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64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他却没说,只沉吟道:“那你可要先拦得住于姑娘的同门才行,我看他们两仪门就她最不想赢。”

  她最不想赢,有人不想赢就有人想赢,最想赢的如今看来就是那个遐光。只是此人颇擅鼓动人心,搅合得两仪门上下沆瀣一气,要想个什么法子对付他们呢?

  “等等,”李沽雪忽然站起身四处打量,“咱这,是不是白日里有人来过?”

  他走到一处石壁,剑柄敲了敲,两人神色俱是一变,这石壁怎么仿佛是空心的。

  待两人撬开一整面山石看清里头是什么,都惊在原地。李沽雪翻开一只笼屉盖子,里面是满满的烤馕,还非常奢侈地撒有白香诱人的芝麻。此外洞中还堆有一些石料木材,还有几只桃木箱,角落里还有火盆淬具漆桶铁架等等,不知是做什么用途。

  温镜忽然转惊为喜,他在堆了一地的物资里面发现几只烧釜——烧釜不是温镜发明的,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但是这几只带有盖子的夹砂陶小烧釜还真的是,是他画的图纸温钰找人定制,白玉楼秋冬天里上砂锅配的烧釜!

  怎么到的这里?

  还没等他想明白,洞外一声长啸,一清朗男声在外发问:“景顺二十年,扬州兰亭香雪多少银钱一斗?”

  什么?好几年前的价儿如今问来是何用意?李沽雪眼角直抽,却见温镜喜上眉梢:“是我哥。”

  景顺二十年钥娘生病,他和锐哥儿看白玉楼俩月的账目,其中兰亭香雪和杏花天两样他给酒坊结岔了钱,白给出去十几吊,这事隔三差五就要被温家人几个拿出来遛一遛,温镜率先出去,笑道:“景顺二十年,兰亭香雪售价大斗三百,小斗两百,进价一斛千五百,比杏花天贵五百。”

  李沽雪跟在后头啧啧有声:“一斛一千五,一斗你们卖三百,赚一倍,白玉楼是什么黑店。”一斛为十斗,本钱确实一斗只有一百五,两倍利确实不白。

  洞外黑夜如墨,但是夜色里刀客的眼睛很亮,刀也很亮,见了两人温钰方收刀:“据我所知李兄未在我楼中饮过兰亭香雪。”那是的,李沽雪对白玉楼的独家招牌春湖酿情有独钟,在扬州那段日子半滴没碰过旁的酒,温钰话锋一转又道,“我还知道李兄在我家里饮酒从没付过银钱。”

  啊,扬州那会儿他整日和阿月在水阁胡天胡地…李沽雪心里一个警醒,若还要花钱那阿月成什么人,陪酒卖身的哥儿吗?

  !!温大这是将军,关窍原不在李沽雪占没占几斗春湖酿的便宜上,他若是回什么“回头补上”之类的话,一定被温大捉住这个纰漏:你对我弟弟有轻慢之心。

  李沽雪“啊”一声:“都是自家人,况且…”他向面无表情的温钰眨眨眼,“实不相瞒,阿月到长安宿在我处才是每顿酒都赏了钱。”

  花钱的是大爷,在我这你弟弟才是大爷,李沽雪没跳这个坑。他看向温钰的眼神别有深意,温钰则比方才还表情匮乏,只有温镜,三人之中只有他丝毫没注意这一问一答暗藏的机锋,开开心心地问:“哥,若水阁,若字是你刻的吗?”

  他虽然有些不明白,怎么还有上赶着比谁花钱的,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可能在他眼里恰如李沽雪所言,俱是自家人。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自笑形骸纡组绶

  温镜神情变得严肃:“石壁后面是你藏的?”

  温钰眼皮一掀:“看见了?”温镜和李沽雪齐齐点头,二脸严肃,都看见了呢,温钰看着洞口被他吵醒鼻子里直喷气的黑爷,不答反问,“这几日你们过得倒自在,找着什么了没有?”

  温镜连忙为自己辩护:“找着两个线索。”

  “哦,”温钰点点头,“不错,能看明白吗?”

  不能,李沽雪反问:“温兄想必收获颇丰,想来‘珍宝’为何物已经有了头绪?”

  他本是挑事,没想到温大一颔首:“当然。”

  …?一股心气儿腾地在李沽雪五脏六腑里燃起来,温镜则欢喜地问:“真的?是什么?”

