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53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温镜微微喘气:“你又吃了什么,嘴里一股醋味儿。”

  李沽雪笑道:“不应该啊,早起来我吃的什么你不知道?”

  早起吃了什么…温镜脸上一红,一巴掌拍在他嘴边。说是拍,三两根手指划一下子罢了,食指还立时被李沽雪咬住在嘴里含住舌尖濡湿了他的指腹,温镜下腹一紧,捞着李沽雪的领子率先向里间跌去。

  正在这时,小院的门忽然咚咚咚地响起来,温镜一顿,小声道:“去开门。”李沽雪一想,这是他的私宅,谁这么不长眼,手覆在温镜一侧腰上一时也拿不下来,一摇头带着人摔进榻中。敲门的人却锲而不舍,一直在敲,不紧不慢,又遥遥传来一声叫门:“有人吗?请问温公子在家吗?”

  后院榻上两人齐齐停下动作,居然不是找李公子而是找温公子?李沽雪心中一紧,有谁知道他家里有人?还知道姓什么。而温镜则想,这声音,好熟啊。

  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这声音属于谁,他吸一口气起身整衣服,跟李沽雪作一个“白驹巷”的口型,又轻声道:“他们家老板,叫明什么的,不知道怎么摸到这,我去看看他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我看是来找死。李沽雪仰躺在榻上,两只胳膊抬起手垫在脑后,身上异军突起,脸上面无表情,像头暴躁的狮子。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竟将鸩毒冒甘醇

  温镜觉得这个白驹巷少东家,大约是对苍黄这个颜色情有独钟,为什么无论到哪里都要从头到脚穿这么个颜色。

  关键是他真的不衬。

  倒不是说他面目丑陋太矮或太胖,相反这位明掌柜高大俊朗,十分相貌堂堂。但问题是,他比较没有那么白。当然现代审美来讲黑一点也是帅的,可较深的肤色套上很富贵气的黄,就…

  好土啊。

  而且这个人还莫名其妙戴了一只耳饰。当然这个世界的男人并不是不能穿耳,但也多以外族胡人为主。不知道明逸臣是什么缘故戴了一只十分精美的玉玦,那个图案温镜觉得似曾相识。只是精美归精美,明逸臣发束于顶,耳廓油光锃亮,玉玦越是洁净无瑕,衬得他耳下到鬓角到脸侧黄油油的一片。

  怎么看怎么令人窒息。

  尤其他还总是密集地振袖子、掸袍子,时不时“爽朗”一笑,实在拿腔作调。温镜这边厢斟好茶,让他一杯,他端起茶盏闻闻,抻着袖子挡住茶盏和口鼻一饮而尽,故作潇洒地赞道:“贵府上的紫笋实在清气袭人,百里无一。”

  说罢,他专心致志地和温镜论起茶道来,一道屏风之隔的李沽雪没翻个白眼。

  屏风这头温镜听着长篇大论,也没怎么插话,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待他说完了才随意道:“明掌柜近来生意可好,今日得闲?”

  到底干嘛来了?不是,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两人原是分坐在茶案两边,闻听此言明逸臣立刻膝行后撤一步跪直身,向温镜一揖:“那日在店中与公子一见如故,怅望许久未见再上门,因托人在城中询问,百般周折才寻到公子踪影。冒昧登门,实在唐突,特备了小店两坛‘忘忧’,望公子不弃。”

  望公子不弃,李沽雪在屏风后头气得七窍生烟:爷还活着呢,打主意打到爷的人身上?他转眼又一看,折屏两扇屏之间缝隙有限,只能瞧见这大胆狂徒在亲自斟酒,殷勤得什么似的,李爷眼睛都要瞪出来。

  明逸臣和他的酒,温镜请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心里非常不解,怎么有人自己开个酒馆还不够,一天到晚往外送酒,这是什么瘾。说话间明逸臣已经揭开一只酒坛的盖子,一股酒香霎时盈满室内,与他店里氤氲的香气很肖似,却好像与那日温镜从白驹巷带走的酒不太一样。

  温镜看着面前澄澈的酒液一时没说话。

  他不说话,倒酒的客人也没说话,可是屋内却并不安静,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还是怎的,堂内的红木贝母折屏一阵晃动,上头搭的一件罩衣哗啦啦地滑落在温镜手边。

  干什么,闹鬼吗?温镜就差脑袋上挂颗黄豆,明逸臣向他举杯笑道:“府上实在疏阔雅致,也不见下人…温公子是独自居住?”

