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66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接下来依次是一瓶白水,没过一只透明圆肚琉璃瓶浅浅一个底,而后是一瓶浅黄色浓稠液体,温镜跟李沽雪对视一眼,这个看起来最接近裴师说的“草药”,再者就是一瓶深深的红色液体,温镜不舒服地怀疑里头是不是什么动物的血液,最后三瓶分别是蓝色、金黄色和青绿色的液体。

  此时一炷香已经燃烧将近一半,温镜硬着头皮再次快速浏览那张提示。

  世人说永兴体如罗绩娇春,鸿鹤戏沼,温镜自己练的也是永兴楷书,但是他的字和裴师的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裴师的字再好此时温镜也没心思欣赏,洋洋洒洒几百字,其中又有许多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语句,实在难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读通参透。

  上头说深红和浅红会醉人,不能喝,其余的呢?还有一句瞻彼黑水,滔滔其流;江汉有倦,允来厥休,听起来小黑瓶也不像是正解。白水入禅境,砀山通觉路,会是中间透明的白瓶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会是最末的青绿色瓶子么?青绿也是仙医谷弟子的标志,裴师自己也喜欢着青…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飞快,很快裴师袍袖一挥,那副好字唰地收起,裴师微笑道:“小友,择哪一瓶?”

  温镜站在长案末端:“我选这只青绿瓶子。”

  裴师好整以暇,未置可否,又看向李沽雪,李沽雪严肃道:“敢问谷主,他选的不对么?”

  嗯?怎么,李沽雪也想选青色?但见亭中裴师十分有耐心地摇一摇头,温镜心里一咯噔,青色不对。

  那怎么办?又不许两人商议,李沽雪必须立即给出答案,这个草药谜题真的比桃花阵还难破解,他们拿扇子的啊,温镜心里吐槽,都是一肚子坏水。

  裴师笑吟吟催促道:“朱明承夜时不可追,小友,选罢。”

  李沽雪低头瞅瞅几只琉璃瓶子半晌无语,忽然道:“行,”他双臂撑在案上右掌一拍,除却青绿色瓶子以外的瓶子木塞齐齐掉落,他手腕凭空划动,最边上那瓶黑漆麻乌的琉璃瓶被他凭空抓来捻在两指之间,他道,“谷主,如此不算坏了您的规矩罢?”

  说罢他手腕一翻,将一整瓶墨色的东西倒进中间那只白色圆肚瓶里,裴游风原先一直半靠半倚在座位上,这下一下子坐直身,兴味十足地看向李沽雪却并未阻止,而李沽雪回视于他,笑道:“裴谷主,如何?”

  “啊,”裴游风大半张脸藏在折扇后头,眼睛闪烁,“这个么…”

  李沽雪道:“谷主说过只许选一瓶饮下么?”

  裴游风双目轻阖:“倒是没有。”

  又听李沽雪问道:“贵派的特制良药在十瓶之中么?”

  裴游风颔首:“当然。”

  裴师没阻止,温镜倒是想阻止,他料到李沽雪想做什么,但是在他来得及动作之前李沽雪已经不在原地。他足下如幻影随风,以迅雷之势将九只瓶子都混在一起,而后一仰头一股脑喝了个干净,温镜徒劳地抬起手臂:“你…”

  李沽雪尚有余裕朝他眨眨眼,又朝亭中笑道:“那么想来良药已经到了李某腹中。”

  “不错,”裴游风手上折扇啪地一合,“算你过关。”

  他话音未落李沽雪便一口鲜血自口中洇出,一头栽倒在地。

  温镜猝不及防!!?试剑难道真有要人命的东西?裴师却不紧不慢,指挥他将人抬进室内榻上,啧啧道:“我原看他混在一处,却没料到他真敢饮下,小友,你这朋友实在有趣。”

  有趣没趣的,温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惴惴。

  榻上李沽雪仰卧,裴师扇子在他腹上一点,看温镜一眼,温镜不明所以,裴师叹一口气耐心解释:“将他衣衫解开。”

  哦好的,温镜依言将李沽雪前襟解开,裴师又朝房间角落一只架子上递一个眼神,温镜瞅瞅,连忙将上头一摞敞口瓷盂取一只下来,只听裴师道:“小友,你看好,我施针,你要记得顺序,依次拔下来,明白了么?”

