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18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温钰个狗东西

第262章 二百六十二·绝弦可复要人听

  这日二公子来访时盟主刚用罢早膳,杜绡发愁地直叹气,说是用早膳,根本也没用几口。这眼见又要吵起来,她上了茶忙不迭就要搬救兵。从前这担子非扶风公子莫属,如今么…去找温娘子。

  今日兄弟俩这回却没吵,近来也是少见,温镜靠在榻上的软枕里道:“回头跟李沽雪说说,把扶风送回来吧,自从没有他管着我看你人都瘦了。”

  温钰先是呛一句:“有你瘦得厉害?”接着又挑道,“回头,回一百个头该不见的人我还是不会见,省省罢。”

  温镜没发脾气,没必要也没力气,他道:“李沽雪或许会来找你。”

  闻言温钰将手上的笺子一搁,眉目间山雨欲来,咬牙切齿道:“你又去找他了?”那神情仿佛是但凡温镜敢点个头试试。

  温镜还真敢,他不仅点头还光明正大道:“今晚我要在他处过夜。”

  温钰恨得仿佛要吃人:“你是不是骨头轻!”又见温镜这个虚弱样子他火气又歇下,冷着脸道,“你又来干什么?叫我不要杀他?”

  温镜:“我是叫你给舅舅报仇之前不要杀他。”他喘一口气又道,“倘若李沽雪来向你求证,你不要对他说我的病情。”

  温钰眼睛通红,简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一个人,为什么说起自己的病情能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病入膏肓的是完全不相干的旁人一般,只得问:“为何?”

  温镜安静道:“有些事要留在关键时刻说才有用。”

  这时杜绡引着钥娘进来,她一进来就被温镜的脸色惊住,她是医者,加上温镜的情况她实在敏感得很,她几步抢上前扣上他的脉。半晌,她手一松颓然坐倒在一旁,不忍再看,倒是温镜笑着拉过她的袖子:“从前我读书练功再偷懒你也少给我脸色瞧,”赖完了皮他又叫一声,“姐。”

  他不唤这一声还罢了,他一唤钥娘眼睛更红,温镜刚要再哄,冷不丁被他们大哥打断:“他自己不要命你哭什么?他这幅样子难道是为了你不成?别自己讨没趣,人家是有要紧的人吩咐咱们。”

  温镜无奈道:“大哥,你且听我说。”

  钥娘则问:“什么要紧的人?”

  兄弟俩却俱是沉默,终于温镜开口:“姐,咱们的事宫里没人不好办。我想,这个人选只有李沽雪。他负责清心殿戍卫,又在无名殿几乎说了算…但我不能明明白白直接请他帮忙。”

  钥娘很不高兴:“他会拒绝?”看她样子腰间环首刀下一刻就会劈到李沽雪脑袋上。

  “不一定。”温镜默默盘算,他们要行的事与李沽雪向来被灌输的思想相悖,与他满脑子的忠君相悖。他告诉两人,“纵然他答应我,但到了节骨眼上他难免要犯嘀咕。而犹豫,就会败北。因此我打算告诉他皇后处处下毒手,你们姑姑担心宫里养不住我,这才将我送到居庸关,我还会告诉他正是因此皇帝才会对温贵妃中毒不闻不问。”

  兄妹两个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编一整套说辞去骗李沽雪。温钰慢慢道:“可咱们都知道,姑姑当年是发现了皇帝老狗要玩鸟尽弓藏那一套,因此才将你送到居庸关,为的是掣肘狗皇帝,叫他投鼠忌器。”

  这一点温镜后来跟裴师核实,云是焉可能说的是实情。温贵妃确实,送出宫送哪不行,裴师带走都行,但是她把人送到了居庸关。她或许是为了保全温镜,但她也是为了保全家族。

  虽然奏效时限比较短。

  温镜平静道:“这事李沽雪不知道,且他没必要知道。”

  钥娘一时间有了极其糟糕的预感,阿镜的身体没人比她更清楚,而如今又这般交代,像是,钥娘心里一痛,像是…她勉力收拾精神道:“为何李沽雪一定不能知道真相?”