  李沽雪气结,心想能不能有点骨气,咱自己找未必猜不出来啊宝宝。但是温镜宝宝显见是没觉得有必要在自家兄弟面前立什么骨气,开开心心凑上去,可是温钰却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啊?温镜一呆脱口而出:“什么?”

  “我若直接告诉你对旁人来说岂非不公平,”温钰背着手,“不如你拿你的传讯牌来换。”

  啊?这样就很公平了吗?不过木牌温镜原总是要拿出来一起研究的,于是便将两块抽出来拎在手里晃一晃,三尺之外温钰也依样从袖中襟中摸出两块木牌,兄弟俩互相一点头,同时将木牌掷向对方。

  接到手里温镜就眉头一皱,怎么手感仿佛与之前两块不太一样?好像重量要轻些。他翻过来和李沽雪一齐观察,只见两块木牌上的图案,也不能说陌生,和早先苦痴大师处得来的木牌很相似,都是些不知所谓的五边形六边形——温镜还没看清楚,忽然两块牌子都被李沽雪提溜起来:“温兄,狸猫换太子啊。”

  什么?牌子是假的?鹭雪峰竟然设有真假两种传讯牌?可是、可是…温镜一脑门子疑问,这时温钰走上前来接过木牌看两眼“啊”了一声,满含歉意道:“对不住,拿错了。”

  …?你是有多少牌子,温镜看向自家兄长的眼神也审视起来。只见温钰自怀中又摸出几块木牌,一股脑丢在温镜怀里,一面摸索一面道:“是我的不是,没想到你们的竟然是真的,劳驾。”

  说着他自腰后提溜出一堆几十块灰白木牌,最后才找出两块递给一脸诡异的李沽雪,温镜将一提木牌还给他,麻木地道:“哥,不解释一下吗。”

  温钰一摆手:“各派弟子各处搜寻实在辛苦,我想不如仿制几块。”

  几块?温镜怀疑地看着他将至少二十来块木牌收好,无力道:“你传些假消息…你还有工夫仿制…你…”

  “不,”温钰一本正经道,“怎么是假消息呢?我破桃花阵获得一枚传讯牌,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一笔一划复刻而成,属于是有福同享。”

  哦是吗,我还得夸你一句大公无私吗,温镜无言以对:“你弄传讯牌是可以混淆视听,也没必要做这么多吧。”

  太多了反而容易被发现是假的吧,等等,温镜忽然又想,袁惜莺那块是不是就是温钰的手笔,挂在路边树上,听起来就不像真的。这时李沽雪若有所思道:“若我所料不错,温兄果真是打算狸猫换太子?”

  他和温钰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一个心想行啊空手套白狼,一个心想关你屁事就你知道的多。

  “怎么换?”温镜不耻下问。

  李沽雪给他解惑:“你哥是个妙人,这么多换几次迟早能套到真木牌,方才不就把你的套走了么?”

  这这这,原来如此。温镜叹为观止,这法子比以假乱真还贼,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挑不出太大的理:你说我这消息是真的吗,是真的,也不算骗人,只不过牌子是假的。温镜叹道:“你早知道传讯牌长这样?”

  温钰严肃道:“那不是作弊么?试剑大会岂容不公,我是备好器具进来现做,花费了好一番力气呢。”

  …你还委屈起来了,温镜听见他哥嘴里冒出“作弊”、“公平”之类的词儿就觉得离谱。他想起山洞里铜料铁料木料石料都存有一些,心里对自家大哥的鸡贼又有了新的认识。别人带兵器带秘籍带干粮,你带磨具并十几只锅,画面太美温镜不敢想。

  等等,游簌簌口中可“购得”吃食和消息的“供货人”不会就是他哥吧,温镜眨眨眼:“是啊,试剑大会不许不公,但是许你带货。”

  温钰:“咳咳,不嫌丢人,我乃提前埋在附近。”

  啊?温镜默默:“这不违规吗?”

  李沽雪插话:“只要没人检举就不算。”

  温钰眯着眼睛瞥他一眼没说话,温镜则想起洞里仿佛还有一箱子兵器,吃饭传消息的家伙事或许没人检举,打架的家伙事可不一定,他道:“还是小心为上,里面可不只有吃的。”

  忽然他一顿,话说回来,温钰自己的晴时好好儿的,干什么备那么多各色兵刃?

  温钰慢悠悠道:“小心不了,这地方很快就要热闹起来。”

  …?