  温镜点了头却并没有着急与他对饮,忽然问:“我这地方简陋偏僻,不知明老板是向城中何人询问得知?”胜业坊偏僻?那自然不偏僻。可是既然这位客人兜兜转转不肯言明来意,他这主人只好率先发问,单刀直入道,“你找我到底何事?”

  明逸臣面上微微惊讶,连忙摆手:“明某绝无恶意,绝无恶意。只是先前小店伙计多有得罪,其后,明某一直想请公子饮一杯赔罪,却前后三回遭到公子拒绝。是小店的‘忘忧’实在入不得公子的眼?”

  说罢他又让一回酒盏,劝饮的意思十分明显,温镜看他实在不肯罢休,抬手一饮而尽。

  见他终于饮下一杯酒,明逸臣笑得眼睛微眯,一边挤出一只酒窝,一边又斟一杯,冲温镜低声道:“那一日你自我店中离去便在近旁的客栈投宿,这不难打听,前几日你不是到客栈取过东西?若有心,这也没什么难打听的。”

  他那酒窝不知道是想迷谁,反正是没迷到温镜。温镜没被迷到,反而还有点被油到。另外,你这不是跟踪吗?便态啊。

  屏风抖得跟筛糠似的。李沽雪心想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横眉冷目又朝苍黄衣裳的男子飞一记眼刀。这一看之下,李沽雪蓦然一愣,这明掌柜借着倒酒,袖口遮遮掩掩对准了酒坛,药粉簌簌而落,却哪里是单纯地斟酒,分明是下药!

  ??!这一个两个的?找死吗?先头一个荣五,如今又冒出一个明掌柜,怕不是是嫌命长!哐地一声四扇的大折屏应声倒地,李沽雪自屏后闪身而出钳制住明逸臣,直接一掌送他晕了过去。温镜一惊,说好的先探探口风呢?李沽雪却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想将他方才饮下去的酒催吐出来,嘴上严厉道:“什么人递来的东西都往嘴里送,我教过你没有?清源洗浊散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

  先前秦国夫人一张榜,后来白驹巷老板一壶酒,彻底点燃他心头一点戾气。

  温镜见他脸色铁青是真动了气,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给他看自己的袖子衬里。袖子里湿渍一片,原来方才他并没有真的饮下,腕上一个花功夫倒进了袖中。李沽雪松一口气,但是脸色还是很不好看,温镜便拉一拉他的袖子:“怎了?这酒有什么问题?”

  李沽雪足尖踢了踢倒在一边的明逸臣,一只莹白的小瓷瓶赫然藏在他袖口,一半药粉倒进剩下的半坛酒,另一半还躺在瓶中。温镜去拾起来,搁在鼻尖闻了闻,当即皱了眉。

  好难闻。

  那股味道非常细微,但是在温镜堪比狗鼻子一般的灵敏嗅觉面前实在是无所遁形,他在明逸臣身上翻出瓶塞,一抬眼,李沽雪还杵在那cos冰雕,脸色非常臭。温镜低头嘴唇一抿,略放软声音:“行了,人赃俱获,直接告他一个擅闯私宅,好么?”

  李沽雪喉咙里哼一声:“直接打死。”

  温镜眼睛一弯:“你看看外头的天,夜入者才可格杀勿论,否则擅杀伤者,减斗杀伤罪二等;至死者,杖一百,徒三年,值当么?”

  李沽雪当然知道不值当,可是人若是从他宅子里扭出去告到京兆府,这事难免要传到无名殿,难免要传到韩老头耳中,那他家里藏一个人的事就瞒不住。李沽雪一时有些踌躇。其实按他的性子,直接押回拘刑司神不知鬼不觉地…他阴着脸,对上温镜仰脸看他的眼神,无奈道:“白驹巷我虽然没去过,但是能开到满长安都是分号,背后要说没点什么背景我都不信。咱在长安可是没权没势,不一定——”

  正在这时,他目光落在温镜手上的小瓷瓶。

  准确地说,他的目光是落在温镜方才塞瓶塞时不小心沾在手指上的一点药末。那些药末黄澄澄的,好像一把湿漉漉的尘埃,又好像是想要用它的那个人身上衣裳的染料渣滓,李沽雪托住温镜的手凑近眼前细细查看。

  这形状,这味道,李沽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先前他想当然地以为是什么萶药或者暖情药,可这明明不是当中任何一种,这是三槐见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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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诗万首,酒千觞,何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鹧鸪天·西都作》朱敦儒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小楼一夜雨声恶

