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45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再没见过,联想一下曲诚托三途殿处理掉的“几张货”,温镜心中发寒,曲诚,好个曲诚,好一个开着药铺本该治病救人的曲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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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啦,点进来的宝子点个收藏嘛 感恩~鞠躬~

第101章 一百零一·无复新妆艳红粉

  再也没有见过她们,想来这几位大约就是误用川乌煮水的那几位了。

  曲夫人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那东西我原就说不能用,有这等驻颜灵药,宫里的娘娘们不早用上?等闲怎会流落到咱们手里。可是他不听,偏要阿梨敷用。”

  温镜长眉一凝:“所以并不是阿梨姑娘自己要用的?”

  曲夫人看向他,喃喃道:“她…她卯时就要起,亥时一刻还要默一篇《乐府混成》她爹才许她安置,整日里琴棋书画,姿仪步态,各色器乐歌舞,为了练身段,光是顶着白瓷盆每日就要站两个时辰…哪有闲心琢磨这个。”

  温镜倒抽一口冷气,噫…这是人过的日子?一时室内寂然,没想到曲小娘子的芳名竟然是这般起早贪黑磨出来的。

  李沽雪问:“十月上…曲夫人,琉璃寺难道是无偿提供圣水,却分毫不向贵府索取?”

  温镜也问:“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差,圣水的配方钥娘与我研究过,最要紧的两味是胡粉和丹砂,按理说短时间内即便剂量再大也不应该造成曲梨姑娘这样的伤痕。是否琉璃寺当初奉来的并不是后来我们见到的圣水?”

  这时付小春道:“凡内服外用之药效,皆因人而异。这位小娘子生前面生红疮,确实是丹砂所致,只不过她要比许多人更不耐丹砂的药性。”

  这么说温镜就明白了,就是曲梨很不幸,对丹砂敏感。

  敏感,过敏,这一百个人里头或许都未见得有一个,因此当初圣蕖应当也始料未及,他祭出圣水,应当就是想与曲府攀上交情。正如他从前也指望用一瓶圣水收拢温府,只不过在温府圣蕖碰了壁,在曲诚这里奏了效,两个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心更狠手更辣,一拍即合。

  话说回来,圣蕖造访温府是十一月中,怎么到曲府整整早了一个月?一个多月,那会儿…那个时候…

  温镜脑中精光一闪,那个时候正逢扬州疫病初起!再想一想折烟正是疑似在曲家的药铺染上的病,难道圣蕖用圣水与曲诚达成的交易,就是要曲诚帮他在城中各处下毒??

  难怪李沽雪刚才问琉璃寺难道没有索要报酬,他们要的报酬正是曲家的势力,扬州的民生命脉!

  曲夫人仍兀自坐在地上,并没有答话,这情形李沽雪与温镜互看一眼,道:“如今赤瘢之症州府已经接手,要花些心思问问他们患病之前都去过些什么地方,想必不难。而曲家在城中有哪些铺店,在城外又有哪些庄子,要查也不难。曲夫人,你说是不是?”

  他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向地上的曲夫人倾了倾身,注视着她愈发抖得厉害的单薄的肩,过了半晌才冷不丁问道:“曲诚投毒用的什么法子?”

  “投毒”两个字可说是惊破了这妇人裹在身上的哀愁苦痛,叫她不得不正视她的夫君做下的事,她道:“只须将药粉塞进香囊,底部扎几个细孔,悬在门梁和檐下,途经的人脸上头上便会沾染。”

  李沽雪沉吟道:“不对,曲家虽然产业丰厚,可是真论起来踏足你家店铺庄子的人扬州城中人百不足一,何况还有旁的县府,单单几只药囊何以使疫病有如此规模?”

  曲夫人无神地瘫软在地,供述起来却毫不含糊:“十月初有寒衣节,家家户户出城祭祀先祖,烧冥衣;十月半又有下元节,街上要竖天杆挂黄旗,入了夜还要点桂顶天灯,折红绿纸为仙衣,折锡箔为银锭,在天灯底下焚在路边。只须…将药粉混在一应祭祀纸品的纸浆中,一旦烧起来化成灰,那便是但凡走在街上的都躲不了。”

  李沽雪心下清明,各个里弄的邻长和保长自州府领的寒衣、天杆黄旗、天灯等祭品,那都是将作监可干预的。曲诚,行,好你个曲诚,你没了。

  曲夫人像是打开话匣子:“那帮僧人,说是仙妃香露这般圣品,合该是人人都奉为至宝,只是缺一个契机,”几人都明白,疫病就是那个契机,听她又道,“因与外子暗暗达成意向,那僧人许诺,一旦疫病起来,仙妃香露首先由我家中的药铺向外兜售,到时便是十倍、百倍之利。我…他…”

  她颤声道:“他除了爱名,就是爱利,如此一举两得,又怎会不应允,”她抬起头问温镜,“他这罪重么?”

