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50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我很知道这个规矩,温镜心想,昨天险些被唠叨着这规矩的伙计轰出来。可是又有人说要为他破例,坏一坏规矩,真是奇怪,他头一回进京,按理说应当满城无相识。

  哦只有一个相识,就在眼前,温镜瞧着这位相识,觉着长安的风土人情他倒详熟,便问道:“那么阳记呢?”

  李沽雪:“木易杨?做的什么营生?”

  温镜摇头,湿漉漉的头发滴滴答答扫过光赤的肩颈:“不是,乃是阜易陽,阳记。”

  这个李沽雪确未曾听过,温镜一想,城中几座较为繁华的里坊他去逛了一遍却也没看见,又转念一想,既然是十几年前温将军获罪,这个阳记想来也逃不脱,恐怕早就连人带商号查抄,要追溯恐怕很难。

  这时李沽雪拾回些理智,问道:“这阳记是做什么的?欠你们的账?”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有一瞬间,温镜忽然想把温擎将军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是此事干系重大,随意传出去…他到底没被少年情热冲昏头脑,心想罢了,等这人何时明着讲一讲师承来历我再坦白也不迟,只含糊道:“家中长辈去世时提过,有一名仇家姓阳,家住长安,经商为业,因有一问。”

  李沽雪高深莫测地笑:“我道你来长安是寻我,没想到是来寻仇。”

  “我是来寻你。”温镜趴在铜缸边儿上认真道。

  李沽雪原本花搅,此时却一窒,得这位一句明白话是真不容易,他再忍不得半刻,先是若无其事地靠近作势执起铜壶添热水,温镜放松警惕,而后李沽雪手中壶一撂,扯开衣袍跳进铜缸。

  温镜迷迷糊糊地想,吃一口你做的饭真难啊。

  待二人终于吃完李沽雪的梗米粥,决定出去遛遛,光在家真是不得了,年轻也经不起这么来。可他们遛弯也只在胜业坊的十字街内,出也不能出去,李沽雪便说顺道去瞧瞧是哪户邻居出了什么事。

  不瞧不知道,一瞧,两人站在西南角的一户人家门口看见一队京兆府兵和几名官服的,温镜瞧其中一人深绯袍子金带十一銙,悄悄问李沽雪:“这人是什么官儿?”

  李沽雪凝重道:“京兆府少尹。”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万物生机盎然,而皇城之侧的胜业坊中却有一整户人家先后暴毙,主人仆妇无一幸免,死了二十来个,且个个死状可怖,凶手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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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黯黯淡淡紫,…李商隐《菊花》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莫引素琴翻白雪

  温镜和李沽雪面面相觑,远远地几具白布盖着的尸首排成一排,那景象…使温镜想起赤瘢之症,他深吸一口气跟李沽雪咬耳朵:“难不成你还真是瘟神。”

  李沽雪瞪眼,手肘撞他一下,又张望片刻,拉着人离开。没别的,这家人是被毒杀。无名殿谙熟各类暗兵毒器,李沽雪能当上掌使也并非全是狗屎运,真才实学也是有的,虽然只是远远一眼,他观那家人的形况很像是中了一种名为三槐见枯散的毒。

  等等,李沽雪脚步一顿,三槐见枯散,若他没有记错,应当和从前荣五手里的十日连生散一样,都是圣毒教那帮人留下来的遗毒。

  如此一来李沽雪就明白为何整整一座坊被封,圣毒教鼎盛时期手眼通天,宫中据传都深受荼毒,今上险些丧命,怪不得如今有个苗头就要封起来一家一户查问清楚。这种案子无名殿不接手,李沽雪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案子需要无名殿出面。如今他身在案发之地近旁是管不得,他想了想,趁着温镜没注意手上暗劲连出,在那户人家墙角打了一枚玄叶标。

  ·

  日子忽然变得有些长,命案既还没破,两人便索性不外出,成日窝在李沽雪的小院儿。

  其实按两位的轻功,翻出里坊的墙去又有什么难,可是初春乍寒乍暖的风一吹,两人不约而同犯懒,齐齐忘记轻功怎么使似的,整日腻在一处。

  温镜一度担心是不是就要靠白粥度日,后来发现非常神奇地,一日三餐居然有人食盒装好给送来,味道还很不错。他想,大约是李沽雪这厮真的通过什么渠道订的那什么望江楼的大厨吧。