  秦国夫人府。

  按理说楚玉霁不应当住在秦国夫人府,她应当住在兴平侯府,就是她亲爹府里。但其实也并没有差,不比李沽雪在胜业坊的小门小户,兴平侯圣宠优渥,上书说要给母亲颐养天年,求恩典将一整座长乐坊要了来,兴平府与秦国夫人府就是前后门。

  “白茸,咳咳,今日…有访客没有?”秦国夫人府东路有一座幽静典雅的园子,月洞门上题“明月东临”,鹅子石小路行进去是一座两层小楼,楼上正有一名女郎望着栏外百尺的天恹恹叹息。

  “娘子,”名叫白茸的小侍女犹犹豫豫不落忍,终于跺跺脚,“娘子,您别想着明公子了!若真正有心早来门前跪个三天三夜,这话传出去老夫人不允也得允,您看看他来过没有?”

  楚玉霁怔怔摇头:“他是爱惜我的名声。”

  什么爱惜名声,白茸气得瞪眼:“他是爱惜自己名声罢了!不想落个贪图富贵、攀附外戚的名声!”

  “你怎能这么说呢,”楚玉霁细声细气辩解道,“他原本一心读书,还说过江南文墨鼎盛,杭州有一座云生学宫他很是向往,若不是为了我他何须滞留京中?”

  白茸虽然是个侍女,却敢开口劝一句实话,她道:“他若考得上哪里不是考?他留在长安是读书么?我瞧他酒肆开得热闹得很。”

  楚玉霁望着她,美目凝睇,极艳丽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哀愁,艳气明灭:“士农工商,他若非一心要攒些家业,好尽快迎娶我,何必放弃大好的前途呢?”

  白茸恨得直咬牙,自己考不上还赖我们娘子,而娘子还真的听信他那一套。白茸从小陪伴自家娘子长大,情逾姐妹,心中又气又痛,最后只道:“娘子,我只问您,您三番五次提及要向老夫人道出他姓甚名谁,他为何就是不同意?教您一个人成日受着老夫人和郎主的催促,这里头您比我明白。”

  明白…楚玉霁又看看外头的天光,她怎么明白,他说过的啊,要带她脱开长安,脱开“侯府娘子”“贵妃侄女”“秦国夫人孙女”这些虚名,带她去江南,去看春江潮水,要与她白首人间。

  难道说过的话不算数么?楚玉霁任颊上的泪滴落在手背。

  一旁白茸还在念叨着京中近日出色的郎君有许多,那一日在曲江池遇见的公子,多好,模样不俊么?楚玉霁抽出帕子拭泪,想起来了那名紫衣公子。模样是顶好的,只是,只是…

  任他千好万好,他到底不是她的明郎。她心想,明郎明郎,你为何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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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动!”李沽雪拉住温镜的手,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在他手指上吹了吹,温镜只觉得指间一热一冷,一小撮细微的粉末落在茶案上。

  “这是什么?”温镜迷茫地问。

  李沽雪心如擂鼓,一阵阵地后怕,若是、若是阿月方才没留个心,若是他也没看见…

  三槐见枯散在自己家中,在西京地界,他竟然险些没护住他。李沽雪闭闭眼睛,若说他心头方才是火星四起,现在便是寒气肆虐,他哑声道:“这是、这是害得咱西南角邻居毙命的元凶,阿月,你再将两次踏足白驹巷的情形于我细说说?”

  温镜心惊,连忙从头到尾说一遍,李沽雪心中飞快地盘算,这件事干系重大,不往上报是不可能的。他眼睛一低,望着地上无知无觉的明逸臣,心想这个人。这个人…

  该怎么办?一瞬间他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在全城范围内毒杀多户人家的都是此人?他的白驹巷如火如荼,想不开犯人命干什么?阖家老小痛下杀手,这人真的只是一介商贾?

  最要紧的,他为什么要杀阿月?

  李沽雪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能让他知道,无名殿,拘刑司。且这案子掌殿亲自查问,如今嫌犯送上门来,李沽雪于情于理都应当把人交上去。

  可是明逸臣交上去势必会牵扯到阿月,若师父他老人家顺手这么一查,万一再发现阿月是居庸关案遗孤,是朝廷命犯之后,后果会怎么样李沽雪并没有把握。

  忽然,两人原本一站一坐,温镜忽然从李沽雪手臂下方望过去,看见躺在地上的明逸臣手动了一动!他立即惊呼:“小心!”