  重不重的吧,扬州及周遭县府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公器私用,意图投毒,温镜觉得轻不了。却又听曲夫人道:“他若是掉了脑袋,是不是我阿梨的冤屈就洗清了?”

  啊?原来,温镜想,原来这曲夫人不是怕自家夫君罪名太重,而是唯恐他判得太轻。李沽雪隐蔽地拍拍他的手臂,自己则往外行去,道:“若想叫他掉脑袋,曲夫人,你家老爷的书房在哪?劳烦指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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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从曲府离开已是二更天,付小春临行前有些踟蹰,最后向温镜道:“温二公子,倘若不弃,或许可允我到贵府的医馆帮忙么?”

  那当然好啊,温镜:“若有三途殿相助,许多人可免容貌被毁之忧,便不会再有阿梨姑娘的惨祸,只是日间付兄外出是否不便。”

  付小春摆摆手:“我在室内戴着面具即可,若是在日出之前能到地方,那是最好。”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锐哥儿一听,自告奋勇要给付小春引路,他这年纪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也旺盛,见到比他功夫好或是有绝活的人都要上去讨教结交,温镜便随他二人去,因此拐进凤凰街时便只剩下温镜和李沽雪两个。

  忽然李沽雪问:“你说曲梨真是自己跳下去的么。”

  温镜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她是被人推下来的?”谁?她爹?毁了容,不能再图采选或是旁的好亲事,派不上用场就要害死?可是到底是骨肉至亲,曲诚难道真下得如此狠手?

  李沽雪淡淡道:“曲梨生前没想着用圣水,在乎容貌的本就不是她,那么因容貌被毁而寻死的想必也不会是她。”

  温镜沉思片刻,终究不愿相信人间有此冷血之人,他道:“她不在乎容貌,并不是说被毁了容就能安之若素。折烟平日也从不自恃容貌,可他生了病也是不开心。我也不很在意这张脸,可我也不想自己脸上有疤啊。”

  李沽雪拉住他:“胡说什么?谁说你会遭这种罪?”

  “说说而已,又不会成真。”

  李沽雪不依:“以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再乱说话别怪爷手下不留情。”说着要来捂嘴。

  温镜心里好笑,一面躲一面立在阶上回望他,眼神在他唇上和腰胯间遛过。若说要堵嘴…可说是十分露骨,当即把李沽雪震在原地。奈何有些人撩了就跑,不由分说将李沽雪推上外间小榻:“快睡,明儿一早就将寻来的证物交到州府去,听见没有?不许耽搁。”

  说罢脚底抹油似的奔回里间还顺手关上了门,关得严严实实。

  留下李沽雪独自站在原地,又是被撩到又是被气到,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待这件事办完,能让你出这道门爷不姓李。”

第102章 一百零二·空馀故垄满青苔

  曲诚这件事,说起来从发现踪迹到手握证据不过半日,实在顺利。证据也十分硬,曲诚和圣蕖的来往书信,药粉哪日几时进的城,何人接应安排,香囊何处订制,等等一应手书李沽雪都搜了出来,李沽雪原以为曲诚少说半截脖子已经入土,却没想这事第二日在州府竟然碰了个软钉子。

  倒不是州府敢有人给李沽雪脸色看——他无名卫的牌子往案上一撂,刺史大人隔着窗子一瞧,险些没吓出个好歹,当即诚惶诚恐将人迎进堂内。一州之长,还是颇为富庶辽阔的扬州,长官见了无名腰牌该跪还是要跪,该赔小心还是要赔小心。

  只是说到城北曲家,刺史大人却十分为难。这位也是朝中下来的,朝中宫中是什么情形十分详熟。李沽雪一问,人家家祖封在侯爵上,另还有个族叔在御史台,那也是上达天听的地界。

  “大人是明白人,正是朝中无人莫做官。”李沽雪端了茶,却没喝,只面上微微一笑。

  不知你家侯爷祖宗和御史叔叔知道你胆敢搞些货官纳赂的勾当会怎么想。不过此时不是问他罪的时候,曲诚解决了再说。

  刺史大人一脑门子汗,期期艾艾赔罪:“大人这是折煞下官,其实商者本性谋利,往往贪吝过甚,使民弃本逐末,约束商贾本就是下官职责,可下官真的不敢约束曲大人。他们府上的老夫人,娘家在长安,那可是秦国夫人府邸的座上宾啊!”