  这日李沽雪照例出去接食盒,温镜百无聊赖,决定到门口迎人。

  那头李沽雪浑然未觉,一路走到里坊十字街的尽头角落,墙外一道轻烟袅袅,依稀是一枚叶柄,李沽雪清清嗓子:“朝酣酒。”外头很快回话:“夜染衣。”李沽雪左右一瞧,蹿上墙头坐了,墙外枕鹤拎着一只食盒抬头看他。只大眼一瞧,枕鹤因笑道:“精神不振啊?”每日里送的是几人的饭食他可是知道。

  李沽雪笑骂一句接过提梁,又向坊内一个方向抬下巴:“查明白了么这家子?”

  枕鹤摇头:“京中的案子咱们玄殿接触少,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这回却没那么轻易,”他压低声,“除却你这处,城中另还有宣阳、怀德、崇业、曲池等几座坊中俱有人家中毒身亡。”

  李沽雪思索一番:“这东西南北四六不着的,旁的就罢了,崇业坊里头有玄都观,宣阳坊紧挨着平康坊…”

  皇室里敬献尊道的公主后妃捐供奉捐在女观咸宜,男的则多拜在玄都。还有平康坊,平常在这几处往来流连的都是些什么人。怪不得说“不轻易”,确实不轻易。李沽雪便又问是否查实是圣毒教的毒物,枕鹤“嗐”一声:“咱们一眼就瞧得出,京兆府尹和太医署却仿佛是眼瞎,非说也有可能是疫病,左右拖延,要我说通还得些时日。”

  他仰着头又笑道:“你且逍遥你的,左右不关你的事,你只管…”他这话没说完,险些被李沽雪一块瓦片削着脑壳,跑了。

  李沽雪也没在墙头坐太久,打量这天气搁得住热菜呢,连忙从墙头跃下回自家小院,转过十字街角却被站在门口的温镜堵得一慌。随即他想到这人懒得的德性,至多就候在这处,估摸着怎么也不是会一路尾随的人,他笑道:“等门呢?”

  他面上要说不说藏有一丝莫名的心虚,温镜见了也没说什么,两人相携行进院子。

  直到要过二道垂花门,温镜忽然问:“那你平日怎么吃饭?”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谁家是见天上食肆的,他立在垂花门下站定,“还有你这宅子东西两轩,前堂后院,是谁打扫?”

  李沽雪摸摸鼻子,直要拉着人进屋:“怎么了?平白问这个,哪儿拾掇得不好我看看?”他将食盒里的杯盘碟盏在案上摆了,一回头,“哎哟,我还道是七面玉狐前辈亲临,怎么脸说变就变了呢?”

  温镜压根没进去,倚在廊下慢慢道:“你慌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每日送饭?我看你还有一间书房,若是真有一位知冷知热的添香红袖,你趁早说了,免得我冲撞了人家。”

  还冲撞,李沽雪就差给他跪下,指天发誓这院子从没有这么一位“红袖”出入过,然而温镜的目光轻飘飘又冰凉凉,他只得老实道:“隔壁人家门上的管事夫妇见我一人,有时过来扫尘做灶,我也懒怠雇别人,便使些银钱全权交给他们罢了。”

  唔。家生的奴仆,和里坊邻里的下人走动也是惯例,私下收些银钱,听起来似乎也…温镜灵光一闪:“管事夫妇,家里有个小娘吧?”

