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25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啊不是,”温镜再一次纠正,“是奸情。”

  他挑衅地看向岸上,眼神瞟过郦王,明晃晃写着“野种”两个字。郦王气得,不过他方才受的窝囊气此刻全化成底气,叫嚣道:“你就再嘴硬一刻罢了,你如今乃实打实地孤身一人,而我!”他傲然击掌,两岸树丛里立刻奔出好几队人马,火把刀具齐备,甚至还有弩盾,虎视眈眈盯着河中人,郦王阴笑,“你还嘴硬?还不求饶!”

  “是么,”温镜望一望漆黑的河面,摇头叹息,“殿下,你再看看你怀中的人,真是你母亲么?”

  郦王一惊赶忙低头去看,他怀中的女子睁开眼:“表哥。”

第277章 二百七十七·几向春风怜薄命

  他怀中女子睁开眼泫然欲泣:“王爷。”

  那双眼睛乍一看和他母后一模一样,但是细看之下却比他母后年轻许多!郦王大惊:“…表妹!”

  怪不得方才大眼一瞧觉着气色极好,原来这个“云是焉”乃是云碧薇假扮!年轻个三十岁气色能不好么!夜色掩映加之长发垂在脸侧,先前竟然被骗了过去!郦王张嘴想质问温镜为何不遵守诺言,拿云碧薇冒充糊弄人,可他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忽然怀中一轻,下一瞬云碧薇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身体高高飞出去而后哐地一声砸落在地。

  云碧薇一时痛得秀眉紧蹙,口中痛呼:“王爷!”

  郦王惊得已是目瞪口呆:“父亲?为何…?”

  韩顷面目冷凝:“温镜看来根本就没想履约,要谨防他在你表妹身上做手脚,万一她被下了什么旁人碰之即死的毒物,呵。”

  地上云碧薇朝郦王伸出一只白玉也似的腕子:“王爷,我身上没有毒物,没人在我身上下毒。”

  看样子郦王是想去接住她的手:“扶她这么久我也无事,想必…”

  韩顷眼睛盯着河上打断道:“想必此人还有后手,留着你表妹也是拖累,孩儿,儿女情长万万不可沉溺。”

  被韩顷盯着的温镜就差啧出声,他跟云碧薇提出此计的时候云碧薇答应得爽快,他以为她只是想脱离牢狱,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故。原来她不只是想逃出囹圄,来见她的表哥才是她的目的,怪不得一路上让装晕就装晕那么配合。一时温镜有些不值,替朝与歌。他先前以为云碧薇一心搞事业,心里没有情情爱爱,没想到人家心里有,只是这心思不是挂在朝与歌身上。

  可看这情形,温镜也替云碧薇不值——她望着郦王泪眼婆娑,凌乱的鬓发和故作老气的妆容都不影响她出色的容貌,美丽的脸庞好似刚出水濛濛的珍珠,嘴里声声哀唤:“表哥”,而郦王看看她又看看韩顷,生生别过脸置若罔闻。

  韩顷好似很满意他的反应,再度出手。一指而已,云碧薇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僵硬片刻,而后伏在地上没了声息,声消香散。

  唉,温镜心想不如学学你姑妈,无情到底,坏人也做到底,从来是哄得男人替她卖命,绝不会落得为了一个男人送命的下场。要不是碰上一个比她还狗的韩顷,说不得云是焉如今还好端端的,背靠云氏手握郦王,继续做她的云主,继续呼风唤雨。

  在场三人,只有温镜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愿意怜悯缅怀云碧薇一二,其余两个怎么说都与她沾亲带故的男人看都没在看她,双双瞪视温镜。韩顷有些提防:“你只是用云碧薇来骗一张布防图?”

  他直觉面前这青年绝不止这一手准备,否则神情未免也太平淡了些。可是究竟还能有什么后手?却听郦王道:“我瞧也就仅此而已,不然呢?这地点我今日午后才遣信于他,而咱们的人从昨日夜里便已经在岸上布控,方圆百里决计不可能有他的人手。”这位王爷笃定非常,“他已是瓮中之鳖,父亲,咱们速速把他捉拿,而后便可要挟父皇收回成命。”

  一声父亲一声父皇听得温镜直皱眉,他略一甩头:“不好。”

  “…不好?”郦王一怔。

  “嗯,”温镜很严肃,“我此来不是为了送给你们做人质,你的提议我自然觉着不好。郦王殿下,你只看了岸上,为何不看看水中?”

