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30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镜不动声色:“依付公子之见死者确是死于疫病吗?”

  咦,付工资,还挺吉利。病死的人和中毒而死的人,温镜猜测三途殿一定分得清。

  付小春不置可否,只是道:“一个二个或许寻常,可人数多了我便觉出些不寻常来。贸然找上官府不相宜,从前扬州城中或可找一找广陵镖局,如今么,”他嘴角抬一抬,不知为何语气总有些隐含嘲讽,“还是要劳烦贵府上操操心。”

  温镜将那张笺子翻来看了看,却是空白,他道:“这症状,不瞒付宫主,只要见过患病之人的都能写吧。”

  他是有些看不懂霞儿这堂哥,发现红疹之症不是疫病而是毒,怎么说,要帮忙?要提醒白玉楼?然后呢?白玉楼能干嘛呢?跑去提醒官府么?口说无凭的,只凭这么一张语焉了了的笺子?若说这笺子上是解毒之法,能解红疹之症,温镜还理解,付小春这是真的想帮忙。可这上头是谁有眼睛都能看到的啊,拿着这么一张东西,干什么?

  温镜:“付宫主,恕我直言,若没有解药恐怕谁操心也无济于事。”

  这话没有很客气,付小春也没生气,只是奇道:“解药?谁说要解药?”

  温镜莫名其妙:“中毒不要解药吗?”

  付小春一脸意味深长:“谁说这些人是中毒了?”

  温镜:“?……??”不是你吗。哎等等,好像还真的…不是他,他没说。温镜一个头两个大,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他最头疼说话像猜谜的人,不如来打一架。

  只听付小春又道:“温二公子,付某奉劝一句,请贵府上适可而止。”

  ???什么东西适可而止?

  联想到付小春不甚友善的语气,总好像瞧不上他似的态度,以及那张写了跟没写一样的笺子,温镜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霞儿这堂哥,扬州三途殿付宫主,怎么像是兴师问罪?在说这个红疹之症是白玉楼搞的鬼?温镜一时间觉得脑袋顶上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口大大的、黑色的,锅。

第67章 六十七·今朝试向源头问

  这太荒谬了。

  温镜被噎住好久,决定摊开直接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红疹之症的毒是我们白玉楼下的?”

  付小春表情堪称嫌恶,一脸“难道不是”。

  温镜非常猝不及防,也非常无措。所以人家不是要你帮忙,人家是兴师问罪。他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付小春会这么想,徒劳地地抬抬手,迷茫地问:“不是啊,你…?”

  付小春霍地从坐榻上站起来,消瘦的身板挺得笔直:“温二公子若想杀人灭口的话还请三思,我们三途殿不是好惹的。不说我满殿的朋友,便是如今你我二人,顷刻之间我也能使二公子昏死过去,毫无知觉任人宰割。”

  “…我灭什么口?不是,”温镜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个锅可背不得,那么多人命呢。

  这哪是锅啊里面全是屎,这整个一屎盆子。

  他摊开手:“付宫主,一,我绝没有在此地行凶的心思;二,扬州城中的毒真不是白玉楼所为。若真是我们所为,今日我何故一个人送上门?”

  他说着,一面慢慢将采庸搁在付小春身前的案上,又退开半步。

  付小春盯着采庸看了半晌,又看回一脸真诚的温镜,将信将疑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疫病而是毒?”

  温镜将折烟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他还是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白玉楼是要打开门做生意的,为什么要下毒使扬州城没人做得成生意?”

  付小春审视地看着温镜:“若当真非白玉楼所为,就请二公子自证清白。”

  这要如何自证清白?温镜向他又摊手,却见付小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道:“你将这个服了,一天一枚,直至城里的毒解了我再给你解药。”

  温镜无奈:“这是什么?”

  “清源洗浊散,”付小春道,“可清毒去秽,也算以毒攻毒,每日将勾子嵌进去,服解药之日体内毒素尽数勾出,不仅无害,且能洗髓锻脉。”

  温镜又开始迷惑,他发现霞儿这个堂哥比霞儿小姑娘性子还要古怪。这等神丹妙药用来逼他自证清白吗?不应该用个什么规定时日内不吃解药就狗带的剧毒吗?

  只听付小春又道:“可若不服解药,钩子钩得二公子穿肠破肚,可别怪付某没有提醒你。”

  哦,您还真是个带善人。和付小春打交道真的磨人耐性,温镜没再犹豫,一把接过瓷瓶倒出来就往嘴里塞了一颗:“一天一次是吧?早上还是晚上?饭前还是饭后?”

  付小春没料到他这么虎,囧然片刻才道:“…随意。”

  随即他又仿佛喃喃自语般问道:“当真不是白玉楼么?那还有谁呢?”

  温镜刚刚吞下一颗苦不拉几的药丸,正在后悔,闻言顿感既迷茫又无奈:“付宫主为何认定白玉楼就是罪魁祸首?”