  李沽雪真的要给他跪下,这怎么猜得到?真乃神人。

  那老两口存的什么心思李沽雪也知道,只是他常不在京中,家宅多拜托人家照看,一直也未说破,看来回头得空得料理妥当才是。他再一看,阿月还站在外头的天光里笑得一脸三分得意七分狭促,索性也不再着急忙慌解释,欺身过去将人半抵住廊里柱子搓进怀中,不由分说向嘴上咬去:“干什么,审我呢?还想问什么,一气儿问完我听听。”

  温镜躲开,一巴掌轻轻拍在他嘴角,两人拉扯半晌,温镜道:“懒得问你的破事。”说罢就挣脱开人往屋内走去。

  这下轮到李沽雪不依不饶,他缀着进屋在案边对着坐下:“真不问?你屋里折烟折柳的我赖好还问了呢。”

  那是你爱跳醋缸跟我有什么关系?温镜哼一声没言语。今儿送来的有一道团油饭,混了姜丝桂皮和不知什么鱼肉,十分鲜美,有点像金枪鱼饭团,且团油饭是锅上先蒸作得全熟,最后遛一道滚油,热乎乎的,外表金黄,内里粳米颗颗分明,一向合温镜的胃口,他破开一只挖一勺。

  几勺子下肚他开心起来,这才慢条斯理道:“长安城仕女胡姬,馆娃宫女,貌美者如云,还有你师门,说不得还有一两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小师姐。啊,师兄师弟也有可能。你二十好几的人,旁人娃娃都生得几个,哪些人入过你的眼,我问得过来么?”

  师兄师弟,李沽雪脑海里一下子想起枕鹤那张五大三粗虬髯横生的脸,登时打个寒噤,隔着桌案抓住温镜的手,坚定道:“入我眼的你既不爱问,我只告诉你一句,入了我心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温镜勺子一顿,也没顾得上将手抽回来,也没好意思碰李沽雪的眼神,怕腻歪,只得一心一意盯着面前的饭团继续吃起来。

  真是的,好好的一顿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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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0。0

  晋江…突然给我流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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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恐惊巢燕落香尘

  青年人的身体里有一株灯芯,情人的眼即是一把野火。

  青年人的身体里有一汪春水,情人的耳语即是惊蛰的第一声雷。

  春雨来潮,这水又深又浅;浅时他信手拈来湖水皱,深时沧海浮一木,长风散魂,云岫翻腾,日月漫卷,山河浸透,朝朝与暮暮,暮暮与朝朝。

  人间情爱。

  温镜便日日被按在长安这处小院中好好尝了一把人间情爱。这日他实在撑不住誓死不再进卧房,被李沽雪追着左闪右躲最后躲进书房,他僵持在书案后头说要练字。

  李沽雪很新奇:“你除了练剑还要练字?”温镜面无表情。

  其实练字他是真的在练,因为你们毛笔太难了啊。繁体字也难,不下功夫写是不成的。从前写不过温钰和钥娘就罢了,现如今再不练锐哥儿都要笑他。还有就是他无意间看见了李沽雪的字,大为羡慕。

  写字,书法,温镜觉得这事多少跟艺术细胞有点关系。比如一个很会画画的人,要想练字肯定比死活画啥啥不像的人事半功倍。李沽雪在一旁边给他磨墨边看着,忽然心念一动,绕到温镜身后手把住了他的手腕,又一寸一寸捻着往前摸索,手掌包裹住他的手。

  “在临什么?我看看。”

  温镜就当耳边他呼出的的热气如无物,镇定道:“谁知道你的什么书。”

  李沽雪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环过去翻封面:“《昭明文选》,挑得好书。你瞧,这个‘客’字,起笔为呼,收笔为承,落笔时想扬到哪就是哪,何必多想?”

  不必多想,温镜“嗯”一声没言语,任由这个人抓着他的手胡写乱画,不知沾了书法哪一点的边。

  两人又胡画了一刻,李沽雪越发不老实,一味抓着一只手揉捏,温镜忍无可忍:“地方这么大你一定要待在书房么?”

  李沽雪从善如流松开他,放他自练字,还非常善解人意地从外头帮他合上书房的门。只是不一时,外头泠泠地响起琴声。起初还好,温二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那琴音像是一把钩子,扯得人彻底忘记什么起承转合,温镜无奈撂笔。

  他立在门口,此时比刚到长安时天气暖和些,日头很足,李沽雪背对他坐在廊下抚琴,背打得很直,腰是腰肩是肩,他听了一会儿,心想这个比是真帅。

  弹琴的人心头并不比他安定半分,无名卫感官敏锐,光天化日被人这么打量,李沽雪背后像是烧着了一般,只觉有些人真是放肆。目光仿佛有形,一遍一遍地在自己身上遛过,好像外头院中的吐丝山茶花瓣叫风一吹落在人面上,纤柔的花蕊划过,说它有心却还似无意,搔得叫人身上痒痒。

  一曲终了温镜道:“你还会这个?”

