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62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临渊而立,他足下是仰天的山,高崖陂陟,飞流莽莽,身后是百丈的风,白云摇挂,青岫翩迁,他在笑,温镜于是也笑起来。多久了,是很久,不如今日比一比。

  李沽雪率先动作,“归来”铮地出鞘,斩向崖边一棵青松,一人合抱粗的树干被他拦腰斩断,又被他凌空跃起一掌打出,他这一掌没有留力,一时间这截木头一往无前朝对岸飞去。却有一道人影紧随其后与它争快,正是李沽雪本人,他一步踏出,脚步轻灵迅捷毫无花俏,转眼间已飞过大半,温镜望去,他距离对岸终点似乎仅有一步之遥。

  可是难就难在这一步,噫吁嚱,危乎高哉,以微渺之人力撼动天堑本该这么难,上一步招式已老,下一步无以为继,温镜看着李沽雪身形陡然下坠数尺,若是再无以借力,恐怕…

  温镜却没有怕,他抱着剑静默而立,他知道“归来”,也知道李沽雪。

  果然,当李沽雪降到某一个高度,某一个微妙的时刻,他方才一掌打出的松木呼啸而至刚好在他足下划过,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再度拔高,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正正落在苦痴大师面前。

  “大师,”李沽雪微微一笑,“受教。”说罢他转过身朝来时的山崖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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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七谏》东方朔

  行寻青山转,…《德相所示论书聊复戏酬》沈辽

  裴谷主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本座?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卅年名利各风尘

  隔着白烟敞空,青天浩渺,温镜与李沽雪相视一笑。他的面目很冷很白,笑得却很暖和很向往,仿佛要飞跃的不是什么不可见底的深渊,对面的也不是什么高不可登的险峰,他望向对岸,眉目明明清冷,目光却仿佛飞鸟眷恋巢林,沙鸥眷恋莲浦,明月眷恋江水,暮雪眷恋千山。

  也确实如飞鸟沙鸥,只见温镜凌空而起,轻功的痕迹几乎淡不可见,仿佛生来就会屏风涉虚,他立在云上,仿佛身有羽翼,他行在风中,仿佛足踏云梯。

  碧云行天,苦痴大师叹道:“阿弥陀佛,好功法。”

  李沽雪抱着剑微微一笑:当然了。

  可是两座山崖的距离实在棘手,确实不堕梅试的威名,再高妙的轻功再深厚的内息,无论如何在半道上都要面临借力的问题。方才李沽雪是仗着内力纯熟,力道与角度皆算得精准,伐松木以为驾,为自己借了一力,那么温镜呢,他并没有效仿此道。他飞到半空身形下坠,飘忽不止,竟然向深渊中跌落而去!李沽雪心里一紧,连忙奔至崖边,苦痴大师也飘过来,一齐朝崖下望去。

  只见崖下的人一息之内垂直而下,堪堪到水面上才缓住,接着崖上的两人看见了他的剑,他忽然出剑,剑花一挽悍然朝水流削去。

  这一剑入水很有讲究,剑锋自上而下倾斜发力,深水激流沉厚的阻力激荡,将一剑之威悉数返还,击水凌波,抟风挟浪,借力借力,温镜竟是借着自己的剑意重新腾空跃起,凌空一翻落在崖边。

  落地时他的剑也正归鞘,正当时,倦鸟落在明月枝,游鱼眠在青青池,一切风息云定,李沽雪走过来牵住他。

  苦痴大师递过来一枚传讯牌,李沽雪竟然没什么心思看,两人谢过大师相携下山。待行出一段距离,四下无人,李沽雪将温镜按在树下咬住他的嘴唇,细细喘息:“阿月,阿月,”欣慕之情溢于言表,卿卿半晌又悄悄在他耳边道,“我想回石洞。”

  温镜叫他去死。

  遂抢过木牌来看。上头画的图案比先头第一块还离谱,是几个六边形连成的图案,无甚规则,左下角有个弧形切断,此外也无文字,也无别的注释,就这样。

  什么东西,卦文龟甲吗,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得来,结果看不懂,温镜非常郁闷。李沽雪也一时摸不出头绪,两个人收好东西,拉拉扯扯回到鹭雪主峰。

