乍开,是一招玉衡赋朔,都出自轻烟步月湖,都是《疏星十六式》,各不相让。

  朝与歌脸色苍白:“师父,你不是不愿涉足朝堂吗?”

  萧寒水也很惊讶,脸色沉下来斥道:“退开!”

  “不,”朝与歌眼中有些红,“您一直暗中支持云氏?这些年、这些年…”

  云皇后道:“你师徒二个且说,待本宫先杀了这个孽种!”

  说罢她手中彩锦再次飞出,而这次统共有两人去拦,一柄长剑一把扇子,朝与歌冲温镜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碧薇的计划,你快走。”

  李沽雪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转,也道:“你还不走,你在这里三个人谁也走不了。”

  温镜心知他说的有理,这两个老怪物都是内力深厚的路子,越拖越没机会,有萧寒水在朝与歌不会有事,可李沽雪呢?

  李沽雪倾身在他耳边道:“岸边有无名卫接应我,我们都能全身而退,你先走。”夜色里他的目光坚定温柔:“听话。”

第256章 二百五十六·偏到深宫别有情

  温镜潜到岸边,此处距离湖心蓬莱洲已经太远,完全看不清那里的情形,温镜忍着痛将衣服蒸干,又胡乱包扎手臂,便找隐蔽处打坐走了两个周天,胸中的翻腾终于压下几分。

  手心一点滚烫,那是方才李沽雪在他掌心写的字。他让温镜想办法藏身,待明日宫门开钥,他再伺机带他从崇明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