  只听温钰又道:“我已放出风去,总要多想几个法子攒攒人气。”

  嗯嗯,温镜心想,这是说要把有木牌的人都吸引过来。今日那三个不讲理的两仪弟子,干什么非要夺袁惜莺的木牌呢,想来就是要拿到此处来换。温镜一看另外两人,看样子早就心照不宣。

  温钰一脸高深莫测,李沽雪则一脸兴味盎然:“温兄是要在此地摆摊?”

  两只狐狸相视笑起来,温钰慢条斯理叹道:“只换些白木牌子有什么趣儿,顺带贩卖些别的。譬如谁的兵刃若是折损,或可在我处寻一把稍过得去的暂用,以解燃眉之急。没备口粮或是口粮告罄的侠士也可来此处饱餐一顿,总不能饥肠辘辘,咱们吃饱喝足的岂不是占人家便宜。”

  只听他说话觉得这人真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言语间颇有些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意思。但是看这人行动,温镜心想,百年前开启试剑大会的十大门派先辈估计能从棺材里气活。

  李沽雪自告奋勇去拾柴,温镜又问自家兄长:“大家进来‘试剑’,身上应当都没带什么钱财,怎么吃你的砂锅买你的兵器?”

  “温偕月,”温钰隔空点了点他,“没长进,跟着人净瞎跑着顽,不知道学些机灵,我难道是为了赚些银钱?没有钱财,可用消息来换。譬如我知道主峰北麓有法源寺的试炼,若有人知道具体考校什么,或可与我换一只烧釜。”

  这个我知道啊,温镜将轻功试炼说了,又思索道:“那若是有人既不想吃口热饭又不缺兵器呢?”

  “消息,并不只有鹭雪峰有消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就有消息。你也到过桃花阵,桃花阵主人萧寒水在江湖上是出名的别具一格,凡拜访轻烟步月湖的江湖小辈便授绝技、赠宝物。他所学庞杂,功力莫测,传言他明年就能跻身尊者位,这样的人你想不想得到他的指点?只是他已经多年未收过徒。”

  “可是,”温钰一顿,“他前年新收了一个弟子,这弟子拜门礼花了八百两,你想不想知道这礼是什么,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礼、什么样的人能得萧湖主青眼?”

  温镜在他眼中看到一种火光,想起《武林集述》甫落在他手里时他眼里燃过的火光,遂明白过来这些“消息”从何而来。温钰便是眼含这般灼热,一把扯开洞口水芋,道:“梅试可以不赢,但我要让若水阁比那个珍宝更令人趋之若鹜,我要让所有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都记住白玉楼。”

  唔,好志气好胸怀,冷不丁温镜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到过桃花阵?”

第148章 一百四十八·宝剑韬藏久未伸

  同一时间,鹭雪峰北麓一座辅峰顶上一簇五彩轻烟款款落地,在夜间虽然不如白日里显眼,但是言明耳利的江湖人想看见的还是看得见。

  子时已过半,参选众人无不疲乏,且北面这山峰极其陡峭,此时再上去未必来得及,有些轻功泛泛的年轻人权衡再三便决定放弃,明日太阳再升起来时就是复选第五日,不如养精蓄锐再做打算。

  有人放弃,便有人不肯言弃。一名棕袍皮领的青年刀客一路追随忘风道长到得山脚,他抬头望一望高耸入云的山巅,刀削似的面上战意大盛,朗声一笑拔足狂奔,到山顶的时候忘风道长将将从袖中取出传讯牌。这后生轻功稳健迅捷,如青兰摇风,武功路数却走的大开大阖一脉,一把长柲卷首刀所向披靡,叫擂主之后连赢三把,俱是干脆利落,却也没仗着功力强劲伤人辱人。

  他刀法好为人也爽利,便无人再挑战,忘风道长面露赞许,顺理成章将传讯木牌给他。这后生谢过,转身带着木牌下山。

  他走得这般磊落、这般毫无挂碍,丝毫没注意到黑漆漆的林中有一双阴蛰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大约在半山腰,这后生抬头看一看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白皮松,凌空跃起,寻了一个树杈,卷首刀枕在脑后,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入睡飞快,睡得异乎寻常的沉,连黑暗中有人摸上他栖身的树干也毫无察觉,灰白的木牌在他襟里凸出一块隐约的形状,不速之客三翻两翻就翻出来,细细观摩一番,又塞回他怀中。

  一点烟火明了又灭,来人摘掉覆在面上的巾子,露出一张平凡的脸,他细长的眼睛硌在低压的眉毛下面看沉睡的刀客两眼,嘴里嘲讽道:“哼,猪脑子的铁匠,空有蛮力的蠢材而已。”

  说罢他翻下树去消失在黑暗里。

  鹭雪峰的月色不说谎,他的人披面具被他义父一剑损毁,想是还没来得及制成新的,此时月亮照在此人脸上,分明是明逸臣的脸。

  ·

  温镜抬着下颌:“是萧湖主说了什么?”