  回去一看,果然如李沽雪所言,黑爷不仅好端端拴在原地,而且香案上两袋青黍一袋野稻,还有人给它老人家孝敬了一条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后腿,黑爷吭哧吭哧已经啃得七七八八,清清净净的玉皇殿一地鲜血淋漓。

  在苦痴大师处过关虽然快,但是当中爬山着实花时间,此时鹭雪峰已经有了些暮色,两个决定回石洞。出来时身无长物两人一猪,归去时饶回来两袋口粮并一块传讯牌,不虚此行,李沽雪感叹温镜是他的福星,笑嘻嘻要将星子揽入怀,拉着温镜步履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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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鹭雪峰上又来一人。道观后墙,世上最整洁、最讲究的枯井旁,一名眉眼逼仄的灰褐衣服年轻男子正绕着井口打量。

  倒真是巧了,今日鹭雪峰顶前后有两拨人皆是去而复返。

  这年轻男子似乎也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进来后直奔后院,不住往里探头探脑,几次迈进井口又畏畏缩缩把腿收回来。

  “既能找到这里,”一银白袍子的年长道士忽然出现,他身形与地上的年轻男子相当,但是气势远远胜出,负手立在道观顶上冷冷道,“怎么,不敢下去?”

  灰褐衣裳的青年显见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倒退数尺本能地袖子挥出,见状房顶上的长者冷哼一声:“不成器,袖子里头藏着什么?暗器?毒针?遇险不知道拔剑,这么多年为父是怎么教你的。”

  青年不服气道:“打量长安城和乡野之地一样吗?兵甲械斗义父也不打听打听是什么罪名。”又低下头,咕哝了几句“江湖草莽”、“莽夫”诸如此类。

  他义父面如冰封,连眼角和额上深深的皱纹似乎都透着冰冷的不喜:“既然如此不屑江湖人,你又何必回来参加此次梅试。”说着他似乎瞧着底下的青年愈发不顺眼,袖子一甩又责问道,“为何藏头遮面?”

  青年不服气地控诉道:“不是您说要低调行事,不许张扬?”

  “不许张扬,”屋顶的长者飞身而下,抽出佩剑直抵青年下颌,“你倒还记得为父说过不许张扬,就该在初选败下阵来便罢了,还肆意到我殿中窥视,窥得珍宝就藏在这井中又如何?你敢下去?”

  这青年面上愤恨,身上却抖如筛糠,不知道是被他义父的剑吓的还是被“下井”这件事吓的。这井谁知有多深,里头又施展不开,万一…他是想在试剑大会一鸣惊人出人头地,可是冒此等险境实在是不值。

  冷不防执剑的长者暴喝:“竖子!真以为你在长安做下的好事我不知?迟早要教你礼法规矩!若非看着、若非是看着…”

  长者喘着粗气,剑尖已经嵌进青年肉中,一丝血线沿着他的脖颈流下,这个档口他倒不再畏惧,脖子一梗:“看着什么?义父不会要说看着与我二十余年的父子情分罢?”他语气嘲讽,“义父在江湖第一道家宗门做长老可是好不威风,儿子在长安可是想念得紧呢,一年到头不得见一面,又哪里来的情分?”

  “我叫你去长安了吗?”长者脸孔上是深切的愤怒和失望,“我叫你去哪都不要去长安。你去便罢了,小打小闹为父都随你,谁曾想你竟有胆量犯下人命!你当你果真如此轻易逃脱?若非为父打点——”

  话音戛然而止,听了这话褐衣青年却大吃一惊,半晌指着他喊道:“你…你竟然认识宫里的人?你竟然在无名卫有旧识?”