  啊?为什么是我拔?裴师为他解惑道:“场面或许不太好看,我与这小友不熟,他想必不愿我瞧见,就交给你罢。”

  场面不好看?温镜没明白。还没等他想明白裴师出手如飞,十几根细针唰唰唰地扎进李沽雪胸腹,而后裴师潇洒起身,从门口水缸里舀一瓢水在一只木盆中,又丢一块软布进去,施施然将木盆放在塌边,彬彬有礼地冲温镜一颔首:“待本座出去你便可拔针。”

  温镜不明白,他只能听大夫的,依次将李沽雪肚子上的针□□,这时窗外遥遥传来裴师的叮嘱:“不妨将他上身扶起,以免噎着。”

  噎着?温镜过去将李沽雪上半身从榻上揽到自己身上,不明白裴师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李沽雪有些点动静,喉咙咕噜两声,窗外裴师又殷切提醒:“瓷盂。”

  啊?

  啊…

  温镜面无表情地一手稳住李沽雪一手端着瓷盂,心想这个场面果然是不太好看。

  吐到一半李沽雪清醒过来,温镜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吐吧,吐出来就好了。”

  李沽雪迷瞪片刻,自己默默抱住瓷盂,一手把温镜向外推,温镜揽着他没动,他因趁喘口气的空隙道:“阿月,行行好,别看了啊,我没事——呕呕呕!”

  是的,您的行为非常有说服力,温镜帮把他几缕散发束到脑后,退出来。

  裴师站在檐下,望向院中一块药圃,他见温镜出来,信手指向左手边,道:“小友可认得这个?”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信疑相半向谁询

  裴游风青衣款款,指的圃中几株乔木亭亭而立,小叶厚而呈卵形,嫩枝覆绒兼生紫红,枝叶间开有一小骨朵一小骨朵的红花,温镜不认得。其实满园的草药他只认识血箭草,还是见钥娘养过的缘故。

  他老老实实说不认识。

  裴师呵呵一笑:“此乃吴茱萸,尚在花期,待八月里硕果累累,说不得你或许便在药铺见过它的果实沥干筛晒之后的模样。吴茱萸散寒降逆,《春山诀》温火内敛,秋冬季节进补这个,或有些裨益。”

  嗯?我已经到了需要进补的年纪了吗?温镜称谢。裴师满意点头,又领着他转到竹舍另一面,这里的药圃生着不到膝盖高的青绿草植,塔形茎,片线叶,看去是最寻常不过的山野路边的杂草。未及裴师发问温镜便笑道:“裴师,晚辈于岐黄之道实在知之不详,不认识裴师的珍草。”

  裴师也笑:“甚么珍草,野花杂草罢了。只是有些野草也须当心,比如这一味细龙胆。”

  他折扇收在掌心:“寻常人少进些可清肝利胆,但有些人却要敬而远之,”他望了温镜一眼,“脉上有陈年旧伤者,譬如你;功法冷厉者,譬如屋中那位小友,都不宜多用,他比你好些,你最好沾都不要沾。”

  温镜觑他神色不似玩笑,连忙郑重称谢,可是转头一想,好好的他干嘛吃这个什么细龙胆?

  那么裴师提这一嘴是什么意思?等等,温镜忽然手心发潮,裴师刚刚说什么来着,《春山诀》温火内敛,他知道《春山诀》?

  屋内李沽雪终于结束了违反人类食道正常生理秩序的痛苦过程,一盆清水将自己收拾齐整,四下一打量掂起佩剑就要出去。忽然一枚竹叶笺子从他的剑鞘上摇曳而落,他心下微疑,拾起展开。裴师一笔好字混着竹叶清香,寥寥数言,却惊出李沽雪一身冷汗。

  竹叶子上写道:无名之主,所求者何?

