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7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她不说还罢了,她这一嗓子生生逼停了温镜要踏上船板的步子,他垂着眼睛故作镇定:“我等等他。”

  小姑娘也没说什么,便又看向李沽雪,问道:“那么这位客人呢?要跟我们三途殿买什么?”

  李沽雪看看温镜,忽然起了个旁的心思,道:“我不买,我要卖。”

  小姑娘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表情,有些吃惊:“卖?”

  “正是,”李沽雪又看温镜一眼,语气沉痛仿佛孤注一掷,“在下身染重病,恐将不久于人世,怕内子在人间寂寞,想将自己这副皮囊作成一具人偶留下来相陪,不知这生意三途殿接不接。”

  一席话说得温镜和那小姑娘齐齐傻脸,望着他说不出话,温镜:“你…”

  然而他这个惊讶落在别人小姑娘眼里就有了别的意味,她被脂粉快压得抬不起来的眼皮僵硬地动了动,在两人之间一转,而后唱道:“整人皮一副,客人上船罢。”

  李沽雪嘴角带笑拉着温镜一掀帘子进了船舱。

  却没想到舱中已经坐了一人。

  那人月白衣袍,面向着船行的方向坐着,看发式是男子,但那倚着船舷的背影说不出的袅袅亭亭,李沽雪甚至敏感地看出了些许风尘味儿,他试探地招呼一声:“打扰了…?”

  听见有人进来,月白锦袍的小公子转过身,也打了个招呼:“不打扰,我也是客,”他见李沽雪和温镜携着手,神情了然,说话十分可亲,“在下冒昧听了一耳朵,贤伉俪情深至此实在令人感佩,祝二位心愿得偿。”

  说罢他就转了回去。

  按说被李沽雪言语间调戏,又被接二连三误会,温镜应当薄着面皮找人算账才是,然而他却没顾得上。

  只因那小公子转过来的一张脸。

  那张脸皮肤很白很细,面上也无须,脸颊饱满,给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糊感,那精雕细琢一般的樱口琼鼻,那好似工笔画儿一般的眉眼,那平白无故不知哪里带出来的又清新又妩媚的神气,放在一张脸上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确实惊心动魄,因为这张脸温镜不久前刚刚见过,正是李沽雪给他看过的一副画像,荣五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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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蓝~蓝的天~空白~云里,有~只小白船

  真的,当时作者被这歌吓得一个星期没睡好觉

第38章 三十八·永别灯笼赴锁闱

  温镜心想,不得了,两仪门还有这等人才,这学的哪是画画,这学的是摄影吧,这画像画得也太像了。李沽雪自然也认了出来,他半点没磕绊,朝着已经转回去的白衣背影随口道:“多谢,借您吉言。”

  小船缓缓划开水波,四周静谧无声,李沽雪拉着温镜两人坐定,抓着温镜的手轻轻拍一拍,温镜看他,他冲温镜打一个眼色,嘴上期期艾艾道:“二郎,非是我不愿提前与你商议,自作主张,而是我怕提了你便不愿来了。”

  …?什么东西?二郎谁?二郎神?李沽雪又拽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暂且做戏掩饰身份。按说是好主意,只是这剧本…他一时分不清是方才头皮更麻还是这会儿头皮更麻。

  想一想,温镜沉声答道:“看你离我而去已是钻心剜骨之痛,我又怎能容许他人犯你遗容?”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李沽雪手心刷刷划几笔,是一个“喉”字。因为他刚刚看见眼前这位是有喉结的,容貌虽然确与画像一般无二,可是他们推测荣五不是女子?世上哪有女子长喉结的。若有喉结,当时又是怎么骗过查验之人的?

  李沽雪连着他的指尖一齐握在掌心,嘴上道:“可我能如何呢?别人作成我的人像,那也是别人的。二郎,我不愿你孤单,可也不愿你成日对着别人的皮做成的人偶。”

  哇变态。温镜心里吐槽了一下李沽雪的即兴台词,努力尝试辨认李沽雪一面声泪俱下,一面在他手上写的字,是一个“伤”字。李沽雪一面写,一面装作娇弱哭腔:“你能对着别人的人偶想我,便也能对着别人的真人想我!二郎,到那时我又怎知你心中想的还是不是我?”