  付小春言之凿凿:“难道不是白玉楼想借机提高在扬州城中的声望吗?疫病危急,民不聊生,危难之际白玉楼挺身而出,帮着安置病患,布粥施衣,时机成熟之时你们那位钥娘再恰好‘研制’出灵药,特治红疹之症。听闻白玉楼早两个月就开起了医馆,又买下清宁坊整块的地皮搭建了通院木篱瓦屋,能容大几十人住下,难道不正是为了此次疫病做准备?”

  啊…那还真的…温镜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可是真的不是这么回事儿啊!温钰前两天还在家因为生意开不了张愁得揪头发,钥娘为了折烟的病每天焦头烂额,要不是温镜脑子里赖好残留了一些前世的记忆,看出了蹊跷,否则他们现在还蒙在鼓里,怎么就变成这一切都是他们白玉楼从中作梗了?

  温镜没脾气,道:“付宫主怎么不打听明白?清宁坊是建了慈幼堂,可是如今早就住满了孤幼,哪里来的地方再收容病人?医馆虽然开了,可是里头大夫没有,学徒倒有几个,最大的才十一,就这怎么治病救人?”

  付小春兀自疑惑:“那还有什么人有理由要不分目标地在扬州城投毒呢?”

  他说得温镜又有了脾气:“焉知不是三途殿?”

  受了这等控告付小春也不见急怒,只摇头道:“我三途殿一向对生命敬畏有加,绝不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温镜拿回自己的剑,抱着臂:“付宫主方才还说毒死一个二个乃是‘寻常’,此便是‘对生命敬畏有加’?”

  付小春秙绿的衣袖背至身后,一脸寡淡:“人生于天地间,原本就是一件小事。阴阳相接,四季往复,六合八荒,千秋万世,天道兼顾世间亿万生灵,原本便不是为了单单给人生存的。有许许多多的花草鸟虫也要生存,它们的一呼一吸、涎水血液或许于人而言就是催命的毒药,人与亿万生灵共存世间,有一两个因此而死,又有何不寻常?”

  温镜叫他一席话说得差点噎住,人与自然,这个话题真的是…跟温镜问的完全没有关系啊!这个人,跟他说地他答天,偏偏说得似乎还有那么点道理,让人完全无以反驳。

  只听付小春又道:“我三途殿做生意求一个全须全尾,最好毫无瑕疵,平白把人害成这样做什么?”

  这倒浅显得多,温镜又默立片刻,终于放弃和这位堂兄抬杠,在石案边坐下:“付宫主,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城里的红疹之症吧,”说着他又想起来一件事,“还有霞儿的舅舅,说是久未归家?”

  付小春闻言看了温镜几眼,终于在他对面坐下,慢吞吞道:“霞儿的舅舅即是我三叔,月前说是要寻一样药材,出了海,按道理早该归来。”

  温镜心里嘶了一声,白化病人出海,真的不是很好的一个选择,途中免不了要风吹日晒,对他们都是致命的。

  “他自己一个人前往的吗?”温镜问。

  “是,”付小春摇摇头,“三叔执意独往,我也无法。”

  温镜又问:“那么现在呢?一直没有音讯么?一同出海的人呢?”

  他其实是很想撬开这位付宫主问一句答一句的嘴,事情能不能一气儿说完?

  付小春道:“只知道是在狼山镇出的海。”

  “等等,”温镜想起什么,“你是说大江口海中壶豆洲的狼山镇?”

  付小春不明所以,照实答道:“正是。往东海出去的大小船都是从狼山走,进来也是一般,只要进扬州港,都可先停在那处。”

  温镜:“我着人查红疹之症,源头似乎也在狼山。”

第68章 六十八·吏惊绣斧指东海

  早先温镜察觉出红疹这病发病区域有缓有疾,他趁着晚上没人亲自到扬州周遭看过,确实最先有苗头的地方就是狼山方向。

  却不知霞儿的舅舅在那里失踪,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这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两人各自按下心中迟疑,转而论起红疹之症的解法。

  在金陵时温镜见识过霞儿医治折烟的伤,肺腑里的或许需要长年累月的修养,但颈间的淤青和腰腹皮下洇出的血是顷刻间就修复好的。霞儿一个小姑娘尚如此,付小春更不在话下,与钥娘的白矾之法不谋而合,他给出一张方子,温镜看了,上头除了白矾之外还加了珍珠粉、翠叶罗帏草等等。

  “死人身上尚且管用,活人血热肤活,自然只有更管用。”付小春说得十分笃定,想必验证过多回,据此,温镜觉得三途殿搁他们那会儿大概就是整容美容皮肤科,神了。

  至于去海上寻人,这就须回家商量,付小春也同意,毕竟他出海也不方便,只给温镜赠了一枚怪模怪样的玉牌,说是能祛毒防身,温镜接了,是半只手掌大的玉牌,正面雕彼岸花,蕊丝纤长,花瓣蜷曲夭姣,雕工还挺精细,他便谢过主人打道回府。