  老者冷傲的表情有一瞬间闪出一丝惊惶,但很快恢复冰冷,正待说什么,不远处却想起一串脚步。长者狠狠瞪一眼地上的青年,上前抓着他的领子飞到一棵树后,剑尖一斜改刺为抽,真真正正在他左颊抽出一条血痕,道:“少打不该打的主意,少惹不该惹的人。但有忤逆,为父亲自结果了你。”

  说罢收剑回鞘,将青年掼在地上,银袍一闪消失在林中。

  青年不及抽身只得倒在草丛中屏息,听见来人有十人之众,想来是十大门派组成的巡游队,他撇着嘴角嘲讽一笑,拇指在下颌和面颊的伤口上划过,静待巡游队离开。

  他琢磨一会儿老东西和无名殿,摸不着头绪,便放在一旁,重又窥视起树丛外头的井。京中心血一朝覆灭,已然再无立足之地,只有在江湖上谋求一个出人头地之机,楚家一心招揽江湖势力,他的机会正应在此次试剑大会。

  珍宝珍宝,一般玉石珠翠叫做珍宝,可是此次谜底必然不可能是那么一丁点大的物什,否则找着了藏在身上不声张便是,往山里一扎谁又知道,因此一定不是便于保管之物。会是什么?除了这座井口之外还有别的通道吗?青年觉得一定有——假设珍宝体积巨大,一定很难通过井口,那么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可恨!老东西为何守口如瓶!一人之力确实有限,不过他早有打算,他现在不是有“同门”么,想个法子收为己用并不难。

  青年手边忽然碰着一片湿滑,他低头一看,却是半具蛇尸。

  什么腌臜东西!他愤愤甩在一旁,心想老东西也好还有白玉楼的什么人也罢,但有曾轻视于他的人统统都要叫他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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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我看到有宝子猜到了~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太虚无处不偕行

  有一个同伴,尤其这同伴与你心意相通同时他武功不凡脑力卓越,温镜常常有个错觉,自己不是来比武试剑而是来踏青郊游。

  这日中午他刚起身出来,李沽雪一条鱼刺儿还没挑完,忽然天空中有一道飒飒风声由远及近,五彩的烟雾招招摇摇飞过,到了忘风道长发传讯牌的时辰。李沽雪表示他还没见过祁忘风发牌,两人一点头,决定饭先不忙吃,先追上去瞧瞧。

  追近才发现,今日发牌的并不是忘风道长,而是另一名两仪门的长老,正是负责安排白玉楼接待的朱明道长,朱明道长轻功也毫不逊色,堪比流云飞岚。两个人跟着,落地一看四周情形,追随而至的侠士倒不少,有二十余人,陆陆续续都到达这处半山腰开阔地。

  两人很有默契地收敛气势,隐在边缘静观其变,李沽雪摸摸下巴,低声询问道:“你说没什么人上去叫擂?”

  “是的,”温镜声音也压得很低,“或许我见着的那次是头一遭,大家都还在观望,或许——”

  啊,话音还未落,温二公子惨遭打脸,一名两仪门弟子已经当仁不让站上去做擂主,温镜面不改色话锋一转:“或许现在都摸清了该怎么玩。”

  李沽雪忍住笑,在他腰上掐一把。

  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的,有的话说出去被打脸,那么有的话就会有如预言一般应验。温镜随口说大家闹明白了怎么玩,一语成谶,大家不仅明白了玩法,更有人玩出了花。

  前几名挑战者上去,温镜长眉已经扬起,李沽雪则眼睛微眯,待到第八名、第九名,直至十名挑战者一个接一个跟落花流水似的败下阵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眼里写着“还能这样”,一个眼里写着“好不要脸”。

  加上擂主一共十一名与擂者,全部都是银袍子的两仪门弟子。

  干什么,过家家都没这么糊弄人。几十个观战侠士目瞪口呆,朱明道长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但是规矩上好像又没错,只得给出一枚传讯牌。

  仔细一想,温镜也想明白了规则的漏洞。十人擂台,只要最开始是两仪门弟子叫的擂主,接着两仪门自己再排着队叫擂,确实十有八九能拿到传讯牌。盖因他们人多,十人全是两仪门自己人,谁赢谁输那不是自己说了算。关键这法子别的门派学不来,要不压根没这么多人进复选,要不轻功的确不如两仪门,一时间聚不齐。

  各家各派各有所长,两仪门的轻功《揽九霄》,凌霄揽胜,扶摇九天,提纵一道确实无出其右者。

  那么,费尽心思制定规则的十大门派知不知道呢?