  他话音刚落,水面忽然止不住地波涛翻滚,初时只有一圈圈涟漪,而后涟漪带动得周遭水面旋转越转越快,很快水面上旋涡密布,最后从漩涡之中站出来一个一个的兵将。准确地说他们不是凭空出现在旋涡中,而是一直潜游在水中现升出水面。郦王大惊失色,这些兵士身着鱼皮甲头戴面具,口鼻处接有长而细的竖管,应是用来探出水面呼吸用的,这帮人、这帮人难道是温镜专门训练的水兵?一直藏在水里?

  此时领头的将领掀开面具,涉水来到温镜身旁低声说一句什么,温镜笑一笑应了,而后冲岸上道:“来,韩掌殿,咱们来见一见,这位是傅岳舟,广陵镖局傅岳舟。”

  这队极擅凫水的兵士正是傅岳舟手底下的人,傅岳舟本人是土生土长挨着水域长大,在水中本就如鱼得水,温镜今日便带了他训练的这队水兵前来。

  傅岳舟面沉如水,向韩顷颔首:“韩掌殿,久闻大名。”

  韩顷一时面色极其难看,广陵镖局,一个应当早该死绝了的名字,竟还留有血脉?而郦王则又惊又怒:“你是想趁今日这机会诱捕本王?!”

  “郦王殿下,想要抓你我自己还不够么?我对你没有兴趣,”温镜摇头目光直视韩顷,“我只想见一见你这好爹。”

  韩顷一惊:“你早料到我会来?”

  温镜笑得有些畅快,哎呀,咱们用一回脑子竟然算住了韩顷这动脑子的老祖宗,他道:“你原本绝不会来,无论我们谁邀约,即便是云是焉亲笔写信,依照你的谨慎你都不会来。”

  他脸上笑意不变:“你不会来赴约,但你会来设伏。送上门抓我的机会你要不要?咱们这招愿者上钩,韩掌殿,您看可还能入眼么?”

  话到这份上韩顷也明白过来,面前这青年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借着他儿子引他出咸阳。行啊,真行,好一招引蛇出洞,不愧是温擎那老狐狸的外甥,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韩顷冷笑着转向另一位:“原来是广陵镖局余孽,正好,今日拨乱反正,将我那逆子没办好的差事办完。”说罢他手一挥,岸上兵士利刃出鞘,箭弩在弦,将水上的一行人围了个密不透风,韩顷笑道,“长安到咸阳确实如何也绕不开渭水,无论约在哪里都不可能距离水域太远,漏掉水路没有查看确实是我的疏忽,让你钻了空子。只是怎么,你还能一直待在水上不成?”

  “两位,”韩顷笑得十分胸有成竹,“说来你二人父母亲朋都是韩某送下去的,今日再送你二人上路也算善始善终。”

  温镜心想,韩掌殿,不会用成语也可以不用。他知道韩顷这是攻心,他和傅岳舟念及父母亲族,无论是勃然大怒还是心神不宁,都对战局很不利。

  但温镜依旧摇头:“你想必心中也明了,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韩顷凹陷的眼睛氲出嘲讽的光:“你寡我众,韩某胜券在握,凭什么要与你单打独斗?”

  他一抬手,岸上弩兵纷纷支棱起连弩对准河中,粗粗数去统共少说三百上下,而傅岳舟只有五十人,确实于韩顷而言局势利好。温镜对上他志得意满的目光,沉沉开口:“就凭我知道一个秘密。”

  他下巴朝郦王抬一抬,问韩顷:“你如何确认这个就是你的骨肉?”

  人都说夫妻相,还真的,云是焉也是,张嘴就是“你死去的娘”。怎么,只许你们给别人吃瘪,你们两口子未免太便宜了吧。攻心,只有你会用啊?

第278章 二百七十八·一夕霜风玉树倾

  韩顷面上空白一瞬,之后皱巴巴的面皮染上惊怒交加的酱红:“竖子敢尔!”

  温镜心知赌的没错,韩顷确实没办法确切知道,立刻跟注下猛药:“你是觉着云是焉不会开口?韩掌殿,你打量陛下为何迟迟不肯开战,正是因为他获悉郦王确实是他的儿子。”

  郦王惊呆:“当真?父皇能够确信?”