  是你吗,温镜心想,脑残偶像剧编剧,是你吗。他明白“伤”是说当日荣五在颈边伪造了伤口,骗过在场所有人,或许他也能想法子用伪造的伤口或是旁的法子将喉结隐去。

  温镜翻过李沽雪的手掌开始划拉,写了一个“胸”字,意思是喉结能收放自如,胸也能吗?不是说还看到人家胸了?同时他嘴上接着李沽雪的话道:“你岂不知我心意。”

  你岂不知我心意,深情缱绻的这一句,又是这么一把好嗓子,船舱内愣是回声阵阵在耳边回响不绝,再加上手心一点温热,李沽雪心头一荡。他握着温镜修长柔韧的手掌,险些分神。不过眼下这关口却容不得他分神,他思忖片刻,在温镜手心也写了一个“胸”字。

  温镜眼睛跟着他的指尖,也确实。这个时节已经深秋,谁穿的也不是单衫,方才惊鸿一瞥,他和李沽雪确实也没有一照面就盯着别人胸瞧的毛病,确实不能确切知道眼前这位胸前是何光景。李沽雪也是这个意思:你焉知这位有是没有?

  其实按温镜的脾气,驾船的女童虽然行状诡异,但若真要论起来,未必有什么战力。那么只有荣五,随身又没有兵器,虽然此人应当擅长使毒,可他和李沽雪两人合力难道还能不敌。制服了抓回去,有什么想问的慢慢再问便是。

  然而他转念一想,此人狡猾得很,未必肯如实交代,如此一来线索恐怕就要断在此处。荣升台和傅广业的底细就罢了,李沽雪恐怕还要追查门人的下落。不是当时负责押送“尸体”的有四名弟子?若果真已经成了三途殿的生意,温镜觉得两仪门大约是无论如何想要追回遗骨的吧。

  而他们上了三途殿的船等于已经敲了门,在别人家门前掳人,还管人家要人,想什么好事儿呢。三途殿中人自称鬼仙,但又不是真的仙人,指望他们宽宏大量普度众生吗。

  只怕此番随着荣五去三途殿,势在必行。

  却大约是两人许久没有言语,前头荣五转过脸来亲亲热热笑道:“两位怎么不吱声了?可是在下碍手碍脚?切莫有顾忌。两位既然相处所剩时日无多,就不要耽搁虚度才好。”

  李沽雪含蓄一笑,没有搭腔,却瞟了温镜一眼。温镜领会,他是“外子”,只得向荣五颔首道谢:“是我等叨扰。”

  “没有的事,”荣五一笑两颗梨涡若隐若现,却不似旁人的酒窝都是长在面颊靠下一些的位置,他的梨涡却离唇更近。他的两片唇瓣也生得好,嫣红剔透棱角分明,该鼓的地方鼓,该翘的地方翘,不笑时也嘴角弯弯,天生一副笑口唇,“听口音两位不是金陵人士?”

  这个话看似只是寒暄起来随口一问,实则却比方才那一句还难接。说是,金陵是荣五的地盘,每说一句都有可能出纰漏;说不是,那也很奇怪,敢问两位当地是没有三途殿的分舵么?为何一定要到金陵来?

  李沽雪拉着温镜的手,拇指隐在手掌之下轻轻划一划,示意他放松,嘴上则黯然道:“我们二人出来散散心,家里…家里乃是扬州人士。”

  他这一叹就叹出了许许多多的未竟之意,说是散心,却没来由地就叹出了这么一层意思:仿佛是他二人为家族所不容,其中一人又生了绝症,出来说是散心,实则只怕是告永世之别,真真好不凄凉。

  荣五托着腮,手指擦在自己颊边,跟着感叹:“真是世间不许有情人。既然如此不如在金陵倾情一游,也算不留遗憾。”

  说罢他便谈起金陵风物,何处可观景何处可悠游,娓娓道来,逸趣横生。末了他状似无意道:“虽然不复南朝胜景,然江北一绝仍是金陵。自然自然,听闻扬州景色也绝不逊色。对了,听说扬州有一座广陵镖局,威名赫赫,二位可听说过么?”

  绝了,广陵镖局,就怕你不提呢。温镜非常自然地看向李沽雪,思索着询问道:“广陵镖局,是不是在城北那家,在哪座里坊来着?”

  “是在城北,确切是哪座坊这倒是…”李沽雪面上也作思索之色,略摇摇头,向荣五道,“这位小兄弟家中莫非也是做镖局生意?”