  为何…温镜心里忽然弥漫起一些不忍,不过又很快被他自己按到心里从不触碰的角落,他闭闭眼:“若想李沽雪关键时刻帮咱们,只能让他相信温贵妃彻头彻尾是无辜,是为人所害,而我也一样。”

  他脸色转白,温钰截口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多思,想做什么就去做,旁的交给我们。姓李的那厮也不强求,他愿意相助更好,不愿意咱们也有旁的法子,”他转头朝外吩咐,“去请裴师。”

  “即便他不肯帮忙,我至少也要使他不起疑心。稳住他是很有必要的,倘若无名殿察觉咱们的布置,我还指望他能给提前报个信儿呢…”温镜又絮絮分析。

  兄妹两个的注视无声,他只好停下话头撇开眼。

  ·

  李沽雪很怂,他家里那男孩子上回叫温镜碰个正着,他没把人悄悄处理掉反而光明正大送到了白玉楼。这做派实在既君子又小人:人在你手上,任你拷问我自清清白白;同时这人左右如今送给你了,你往后再不能拿他作筏子说事。温镜呢,为人不可能硬起心肠给赶出去,只有放在楼里,只给起了个无比有深意的名字,叫做招雪,把李沽雪从头到脚内涵了一遍,偏人是你主动送来又无可奈何。

  招雪从前在平康坊就认得握盈,初来乍到,且那日这温二公子来访,卧房里头传出来的声儿…招雪遂明白了自己的角色,每日提心吊胆担心被秋后算账,只敢缩在握盈身后。加之近日楼里一派肃然,尤其今日,方才来了个青绿衣裳的郎中,之后每个主子脸上便都像盖了外头阴雨天上的乌云,没一个好脸色,他惴惴地问握盈:“这是怎了?折烟哥哥眼睛都红了…”

  握盈摇一摇头,他进来每日跟着折烟做功课、陪着二公子看书、看二公子练剑,仿佛已成了习惯,没人对他颐指气使,也没人对他多说什么,但也没人对他刻意隐瞒,因此他略知道一些。二公子他们…要做一件大事。

  至于折烟哥哥为什么伤心,他也知道,二公子每日服的药都是随着饭食他给备的…他拉一拉招雪的袖子:“咱们不管,咱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走,去陪陪折烟哥哥。”

  温钰盯着榻上的人:“你想好了?”

  温镜望向胜业坊的方向,心中萧瑟无比:到头来挣不过命。他先前好不容易才认命,原以为两人之间不过是你师父杀了我全家,我又要杀你师父。可是没成想,命运逼你第一回 就会逼你第二回,师父原来是爹,咱们这身病又是娘胎里带的,实在是情与寿皆不与人。

  他掩好袖子遮住手腕:“想好了。”既然命定的活不长,不如拿这条命做些事。

  榻边裴游风背过身,钥娘和杜绡对视一眼各自掩泪,傅岳舟和锐哥儿立在一侧各自捏紧拳头,秦平嶂站在裴玉露身后,裴玉露旁边则是朝与歌,这两人昔日没少掐,如今倒是握手言和,双双露出不忍之色。

  温钰送客行至楼前廊桥,裴游风宽慰他:“其实云是焉实在危言耸听,寻一地气和暖之处,譬如仙医谷,不问俗物心无挂碍地静养…”

  温钰看他神情也明白,即便这般静养恐怕也难以达到常人寿数,除非将经脉里的毒素一气儿清干净。云是焉说两年是危言耸听,那么不危言耸听呢,五年?十年?温钰不愿再想。

  他忽然问:“裴谷主,云是焉说的是真的么,当年温贵妃把温镜送到居庸关是为了要挟皇帝?”

  裴游风脸上欣然温和的风度少见地没有维系住,露出忡怔的神色,半晌才答道:“阿挚当年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已不可考,大约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她的孩子在宫中长大。”

  温钰眼含锐利:“裴师,您当年贵为国师,是法源寺苦字辈的高僧,即便贵妃央求你也可不允,为何不知缘由便替她施展封息之术?”

  是啊为何呢,裴游风望向白玉楼修得十分规整的池子,年复一年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这孩子在宫里只怕早已没有命在。

  却听温钰又问:“您点头还罢了,为何皇帝也会点头?天家血脉,就这么放出宫去?”