  温镜横掠而出,身形快成一道虚影,劈手擒住明逸臣已经扬起的手掌一折,咔嚓一声将他的小臂从肘上拆了下来。明逸臣立刻痛倒在地,托着胳膊,倒没嚎叫,只是怨毒地盯着温镜,李沽雪回过神来,一脚踢在他面上:“哟,有些本事,寻常人吃我一掌不残也得晕上个把时辰,明掌柜醒得倒快。学过武,备着毒,说,为何来此?”

  明逸臣一边眼睛受重击肿得老高,人却比两眼健全时顺眼许多,李沽雪这一脚去油效果太顶。

  只是去油效果很好,威慑效果却不大行,明逸臣看得出来痛到冒汗,却依然只是盯着温镜不开口。

  温镜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干什么,不就一次拒绝你家的酒,一次从你家店里不告而别,就这就深仇大恨?温镜眼角一瞥,端起明逸臣掺了料的忘忧,慢慢道:“自家的招牌,明掌柜想亲口尝尝么?”

  明逸臣目眦欲裂终于开口:“…你不是医者吗!你好歹毒的心肠!”

  啊?温镜和李沽雪互相看看,疑惑非常一致,谁什么时候成医者了?再说这毒不是你的吗,你给别人下就OK,别人给你下就是心肠歹毒,双标可要不得。温镜道:“谁告诉你我是医者?”

  明逸臣大约是瞧他没有要给自己灌毒酒的意思,又梗着脖子不再言语。温镜瞧他那样子,一把从一旁茶案上抽出一只白玉蝇纹长柄勺,在他旁边俯下身,李沽雪忙封住他穴位。

  只听温镜道:“不好意思,这毒我不很熟,毒性未知,害怕一口气把你毒死无人为我解惑,只好一勺一勺喂你。”

  他慢条斯理,李沽雪和明逸臣都是一愣。李沽雪心想,乖乖,这个调调这个架势,就算搁在他们拘刑司都绰绰有余。明逸臣则是一愣之后明显面上变色,本就不很白的面皮透出一种酱紫色来。

  跟猪肝一样。可他还未开口。温镜捻住长勺柄在酒盏边缘敲两下,当当两声,而后手腕一沉一转,果真在盏中舀出一勺酒液来朝明逸臣口中递去。明逸臣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眼看莹白的瓷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要沾到他的…“啊!!”他爆发出一声哀嚎,“我说我说!”

  温镜勺子移开半寸:“你是不是认识楚玉霁?”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敢将蛊鼠累陶钧

  温镜问明逸臣认不认识楚玉霁,这是有缘由的,他认出明逸臣耳上的玉玦,分明和那一日楚家娘子耳畔的是一对。

  玦似环而有缺,常常成双成对地打造,两只可严丝合缝拼成一副,是定情信物的首选。

  楚玉霁穿耳,温镜终于明白先前他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也明白为何那个小侍女要矢口否认。这个世界的姑娘并不人人穿耳。如今不比前朝男女皆穿,到了本朝,穿耳渐渐成为一种贵贱标记。皇室贵族必不穿,耳饰多以丁香夹、耳钳为主,只有士庶女子才必须要穿耳。传说先帝的废后穆氏善妒,自己生下嫡子后因恐怕高门贵女入宫生下皇子威胁自己的地位,就曾暗中命令殿中省,只许选穿了耳的女子进宫,就是因为穿耳的女子出身低贱。

  楚玉霁出生的时候她姑妈即便还未当上贵妃,那也已经入了宫,她本人又是嫡出,按理是必不用穿耳的。但她就是穿了一只,还能有什么缘故?只能是陪着心上人打了一只。

  事实证明温镜应该猜的很对,“楚玉霁”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听在明逸臣耳中似乎是比给他灌毒酒还令他难受,一只完好的眼睛充血凸出,嘶哑着嗓子:“你们果然有奸情!”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温镜反应很快:“你是通过那些求医的告示认出我的?”

  “怎么?大丈夫敢作敢当,”明逸臣恨声道,“你有本事做下这等好事还怕别人认出你来?”

  温镜唔一声,而后不动声色地问:“你与楚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明逸臣紫色的面颊鼓动片刻,昂着头道:“我与她定了终身,你说是什么关系!”

  果真,温镜心中一叹,小姑娘模样好家世好,落水受惊甫一醒来还记得礼数周全地向他道谢,如此看来性情也是极好的,怎么摊上这么个心上人。

  温镜低头一笑:“我做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