  温镜冲他眨眨眼:“李氏血脉出生时就要验证,只有通过的人才会被赐予刺青。殿下,你的左肩胛骨三寸一枚牡丹纹,我没说错吧?这是做不得假的。”

  “住嘴!”韩顷暴喝,一晚上的老神在在终于彻底打破, “有法子作假,是焉说有法子作假…”

  他喃喃道:“对,对,一定是那个贱人想要苟命!所以才假称是皇帝的种,一定是…明明、明明…”

  温镜语气轻轻仿似蛊惑:“明明什么?韩掌殿,你就那么肯定,那段时间陛下没有临幸过彩云殿?孩子是谁的,只有母亲最清楚。”

  韩顷双目鼓出:“她说谎!”

  温镜笑道:“你掌管江湖秘闻数十年,一定知道三途殿,也一定知道三途殿手底下——”他略微偏过头给傅岳舟递去一个眼神,“没,有,谎,供。”

  就,是,现,在!

  傅岳舟一声令下,鱼皮黑甲的兵士齐齐手中抡出一物,成年汉子手掌粗细,长则不知几何,原来是一条一条的藤绳,劈头盖脸朝岸上兵甲袭去。藤绳手尾旋甩,卷住一遛士兵便往河中拖拽,在岸上能耀武扬威的弩兵登时被卷走七七八八,掉入河水成了落汤鸡。

  藤绳一时间舞成一片,搅得河上水幕落如雨,这遮天的水幕中飞出一人,一剑直向韩顷刺去,韩顷捏起掌诀迎上,他只听握剑的俊秀青年寒声道:“冬湖月隐,凝雨为雪,韩掌殿,居庸关一场冰雪终年未消,今日便落在渭水上吧。”

  凝雨为雪,韩顷心中惊异,可不是!数九寒天河水本就寒冷,经过这青年的剑气一激,冰寒之气愈加浓重,可不直可与雪虐风饕相比拟!他心中又是憎恶又是凝重:这后生单论武功绝不比他的先人好对付!

  从前温镜只习过《春山诀》,如今他也会昆仑剑,从前只有春寒,如今也有料峭,他习得文武艺不是为了货与帝王家,他收拾旧河山不是为了朝天阙,采庸笙歌雍容也悲切,忠臣骨血寒凉经年仍然滚烫。

  温镜一剑祭出:“韩顷,我要你血债血偿。”

  恍惚是回到有一年扬州寒冷的玉带河边,也是与一个仇人对阵,对当年的他而言也同样是不轻松。温镜抬袖在唇边略掩一掩,袖中的茶辣丸尽数滑到掌心,也没数,一把吞入腹中,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正视韩顷。当年杀荣五,有人来接他,有一个怀抱抚慰他头一回杀戮的惊悸,往后在他面前再不提一句玉带河,一点一滴照拂他的伤痛。

  正如当年杀荣五有一些也是为了…李沽雪左肋上的伤,今天杀韩顷也一样。温镜一面手上剑招不停一面心想,我也照拂你一回。再放韩顷作乱,一头是血脉相连一头是刻骨仇恨,想必你也是纠结,拖得越久你伤痛越不止,不如我替你杀了他。

  只是无论是杀师还是弑父,都是血海深仇,然而温镜忍下嗓子尖冒出的血气心想,又如何呢。折烟不替杜绡拿主意,那是因为他二人前尘清白,心里头都还盼着来日,可我和你的呢?新仇旧恨算也算不清,还有我这身体,谈什么来日?他再度出剑,一往无前。

  相识一场,杀完韩顷,这条命我赔给你。

  温钰觉出不对是在李沽雪带着一封手信上门要人,时辰回到将近戌时,温钰一看见李沽雪就满心不爽利,皱着眉问:“有何贵干?”

  李沽雪手上信笺递出去:“温镜找扶风干什么?”

  他手上正是温镜一早留在吴记的手信,奈何李沽雪如今每日早晚要巡城门,常常入夜才能下衙,因才看见。温镜这封信也没说别的事,只说管无名殿借个人。

  温钰眼睛撇开:“谁知道,大约是叙叙旧。”

  “不对,”李沽雪眉毛也皱起来,“底下人说扶风收拾好衣裳行囊,他们要去哪?”为何温大一脸隐瞒?

  温钰注视着他笑起来:“这会子你倒着急找人,怎么前几年没见你找过他?”

  李沽雪沉声道:“我没时间找,如今称呼你一声温将军,我也是在居庸关流过血的人。”

  “你在居庸关任过职?”

  “如假包换,”李沽雪道,“兵部有档,你如今的官衔随意可查,现在可以告诉我温镜去哪了吗?”