  李沽雪转过头,笑着招呼他过来:“哥哥什么不会。”

  温镜在他边上坐下,李沽雪却长臂一展索性拥着他坐在琴案前,手把手一弦一柱教一遍。刚才写字温镜不行,现在行了,非常行,几根弦谁是谁李沽雪略一说,温镜修长的指头信手一拨,李沽雪便赞道:“好,已然成调。”

  不多时,他给温镜按弦取音,温镜拨弦,已十分相宜,温镜歪在人家怀里,跟靠垫似的,还是那种人体力学设计的靠垫,他一转念,手上拨出断续几个音,嘴里哼道:“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李沽雪耳尖一动,记忆回拢:“这首仿佛听你唱过两句儿。是在…”他避开玉带河边,若无其事接道,“是在我头一回折了一枝芙蓉予你的时候?”

  温镜嗯一声,午后的太阳光暖意洋洋,他靠在李沽雪肩上,不再唱词,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哼着些李沽雪闻所未闻的调子。李沽雪手悄悄从琴案上撤下,摸到温镜腰带边上,嘴里问道:“明月照人来,这仿佛是暗含的你的名字?明月照人来,月与人皆往,你的名字是这么起的?”

  温镜安静一秒,咦,这可巧了不是。偕月其实是他的字,是温钰起的,温钰上哪听过周璇。他笑了一下,问李沽雪:“你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李沽雪顿一顿,能是怎么来的,无名殿名字都是个人师父起的,都走的一个路子,沽雪,枕鹤,眠云,听风,等等。有时李沽雪怀疑是几个师傅一碰头,其中哪位输了酒一气儿胡乱起完写成阄,新进来一个,一瞧,嗯,为师夜观星象,已择好字,从桌底下挑顺眼的纸团子一把抓出来,好,今后你便以沽雪为名。

  他按下心中一叹,简单道:“跟着师兄弟取的,师门人多,哪有一个个是怎么来的…”他振一振语气,“名儿取来本是给人唤的,要不然你给我现取一个,说说看,想怎么喊我?”

  温镜想一想,头一仰在他耳边说了,他呆滞片刻,而后就地将人按在琴案上:“这些诨话跟谁学的?”

  他手上不停,往下探去,温镜似笑非笑回头瞥他一眼,却并没有阻止他手上的动作。便如同是受了什么刺激,又如同是受了什么蛊惑,李沽雪张嘴衔住手底下白玉似的颈子。

  回廊里的琴杂乱无章,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噼里啪啦地一直响,曲调未成只是含了十成十的情热,间或有李沽雪稍厚一些的声音响起,说好阿月,方才说的,再叫一次。温镜身子一扭,未料胸前重重划过一根弦,又麻又痛,瞬间他原本就飞红的眼角浸出一层泪儿,他脸上无甚表情,唯独带着这一点绯红的泪意向李沽雪道:好人儿,给我揉揉。

  李沽雪在初春轻寒轻暖的微风里朗声一笑,俯下身一把将他的腰捞起,让他见识了见识李爷到底是什么好人。

  ·

  终于又过得几日,温镜毅然决然要出门。两人终于收拾齐整准备翻墙出门,要不然呆得太久骨头都犯懒。不仅懒,还日日都泛着酸软。

  李沽雪还透出些风声,说里坊西南角那户人家是中毒,经过多罗欢喜宗投毒一事温镜是心有余悸,便说要去城中被投毒的几处看看,李沽雪也很赞同,如今无名殿兄弟们在明,他在暗,正合暗访。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就是温镜嘴里一带而过的阳记。有些人轻描淡写,有些人私下里却上了心。李沽雪心想,家中长辈,你家里的长辈不就是《春山诀》上一任主人居庸关温擎么?若是和温擎的案子有关,旁人不好查,无名殿却一定有记载可查,李沽雪决定为心上人一探无名殿地字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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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忽然收藏翻了两倍???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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