  除非…根本不是天家血脉,因此皇帝不愿意为了他、为了他母妃给温家翻案。

第263章 二百六十三·清晖妄语聊解颐

  他这一问不可谓不咄咄逼人,暗含的意思直指裴游风和温贵妃暗通款曲,而温镜或许根本不是皇帝的骨肉。

  这样才合理,否则很难解释为何皇帝会同意温镜出宫,只有他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又看在温挚的面子上不忍心杀掉,因此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出宫去。这之后,他对温挚的无情和对温家的痛下杀手也才有了缘由。

  谁知温钰这话却使裴游风神情一松,仿佛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又仿佛是一些自嘲:果真如此那该有多好。

  “我明白你的疑问,我只告诉你,倘若如你所想,那么我必会一早将温镜接到身边。他的母亲我没能救活,他我不可能再置之不顾。皇帝其实没有点头,他根本没有机会。阿挚是什么人,一旦下定决心怎会多问旁人一句。当年皇帝以为那个孩子真的早夭,是后来才得知的真相。”

  温钰思索道:“是您告诉他的?”

  “是,”裴游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他下旨诛温氏九族,点名要首犯温擎首级,便是首级到朝那一日我告知于他。”

  。这可太狠了,人都死了跑去告诉皇帝,哎呀您杀的可不只是奸臣叛将,还有您亲生儿子呢。温钰深深注视这位医尊,江湖上人人都道裴谷主乃谪仙人,温钰忽然恍悟,这话也有道理,未能太上忘情,因此贬谪。贪嗔痴爱别离,裴游风恐怕永世不许自己参透。

  那边厢裴游风则定一定神抽出一叠笺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湖人用得好将是一柄利刃。这是无名殿历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之证,你可号召武林围攻吴记,无名卫被牵制,你们的事胜算更大。”

  温钰神情一肃:“您将此重任交给我?”白玉楼可振臂一呼,仙医谷一样能,甚至威望更高。

  裴游风却道:“再将韩顷构陷温擎将军的事情透出去,你是苦主,你来说才更情真意切。找无名殿寻仇有些鼠辈难免胆寒,临阵退缩可是大忌,若再添一条为忠臣良将平反昭雪,这才师出有名。”他叹道,“江湖么,武学一途上参透天机的人或许不多,但江湖人心魂俱淬过热酒,最不缺侠肝义胆。”

  温钰笑起来:“您看清心殿那位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罢?”

  裴游风跟着笑,温钰一揖至地谢过,裴游风虚抬抬手:“两件,其一,我方才的话别告诉温镜,其二,你尽快把他送来仙医谷。”

  第一件温钰点头很痛快,第二件便有些迟疑,裴游风见状哂笑:“我和他爹的恩怨不会迁怒于他,他毕竟是阿挚的儿子。”

  温钰称是,又说自己实在是小人之心,还拜托道,到时候行事少不得还要仰仗裴师帮衬,裴游风叫他不必客气:“求之不得。”

  温钰笑着摇一摇头:“瞧得出您是真的恨皇帝。”

  裴游风面上淡然,未置可否,略拱拱手告辞。

  恨?能不恨吗,裴游风一直记得当年自己有多恨。法源寺是天子私库支出去的银子筹建而成,和明面上的皇家寺院紫竹寺一明一暗掌控四境佛家信众,他又是寺里捧出来的国师,全师门的人都叫他遵皇命,皇帝说不许给贵妃解毒,他若擅自解了就是犯淫戒,就是负皇恩,于是啊,他便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温挚死在他眼前。

  这与亲手杀了她有何区别?血洗居庸关的旨意是皇帝亲下的,回执呈到朝中那一日,他在清心殿声泪俱下,说自己来迟一步,未能劝住陛下下旨,一条血脉您是亲手斩断,龙椅上景顺帝面无人色,而他心中快意无比。九五至尊,你也尝一尝亲手杀死至亲至爱之人的滋味。

  裴游风脚步一顿,至爱么?他从未敢正视自己的这份心思,怎么配。

  而后他一笑,又何须思量。她活着的时候是高僧苦游偶在红尘一隅瞥见的一株青荷,他只是驻足。她凋零了,花瓣化成灰,仿佛一齐将佛祖的莲台化了去,他再看不清我佛真颜。还俗,不是破淫戒,裴游风其实是破了不妄语。非是心想而说皆是妄语,温挚死后,和尚苦游每一个晨昏诵出的每一句经文皆成妄语,再难修佛。