  此行收获颇丰,若说有什么意外,那便是荣五。

  荣五十分地尽忠职守,霞儿叫他找人他就找人,叫他引路他就引路,而后温镜以为他的使命就到此为止,没想到他还要跟着,说是“听候差遣”,温镜一阵头疼,也无法,只得将人领回家。

  遥遥能看见自家水阁一角,温镜忽然转过身看向荣五。先前他一直没敢放开手脚查问红疹之症,那是因为无论是他自己去还是派谁去,说不好都有感染之虞,自己感染事小,回来这一大家子呢。

  可是荣五不一样啊,据温镜观察,荣五走路脚掌着地,轻而无声,这是还保留了生前的功夫,可他分明又不是活人,不是活人就不害怕什么劳什子红疹啊。

  一片北风呼啸,温镜出声询问:“你日行多少里?”

  荣五老老实实道:“千二百里。”

  那倒还挺厉害的,温镜点点头,沉吟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你在此处等着。”他行出去几步又退回来,“算了,你跟我来。”

  待回到水阁,荣五十分懂事,见温镜坐在书案前似乎要动笔,便自己在房中找着灯具给点了,又要给温镜磨墨,温镜同学体验了一把古代AI。就还…

  挺奇怪的。

  他一面吩咐荣五关好门,怕惊醒了折烟——要是折烟醒来瞧见荣五那不得吓一跳,一面开始下笔。他先划了长江,接着是扬州城,一路往东,接着是海安、海陵,一路画到入海口的狼山。

  圈出几个主要县府的方位,温镜大致瞧一瞧位置,开始添标注。

  先前只是有个大致的猜测,这一下笔就有了更为具象的总结,越画温镜越肯定,扬州东西南北四面,红疹之症就是一路从东面传来的。东面,从狼山,或者更远,会是从海上么?

  他不知道,他打算先遣荣五去看看。

  不一时一副简易的地图成型,温镜招呼荣五来看:“这是扬州,我须你往狼山走一趟,”他吩咐道,“沿途要看两件事,其一,各县府大致病情;其二,是否有药到病除的高人,尤以成规模的药铺、医馆为重。”

  折烟去过药铺,这件事温镜一直在思考。下毒的人一定不是无的放矢,既下了毒必然有所图。付小春虽然错怪了白玉楼,但他提供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思路。有所图,空口白牙凭什么有所图,而通过治病救人,通过缓解疫病,这个“有所图”或许就好图许多,这其中可不就是药铺和医局嫌疑最大。

  温镜最后拍板:“这是舆图,时限三日,若是迷路或是遇上什么麻烦,你就原路返回,不必强求,”他还是有点没底,身手虽然保持但智商还留有几分?他道,“去吧,即刻出发。”

  荣五月白的衣裳仙气飘飘,临行前还站在门外给温镜揖了一揖,这才飘然离去。

  温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和空无一人的庭院,心想目前也就这样,其余的,等荣五了解了解情况再做定夺…就这样他心里想着事,冷不丁吓了一跳,因为就在方才空空如也的院子里,他蓦地看见一个人。

  ???这人出现得比荣五还毫无预兆,头发散着,只在脑后草草扎了一截紫绫,大冷的天儿外袍要披不披地挂在肩头,一张脸…

  温镜从未见过他哥这么严肃的表情,满脸的山雨欲来。温镜本来被他披头散发的吓了一跳,待看清了他的脸色更害怕了,连忙迎出去:“这么晚了,你…?”

  “温偕月,”温钰立在冬夜萧瑟的庭院中,一旁是凝滞的一汪池水,而他的神情比冬池更为凝滞,“方才是什么人?”

  温镜不明白为何他哥是这个神情,莫名道:“是荣五,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霞儿姑娘做的傀儡。”

  “他干什么来了?”温钰未置可否。

  温镜便将这一夜此前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只隐去清源洗浊散一节,他觑着温钰的脸色,发现他说得越多他哥脸色越好,最后听完温钰仿佛松了一大口气,招招手:“进去说话。”

  他一面进室内一面跟温镜道:“左右等你不来,我瞧钥娘忙得也累了就打发她去歇息,亲自来瞧瞧,谁知…明儿早上付小春的药方你记得拿给你姐姐瞧。对了,你说扬州三途殿就离咱们不远?”

  温镜称是,温钰叹道:“往后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一节过去须得正经拜会才是。”

  温镜想,可不么,还指望着付小春的解药呢。

  “叫傀儡先行探路确实明智,出海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来安排。”

  温镜又听温钰说了几句,忍不住打断:“哥,你方才想说‘谁知’什么?”

  为什么大半夜一脸讨债脸,怪吓人的。

  温钰忽然抬头瞧他,这么一瞧就是半晌,最后才略抬了抬嘴角:“谁知看见了一名那么平头整脸的,”他盯着温镜的眼睛,“我是怕有人没得把你带坏,什么人也往家里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