  荣五意味不明地笑:“那倒不是,只是我有笔账在广陵镖局,还没派人去收。”

  这个说法就…就没那么友好。李沽雪假作胆怯,抓着温镜的手瑟缩一下,温镜配合着半揽住他的肩拍了两下:“原来如此,我等与广陵镖局殊无来往,也无意插手贵府上与他们的生意。”

  荣五还待问什么,这时外头水流声忽然转急,又有扑通一声,而后船身左右晃了一晃,原本径直向前的小舟忽然打横,接着砰地一声,停了。

  却没人来唤温镜他们下船,几人又坐了片刻,左右凝神听听,也无甚动静。李沽雪只看着温镜不言语,温镜会意,懂懂懂,他在这出戏里的人设,他便率先打帘子站到外头的船板。

  这,温镜顿时被周遭景象惊住。他们这艘小船像是停在什么地下河道之中,不远处一个转弯,应当是来时路。这地下河道穹顶很高,四周壁上设有火把,河水还在奔腾往前,只是他们的船叫一处低矮的栅栏给拦了下来。栅栏之上建了一处阶梯,悬在水流几寸之上,也不长,只有十几级,然而最初几阶登上去,再往上走忽然豁然开朗,却宽得不像话,温镜抬眼目测,就他们所乘的这只船,大约能横着停下十来艘。

  阶梯这样宽广,上头连着的殿宇就更不用说。温镜还记得他们在法源寺看过的主殿,外头的空地能松松散散容得下几百江湖人,而眼前这出宫殿只怕能容得下两座法源寺。青灰的立柱足有三四层楼高,最左边的上书“三途殿”,正殿无门,只有两旁各一座雕刻的异兽作门神,温镜立在阶上朝殿内望去,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无一人。

  这是哪?金陵地下?地下能建起这么大一座宫殿么?有这个技术?真的不是温镜小瞧人,因为这座地宫真的大到离谱,让温镜想起以前他们市里新建的高铁站。

  他已经踏上阶梯,一回头不期李沽雪还站在船舱外面,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一旁荣五也在看水面,十分兴趣盎然,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那撑船迎客的女孩子不是人。”

  温镜一僵,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是…人?

第39章 三十九·腥血溅时班尾折

  温镜叫他说得脖子上汗毛一乍。他去看水面,火把隐约映出些波光,旁的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冲李沽雪伸出手掌:“你先上来。”

  李沽雪依言握住他的手踏上阶梯,嘴上扮柔弱小声道:“水里有血。”

  有血?温镜再去看,果然似乎他们那艘船底部周围的一片水面颜色要深些。李沽雪又道:“那个撑船的小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什么?温镜忽然想起他们船倒横过来之前“扑通”地一声,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你是说这血是那女孩子的?”

  李沽雪点点头,温镜沉默半晌,看着水流缓缓的河道,问:“她的血汇集在此处…她、她人呢?”

  荣五站在一旁,这会子他脸色有些苍白,只是面上还是笑笑的:“自然是被铁栏杆拦住了啊。”

  拦住了,又看不见尸体浮在水面上,温镜默默上了一级台阶,离那艘他们坐过的小船远了些。那个小姑娘…八成是转过河道这个弯来不知遭了什么暗算,所以扑通一声,乃是她坠河的声音。温镜他们的船无外力撑着,随着水流打横,靠向了台阶。那个小姑娘的尸首…八成就与他们的船被拦在一处,就在船身正下方。

  她会流血,是血肉之躯,而人才有血有肉,因此荣五说他原本以为她不是人,看了血才知道,原来是个人呢。

  温镜一时不知道是那小姑娘更恐怖,还是荣五更恐怖。一个明明是人,扮得像鬼;一个看着也明明是人,可死人了他竟一脸的兴味十足。

  还有,既然是三途殿的撑船人,为何到了自家地盘上却被杀了?不,温镜细细回想,不是荣五干的,他没做小动作。那么是谁?再看向台阶尽处一望无际的殿宇,温镜就没了那一份惊奇赞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温镜静立片刻,半护着李沽雪向荣五一拱手:“我观兄台泰然自若,想必此地甚是相熟。敢问此地可是三途殿?”