  再而后开仙医谷,救了无数的人,终究救不回那个他曾经最想救的人。

  那么眼下这个呢?裴游风又加快步伐,他还有要事布置了心腹门人去做。他没有告诉温钰,是怕予他们不该有的期望,到时候落得一场空太过残忍。其实温镜的毒还有法子,只是要寻一味药,一味云梦豆蔻,这些年他一直云游云游,在云游什么?便是在寻这一味药。

  难是难了些,不过有志者事竟成,从前佛未渡我,难道会负我第二次?裴游风想,经筒转过生和死,总该轮到我心愿得偿一回。

  ·

  这日李沽雪当完值从清心殿出来,腊月寒风一吹愣是吹了他一个激灵。幞头帽捏在手上,李沽雪头心顶上一凉,抬头一看,暮色初临,外头却是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几片格外闹腾的雪花飞进宫里连成一片的回廊,落在了李爷脑袋上。

  他哂笑两声,招呼几个下衙的同僚一齐出宫。

  无名卫皇权特许在内皇城可跑马可配兵,且逢人不必下马不必见拜,李沽雪领着一帮无名卫一路纵马,几人玄底银纹的制袍猎猎作响,马蹄踏在呼啸的北风里,也踏在宫城积了薄薄一层的新雪上。几人从左骁卫出来走安上门街,预备东出景风门,其中一人抱怨道:“景风门就忒远,耽误兄弟回家烤火!”

  另一卫笑道:“怎地,你还想横穿东宫不成?”哥几个都是在殿里拘着站了大半日,此时都活泛起来。

  “呵!穿就穿了又怎地!”

  “也就趁着如今东宫空着,来日郦王爷住进去,看你还敢打东宫横街的主意!”

  又一人嘿嘿一笑:“要我说回家烤火有什么趣,不如到清宵梦月楼烤火。”

  李沽雪一直在前头听着没言语,此时手底下缰一紧,座下骢马引颈一嘶疾奔间打了个响鼻,他食指伸在身侧朝后一晃:“东宫的顽笑少开。”几人神情一凛连忙称是,却听李沽雪又道,“不过去哪烤火爷管你们。”

  管你们的,那就是不管。

  “啊,梦月楼的箫序姑娘可有日子没去听她的琴了。”

  “哎,不拘哪位,给兄弟温一盅白玉春晓就行。”

  闻言李沽雪被勾起些思绪,白玉春晓就是春湖酿,酿酒的人…这时有个年轻的无名卫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问:“李掌阁,你今日来么?”

  另一个跟李沽雪日久的胆子大些,“嗐”了一声:“别别,别叫他,他一来往里头一坐脸色跟奔丧似的,还要霸着箫序姑娘给他一人儿弹琴,没劲极了!”

  “嘿嘿,”又有人加入花搅他们李掌阁的行列,“老李家里有了人,啊,管得严着呐!”

  李沽雪心想要真是这样那倒好了,他脸上笑笑没言语。

  不过今日李掌阁也不知是福星附体还是撞上黄道吉日,心想的事竟然都能成。

  景风门外天地白茫茫一片,内皇城的城墙,从墙根往外百尺之地都是皇城地界,既无房舍也无商肆,寻常百姓也不到这里来,可今日景风门外却站了一名打着伞的男子。他擎一把素色小皮纸蝙式伞,身上裹着一件银鼠皮大氅,那件皮氅或许不太衬他的身量,总让人觉着是不是衣匠给做大了,伸在外头握着伞柄的手并一截腕子极清瘦,他站在正路旁风口上,很是打眼。

  李沽雪这头领着人眼见前头宫门戍卫近在咫尺,也不下马,只撩开氅袍一角露出无名殿的腰牌,行马疾奔,毫不缓速就要出宫。

  刚刚穿过高拱宽门他却忽地勒住马,不是,路边那谁?身形怎的如此眼熟?他想的是温镜在这里做什么?奉诏入宫么?这个点了也不应该啊。

  过得片刻,李沽雪脑中一点一点复苏,一点一点雀跃,终于敢奢想一个念头:他是来寻我的么?

第264章 二百六十四·好风酒煖貂裘轻

  身后几个无名卫不明所以跟着停下,却见他们头儿只盯着路边一人猛瞧。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子大些的那个打马上前清一清嗓子:“你是什么人?皇城四周严禁设摊游逛,若无要事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