  现在看来是不知,至少朱明道长是不知,他矗立原地,看着十几名徒子徒孙扬长而去,杂白的眉毛胡子蹙成一条线。李沽雪觑着他的神情向温镜打眼色,是冲着成功获得木牌的那名两仪弟子,温镜会意,跟了上去。

  这些两仪弟子虽然明面上是遵守规则并没有同行而是三三两两各自散去,但是温镜两个跟了没一刻便瞧见,果不其然这些人在一隐秘林间汇集在一处,头埋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两人不敢轻慢,离得太近有被发现之虞,因此只得离得稍远些凝神静听:“苏师兄,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这图案怎么仿佛能与昨日赵师兄赢的那枚拼在一起…”

  “…暂时瞧不出,无妨,拿到的传讯牌越多咱们不怕猜不透谜底。”

  “就是…还是遐光师弟想得好法子…”

  “那这牌子要告知遐光师弟么?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他。”

  “哎呀,他是朱明长老的挂名弟子…常年在外游历,不常见到也没甚稀奇。”

  “总归咱们自己人看了,不能便宜外人。”

  “是…”

  …

  两人听来听去,静待这群银袍子各自散开,李沽雪才道:“啧啧,这位‘遐光小师弟’不简单啊。”

  是不简单,跟林平之小师弟有的一拼。两人最后一致认为这个遐光大兄弟不是个善茬,若是再遇见须得提防。李沽雪则又想起此次试剑大会他的职责,祁忘风真想不到弟子们会钻这个空子么?这老道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松竹梅试哪个没历过几次,李沽雪不信他毫无嗅觉。

  表面做得十分大度模样,实际此次梅试两仪门可能志在必得。只有规矩尽量详尽公允,最后选出来的结果才更令人信服,给自家人抬轿,自然抬得认真,抬得像模像样。

  只是这轿子必不能叫他们抬起来,要想个法子,这个遐光,如此活蹦乱跳未必不是坏事,只须想个法子…

  法子还没想好,两人路过一片红颜枫林,这树的叶子除却冬季都呈红色,又叫红叶羽毛枫,喜湿却不耐涝,喜光却忌暴晒,娇养得很。原是十分挑剔难培的树种,却在这山野之地茂茂盛盛长了大半山锥,神奇。温镜还在看枫叶,忽然李沽雪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有人进了枫林!

  来人一共有五人,只是似乎不是结了盟而是结了仇,正在不住争吵,五个里还有四个都是银袍子。

  温镜心下微疑,不是说同门弟子不得超过两人吗,他们两个能看见人家,人家自然也看见他们,其中没穿银袍子不由分说奔过来,又看看两人,拉住温镜。这是名娃娃脸的女侠,身负双剑,端的英姿飒爽,她柳眉倒竖,一面抱拳一面直接道:“请两位师兄评个理!”

  啊,我们没有这个业务啊,只是先前两仪弟子在温镜这里的观感不怎么好,且眼见是合伙欺负一个小姑娘?温镜没抽回自己的袖子。只听这女子道:“两仪门好生霸道,明明是我发现的传讯牌,竟然不由分说抢去!”

  哦?还真是合伙欺负人家小姑娘啊?等等,温镜和和气气问道:“你是说他们四人一起来抢你的木牌吗?”

  这可是违规的,只见那四个道士,咦不对,还有一名道姑,看去都十分人模人样,尤其那道姑姐姐——等等,这不是头一天擂台上替温镜解围那名姐姐么?她望着娃娃脸小姑娘的神情十分忧虑,实在看不出来还干得出以多欺少的勾当。

  另一名两仪弟子伸出一根指头大声嚷嚷:“不知道实情就不要乱说!我们原先只是两人结伴,何曾有过‘四人一起’行事!”

  有一种人温镜很讨厌,能不能不要总是伸着个指头对着别人一通指指点点,咱们祖先学会直立行走,腾出来双手,不是叫你干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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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动不动伸出指头指着别人的脸,这种人真的好讨厌

第144章 一百四十四·却向人间逐世纷

  他眼神刚一冷,李沽雪手中“归来”率先有了动作,一转一划,长剑并未出鞘但是已将那两仪弟子指头打出一道红痕。执剑的人慢条斯理:“那么就讲讲实情,动不动就伸指头戳人,你师门怎么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