  “嗯?”温钰莫名其妙,“你见到了萧寒水?”

  兄弟俩互相都觉得奇怪,同时开口:“那你究竟怎么知道我去过桃花阵?”/“萧寒水也在阵中?”话音刚落两人更加奇怪,温镜最后问他哥:“没见到萧湖主你是怎么拿到传讯牌的?”温钰说他花三个时辰找到生门,破阵而出,桃花幻象灰飞烟灭,地上就是一枚传讯牌。

  好吧,我不配,温镜遂讲了一遍萧寒水如何现身的事情,温钰眼睛放光,再三叮嘱温镜此次鹭雪峰出去一定要去拜会,说不得便能获得萧湖主的眼缘,又说他是根据若水阁的位置判断温镜到过桃花阵。

  说到这里温镜又想起些别的,轻烟步月湖可以先放一放,眼下却另有当务之急。温镜又仔细说起两仪弟子的种种行径,当然还有那个神秘的道士遐光,末了温镜眼睛闪闪发亮:“哥,按照你的计划,咱们是不是可以抢在遐光前面找到珍宝?”

  温钰问他:“你是何时学的争强好胜?”

  温镜反问:“不是你总叫我上进?”

  温钰看着他,神情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懊惭,只是微微颔首:“上进好,上进是好的。”

  第二日,上进的温镜和李沽雪被打发出去继续寻找传讯牌,温钰的原话:“我一人儿旁人或许还生不出多大戒心,你两个在边上一站,一个赔钱一个讨债,还不够碍眼。”

  又扔给两人一条攒皮索,叫他们把黑爷也领走,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一路货色,丢人现眼。两个碍眼的两脚兽带着碍眼的四脚猪猪很听话地滚开。

  他们今日决沿着边界往西走走,李沽雪给黑爷换上新环套,却不必时时抓着,这黑鬃野猪倒有些像养熟,有时跑开捉上几只野兔啃上几口野菜,自己还知道回来,偶尔嚎几嗓子也不再怒火熊熊,倒很像是亲近。李沽雪大喜,那个得意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上了玛莎拉蒂。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日,或许是太靠边缘,天空中连忘风道长或是别的什么道长的身影也没瞧见,一路上山野景色也寻常,并没有遇到昨日一般险峻的山峰或是惊艳的枫林。

  大约是刚刚正午的时候,日上中天,两人翻过一座矮峰,黑爷却忽然原地扯着嗓子叫起来,李沽雪去牵它,它也半步不肯再走。这猪猪,刚刚以为听话一点呢,是饿了么?忽然温镜周身一冷,蓦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又朝前路看看,再看看头顶的大太阳,疑惑道:“是我错觉?怎么突然有些凉。”

  李沽雪停下和黑爷拉锯,细细体察一番,手松开皮索按上剑又示意噤声,拉着温镜的手覆在采庸上,道:“非是山风,也非天气,而是人为。”

  温镜警醒起来:“你是说这寒气是内力所化?”怪不得黑爷骇得不敢上前,这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敏锐本能。

  李沽雪一面环视一面称是:“阿月,我的功法你知道,也走的寒凉冷厉一脉,一屋一室,十尺百步,打出一道寒气或许不难。”他言下之意,要使一片山林都寒气弥漫很难,他现在的功力做不到,因此,这道内力的主人武功高出他许多。

  他比不过,温镜也一样,他问李沽雪:“十大门派,会是哪家的前辈?”

  他话音未落,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呼啸而来,两人左前方突兀地出现一把剑,一把仿佛挟裹着风雪的重剑,这剑剑势沉缓,因此给人一种错觉,即它很慢。

  但这是个错觉。

  几息功夫——最多两息——温镜刚刚看清那重剑的模样它已经袭至两人面前!

  那重剑通身铜绿,并没有时下流行的金刃木柄宝石格,而是剑柄、剑格到剑身、剑刃连成一体一般材质,毫无花饰雕纹,只在剑格处刻有两字,温镜没看懂,因为那似乎是小篆,而还没等他再仔细看两眼,重剑戛然停下,气势收敛,唰地竖直刺下,扎进两人身前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