  秦国夫人,李沽雪端茶的手一顿,秦国夫人是当今楚贵妃的亲娘,皇上最喜爱的九皇子的亲外祖母,曲家真和贵妃娘家有交情?可即便有权贵之交,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做父母官的竟然就轻轻揭过?你是不是也想攀附秦国夫人。

  李沽雪不动声色,再问曲诚捐官买爵之事。可惜刺史依旧不清楚,他虽是一州长官,可是他之下还有别驾、长使等上佐官,错综复杂,据他所言,也不知是哪一日,他呈进朝中的考核名录中将作监就添了一位新录事,上头的批复也是过了省台的,他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言语间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临行前李沽雪终于将茶盏之中的茶一饮而尽,道:“也罢,关键还是狼山,这些细枝末节便罢了。狼山琉璃岛细究之下原是苏州府管辖不利,这个档口扬州别出乱子的好。”

  狼山本就是入海口,往来商船停靠典钱可是个大头,据李沽雪所知,先帝朝扬州和苏州二府就为此起过争端,他的暗示很浅显:那咱们当作没曲家这回事,趁着苏州府被问罪你还可争一争狼山的管辖之权。我也不追究你和曲诚有没有什么关联,你也别想着动什么手段替他遮掩,安心办好手头的案子,大好的前程咱们谁也别挡谁。

  刺史大人山羊胡子一抖,显是听懂了这位无名殿大人的弦歌雅意,喜不自胜,连忙表忠心立誓一定将琉璃岛查个底朝天,如此宾主尽欢,李沽雪起身告辞。

  从州府出来他脸色立刻冷下来。

  无名卫是干什么的,除了戍卫圣驾,他们还有监察之责。上监百官下察民情,就扬州这回,死了多少人,主管东南的弟兄估计够喝一壶,地方父母官居然得过且过,放着帮凶从犯不闻不问,送到案头的确凿证据往外推,行。

  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不时就有脸颊上带疤痕的赤瘢幸存者从旁经过,李沽雪想起险些被灭门的法源寺,又想起琉璃岛上据说被掳走的少男少女,还想起坠楼的曲梨,还有这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的阿月。

  他脚步一顿,拐进街旁一座当铺。

  枕鹤领着人出海,今日坐镇的掌柜自然另有别人,是一名颇眉清目秀的无名卫,李沽雪心下烦闷也顾不得寒暄,只匆匆写了笺子往京里递。只问一件事,扬州曲家到底和贵妃家什么交情。

  若交情不深,连带着方才那刺史,老子一齐给办了;若是交情很深…李沽雪心里有些挫败地想,那恐怕只能等回京,一五一十呈报师父。再往后是师父这掌殿出面,还是须再往上请示,请示到皇帝跟前,上意又是如何,这些,李沽雪深吸一口气,手掌张开再握紧,握住扬州凛冬的寒风,却握不住这件事往后的走向。上头会如何处置,皆不在他的掌握。

  如果曲诚不被问罪,阿月是不是会很失望?

  李沽雪心里第一是差事,其余的便只有他的阿月,忘了有一人会比他和阿月更加失望。

  或者说是绝望。

  曲府正宅内曲夫人今日已经奉了晨起第五道茶,上首坐着的正是鹤发华服的老夫人,曲夫人双手举过头顶托盘上的茶盏却不得老夫人青眼。

  不仅青眼没得着,还得着了冷眼,老夫人冷冷看着茶托和举茶托的人,不咸不淡道:“酸枣蜜茶惯是小孩儿们爱喝的,你呈到我跟前做什么?我刚用了早膳你就叫我喝这个,是想催着我再用些好撑死我?”