  温钰继续看他半晌,脑中想起温镜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万不可告诉李沽雪他的去向。可看一看面前这人,温钰心想我操这个心呢,让他们自己解决去罢,他道:“阿镜去仙医谷静养。”

  李沽雪眼中重担陡然卸下,原来如此,可是…他仍然疑问:“去仙医谷为何要带扶风?”

  温钰眼神愈加飘忽,他知道温镜这是想干什么。人在无名殿打死他也不会去寻,可倘若人在仙医谷,即便是为着去看温镜,他也要跟着看一眼扶风。小混蛋,自己的糊涂账还没算清就管到爷头上来了,呵呵。

  他不作答李沽雪实在不能放心,又道:“我手下说扶风申时才出去,邓州路途一日就能到,为何向晚出发?”平明上路晚上就能到,缘何偏偏要大晚上赶夜路?

  “申时?”温钰猝不及防,“温镜一早就走了。”

  这就对不上,两人互看一眼同时觉出不对,立刻连袂朝城外飞去。刚刚出城,堪堪到长安东南,温钰停下脚步,因他在一座馆舍昏黄的门灯下看见自家的马车。此地乃是极负盛名的长安乐游原,外赁的馆驿屋舍很多,这一座院子小巧雅致,两人推门进去,外间歇着扶风,温钰看见他有些不自在,李沽雪便问不是说去邓州,怎停在这里。

  扶风也没去看温钰,向他答道:“二公子说要在此地游玩一二,明日再出发。”

  原来晚间有无名卫看见扶风并不是才要出发,而是他左右等在这里无事,便回无名殿收拾些东西。

  游玩一二…李沽雪想,大冷的天,乐游原上既没有杏花雨也没有清秋节,游什么?想着他就要往内间行去,温钰拦他:“你干什么?我弟弟的卧房你——”

  怎想进就进?然而他这话没说出来,因为中门大开露出里头的光景,榻上案前,空无一人。

  扶风真的不知温镜去向,李沽雪快一步反应:“清点人手,看看还有谁不知所踪。”

  他和温钰心中都有猜测,这个猜测两人又同时希望不要成真。温钰不知是安慰李沽雪还是安慰自己:“韩顷不可能冒险脱离安北地界,而单枪匹马闯咸阳,温镜是有胆子但不是没脑子,这事他干不出来的。”

  干不出来的。吧。

  话虽如此,两人返回白玉楼,看见温镜房中烧剩的炭火灰烬,信笺只余边边角角,可郦王的字迹景顺帝能认出,监管百官宗室的无名殿如何认不出,李沽雪的脸色难看起来。而后他遣出去的人回报,宗正寺关押等候发落的云氏族人少了一名,是云皇后的侄女。李沽雪和温钰对视,明白他们的猜测恐怕要成真,不仅要成真,恐怕成真得比他们猜的还要天马行空胆大包天。

  温镜押出云碧薇又与郦王通信,他的目的昭然若揭,李沽雪和温钰又都生有七窍心肝,立刻想通其中关窍。这时又有白玉楼门人来禀,说几队人马都在帐中无异,只有傅岳舟和他的一队亲兵不见踪迹。

  温钰险些气出个好歹,行啊,知道他和钥娘还有锐哥儿不可能应允这个计策,甚至秦平嶂、行叔也不一定,便挑关系最铁的傅岳舟。同时傅岳舟也和韩顷仇恨最深,最有可能配合。

  一旁李沽雪则疑心自己要不然是耳朵要不然是脑子出了岔子:傅岳舟?还活着?

第279章 二百七十九·何事掀来闲恨苦

  黎明之前他们终于堵到傅岳舟,他风尘仆仆领着一队人席卷而至,马都没停下,喊上扶风就准备走,李沽雪以为见了鬼,瞠目结舌:“…小傅?”

  傅岳舟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皮氅,勒马颔首无甚表情:“李沽雪。”

  “你还活着?”李沽雪难以置信,傅岳舟真的还活着,怎么会?不过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傅岳舟在此处,温镜呢?一旁温钰冷声道:“说说,干嘛去了?温镜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傅岳舟面对温钰没有面对李沽雪的淡漠,脸上显出些愧疚和焦急:“大哥,这事往后我一五一十向你赔罪,眼下…”

  这时似乎是寒风凛冽将他氅子吹得前襟微动,他小心地俯下头,贴近胸口拢一拢外袍,看那架势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片刻后他抬起头:“盟主,有两具要紧的尸首须得您及时处置,在长安西北六十里沣渭之交。”

  温钰疑道:“两具尸首?”

  “韩顷和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