  荣五立在阶上,长身玉立风姿皎皎,他一抬手:“这里写得明白,你又何故来问我呢?”他话锋一转,语气亲昵柔弱,冲温镜柔柔一笑,“你不必试探我,我真是头一回来。”

  正在这时,一股似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向温镜鼻尖袭来,起初还极微弱,之后便浓烈到让人再无法忽视,他立刻朝殿中望去。

  大殿中央吊着的乃是一口硕大无比的铜缸,大约够温镜跳进去手脚舒展洗个澡,悬在空中,底下烧着火,铜缸壁上连着四条一臂粗的锁链,与地上分朝着四个方向的铜兽雕刻相接,却不知是做什么用途。殿中石壁、雕刻皆呈铜绿色,不知是就是用的青砖、青铜的缘故,还是特地涂了涂料的缘故,抑或是地下太过阴暗潮湿,覆了一层青苔的缘故。

  那个颜色映在艳桃红上又诡异又黏腻,实在是很不好看。

  至于温镜怎么知道两个颜色不搭,自然是因为有人穿着艳桃红的衣裳站在了绿腥腥的殿中。还不是一位,两排桃红袍子的男男女女足足有四五十个,鱼贯从殿宇深处向温镜他几个走来。

  温镜快被他们身上浓郁的香味儿熏吐了。

  他们一个个都仿佛早先撑船那小姑娘的放大翻版——白面似的脸皮涂得鲜红的口脂胭脂。为首的桃红袍子也扎着双揪,但明显已经身量长成,却不知为何还要做稚童打扮,她走上前来,还福了一福,嗓音尖尖细细:“恭迎贵客。”

  温镜和李沽雪没言语,倒是荣五,潇潇洒洒一拱手,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女子道:“客人请随我来。”

  李沽雪丝毫不避讳,手掌一直抵在温镜手心,跟在两溜桃红长袍身后,相携向殿内行去。正走着,温镜掌心一阵搔动,他抬头便看见李沽雪正冲他挤眉弄眼。

  …能不能好了。温镜默默看他,忽然掌心又一阵痒痒,原来是这人故技重施,又在他掌心写字。

  是个“舟”字。

  李沽雪又是一番眉飞色舞,冲温镜挤眼又朝领路的红袍姑娘努嘴。

  “舟”应当是说他们来时的小船,前头那姑娘,温镜明白了。他忍着被那甜香气激起的恶心抬手捏一捏眉心,上前一步搭话:“敢问这位姑娘,方才与我等引路撑船的小姑娘怎不见踪影?”

  只见那领路的桃红袍女子停住脚步,缓缓地僵着身子转过来,慢慢道:“客人与她熟识吗?”

  温镜摇摇头:“并不相熟,只是听闻三途殿有不杀生的规矩,见了面却仿佛与传闻不符,心中疑虑,因而有此一问。”

  言下之意是大方承认了已料到那小姑娘凶多吉少,开诚布公是摆明了态度,既是自白:我们并非有恶意;也是期待:你们也实话实说。

  桃红袍女子:“客人请放心,三途殿和三不的规矩如假包换。我们进货绝不杀生,可不代表我们不杀人。行走江湖,身不由己,若是有上门生事的仇家,或是不懂规矩的买家,难道三途殿要放任自流吗?”

  温镜颔首:“此言有理,多谢解惑。”

  姑娘等了一等,见他们三人没别的话问了便转过身去继续领路。

  余下温镜和李沽雪不约而同地想,上门生事的仇家和不懂规矩的买家,那撑船的小姑娘是哪一家?

  说话间一行人到得一堵石墙面前,桃红袍女子手指在石壁中央不知怎么划了划,几人脚下轰隆隆地缓缓响起,最靠石廊尽头的石壁跟着龟裂,升起两道石门。姑娘缓缓将手臂从壁上拿开,由上伸改为横举,她上身微微一欠,道:“今日晚了,客人请先歇息。”

  说罢她便领着两队活体大熏炉离开。

  终于走了。

  只是她走了,却没说哪位客人在哪间歇息,温镜看向荣五,意思是先请他选一间,可是李沽雪却明显没有客气的意思,两间石室探头看看,草草冲荣五拱了拱手就拉着温镜直奔最里头那间石室。

  丝毫没有“两个大男人进一间卧室很奇怪”的觉悟,且那副架势,温镜莫名觉着即便没有在做戏,这个人也会厚着脸皮来跟自己挤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