  老年人身上丰腴,老夫人的脸上叫横肉撑得皱纹比同龄人少许多,倒是慈眉善目的长相,只是她言语却十分不中听,眼神是则十足的嫌弃。若仔细看的话,竟还有一丝快意。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噤若寒蝉,跪在地上的曲夫人也不替自己分辨,细细道:“母亲说的是,我再烹来。”

  曲老夫人看她那样子实在不顺眼:“也不必去耳房,来人,将茶案抬上来,免得你偷闲躲懒。”曲夫人顺从称是,老夫人看她那副样子,捏扁搓圆也不与你发作,说是顺从却比作色顶嘴还令人如鲠在喉。

  这就是从前她儿子做学徒时心心念念的东家小姐。

  她早就说,这般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单枝女儿心都大,不会跟他们母子一条心。虽说现如今“东家”没人了,她儿子成了东家,但她瞧见这媳妇就想起从前卑躬屈膝处处陪笑脸的日子。

  因此曲府的人都知道,夫人在老夫人跟前不得脸,从前娘子在时面上总还过得去,如今小娘子去了,夫人动辄得咎,时不时就要挨上一顿打骂。前一阵子甚至手握粗的门栓直接敲在小腿上,又不许延医,也不知道里头骨头断了没有。

  其实,老夫人心想,其实细论起来她这位儿媳倒没心大,但一味逆来顺受,闷葫芦也似,既无趣又总叫人疑心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水。老夫人手里帕子一紧,她早就打定主意,自己的孙子孙女要好好教养,绝不能教得像这般一巴掌打不出个屁来,须得跟自己亲近,还须得聪慧伶俐,说出来的话儿没一句不讨人喜欢,将来才能在婆家如鱼得水,趁早弄权掌家,好与娘家互通有无不是。

  唉,可惜了。

  她想起曲梨心中更气不顺,刺道:“我瞧你是不是日夜思念阿梨,奉杯茶都出岔子。实在不行趁着还没到下葬的日子,你搬去后院和她作伴罢了,没得整日做些副魂不守舍腔调。阿梨只是你闺女,不是我亲孙女了?”

  曲夫人诺诺伏在地上赔罪,她的小腿钻心的疼,茶盏被掷在地上,碎瓷飞溅,几片碎屑蹦上她的手背,当即炸开几点血花。

  她看着那点点血迹心想,我女儿死了,你儿子也活不久。

第103章 一百零三·有是有非还有虑

  李沽雪回到水阁一时没寻着人,却原来在膳房。李沽雪靠在门上往里看,那侧脸安静又专注,身影修长又——那么高一个人,凑近火塘灶,身后就擦着一只点着火的釜子,手足屈在一处,委委屈屈的,修长的身形便显得有些可人疼。

  李沽雪仿佛是叫天上掉了馅饼砸晕,他想,阿月这是在做什么?还会两手?给爷洗手作羹汤?

  事实证明爷高兴得太早,温镜是想亲自下厨做点吃的,却不是做给李沽雪,而是做给他们家医馆,做给钥娘和锐哥儿。

  从前他和锐哥儿被罚抄书或是罚跑,温钰是个狠得下心的,等闲罚跑就是叫跑去城外观音山上法源寺后院采一颗松子,没大半天回不来,都是钥娘悄摸在半道上给塞点吃的,或是偷偷在窗子底下搁一只提梁食盒,凛冬夜里给热一碗烫烫的蒸鲂稻饭,盛夏的天给备一碗清清的莲叶冷淘。

  如今总该是他这做兄弟的表表心意啦。

  他也确实是委委屈屈,按说汤饼不就面条么,搁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怎的就这么难呢,真踏马委屈。他一偏头,就看见李沽雪杵在门口望着他,样子呆呆的,好像梦游,还是个做着美梦的梦游,他清清嗓子:“看什么?”

  李沽雪回过神,神情有些诡异的上头:“做什么呢?”

  温镜若无其事将揉作一团的面糊往旁边一拢:“没什么。”

  李沽雪一呆,嗯?没什么?我吃的呢?温镜却已将膳房交还给专业人士,交代了两样吃食,预备一会儿带着去医馆。

  没办法他自己来的话估摸着医馆是吃不上午膳的,只能吃上晚膳。他站在阶下冲还在发呆的李沽雪道:“你——”他再一看膳房里忙忙碌碌的几个身影,遂拉着李沽雪到僻静处。

  李沽雪是任人施为,还是晕的,却见这可人儿左右望望悄悄凑近自己,离得很近,衣领子褶在身上的暗处都可依稀往里瞧去,这光天化日的,一墙之隔就有人走动忙碌之声,李沽雪晕晕乎乎地想,我要推开他么…

  冷不防温镜问他:“交到州府了么?”

  啊?哦。

  “嗯。”李沽雪木着脸,心想,拿捏谁呢。

  凑在他脸边儿的青年浑然未觉,又咬着他耳朵道:“我回想了你说的曲夫人足上有伤,你说会是曲诚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