  李沽雪脸上一派惊疑,慢慢又浮现出思索之色,捏住竹叶的手不自觉发力,细嫩的叶脉一点一点碎裂,一片竹叶瞬间化成齑粉。环顾室内,塌边一侧整面墙的桑木粗架,上面一半是盆盆罐罐不计其数,另一半是划成一格一格的药屉,塌边另一侧是一张医案,背靠一面轩窗并几只书箧,李沽雪打开其中一只书箧查看。

  不是他有乱翻别人东西的癖好,而是他被一语道破身份,之后惶惑地环顾四周,在一旁的书箧罩子上竟然看见一枚徽记,一枚本该是玄色的徽记,一枚二回三出复叶标,一枚代表无名殿的标记。李沽雪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吧,裴游风这种大佬竟然是自己人?紧接着他想到,裴游风算年纪和他师父相当,且早些年还出过家,哪来的时间加入无名殿。那么他的居所出现玄叶标就更加奇怪,李沽雪透过轩窗看见屋外两人相谈正欢,掌中剑柄一挑,打开书箧。

  竹舍外,苍翠的房檐下一袭青衣负手昂扬而立,盯着那片青色温镜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问:“裴师是否认得家父温擎?”

  裴游风身姿凝矗未动,一动不动地望着庭中花草,久久没有回话。

  但他已经作答!温镜心跳得飞快,掌心潮作一团,恨不能立时跑到裴师脑子里看一看他和自己父辈有何渊源,奈何裴师接人待物是十足的温和可亲,但亲和的同时,你也一定知道他轻易冒犯不得。

  他、他认识温擎,且种种迹象看来还颇有渊源,他却不肯多言。怎么办?

  这时裴师蓦地回首:“不如来谷中小住。”

  温镜猝不及防:“仙医谷?”

  他迎向裴师的目光,那目光忽轻忽重,轻时只在温镜脸上蜻蜓点水,而后仿佛直穿过他望向别处,那目光沉重时似藏有千言万语,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逾千斤,然而到得嘴边只有一句:“罢了,传讯牌在此。”

  裴游风不再看他,背过身一伸手,掌中躺着一枚灰白木牌,寡淡道:“你那位朋友…待你的朋友收拾妥当你们自行离开即可。”

  “裴师?”

  裴游风一抛,将木牌扔在他怀中,头也不回地道:“游簌簌送给你的药记得随身携带,再有急事可来仙医谷。”

  说罢青绿的衣袖腾地远去,飘飘摇摇,消失在竹篁掩映的庭院深处,再不可寻。

  果然,裴游风不是无名殿是人,书箧中是一些无名卫往来的信件,发信和落款都和裴游风没关系,应当是他各种渠道搜来汇在一处。每隔几封信还有裴游风自己的手记,字字句句都没提无名殿,可是张张页页都是无名殿。

  裴游风竟然悉心收集了多年以来江湖上无名卫出没的痕迹,李沽雪心下吃惊,这个人,怎么好像在追查无名殿?

  他按下纷乱的思绪想看看裴游风都查到些什么,谁知看一眼又惊在当场,只见最上面的一张笺子抬头写:二十六年春,西京胜业、崇业、曲池等数坊命案频发,一旁一列批注:或与阳记有所勾结,待查。

  待查?李沽雪心情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查我们可以,不能编造栽赃啊,说我们和杀人凶手勾结?当时追缉凶手师父师兄上上下下都是费了老鼻子力气。

  不对!杀人的是白驹巷明逸臣,阳记又是什么?阳记…!他猛地看向窗外,他记起来某一日,一个初春乍暖还寒的早晨,阿月状似无意的问话,“你知道阳记么?”“阜易陽,阳记”。

  “你在干什么?”门口忽然有人出声询问。

  李沽雪手一抖,那张令人疑窦丛生的笺子悄然落回书箧,李沽雪若无其事转身:“唉,好像沾到架子上去了一点。”

  “啊?你吐这么远的吗,”温镜赶过来,他接过李沽雪手中的书箧左右看看,“没有吧?我看不明显。”

  李沽雪垂着眼睛:“那就好,”再抬起时他眼中清清白白,“传讯牌拿到了?”

  温镜将手中木牌递给他,但见灰白的牌面上只有上下两个数字,一曰二十九,一曰六十四,李沽雪摸着下颌:“这是?”温镜刚才看了一眼,也在琢磨,什么意思,六十四分之二十九吗。

  义务教育出身的孩子,看到数字比较大的分数,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它变成最简真分数。但温镜脑子里乘乘除除了半天,终于想起来29好像是个质数,么得其他因数,简不了。他看向李沽雪,李沽雪也是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

  两人各自带着满腹疑问离开竹苑。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阴晴未定两相催

  “你是说青色瓶子原本就是正解?”李沽雪牵回他的宝贝黑爷整个人都招摇起来,走一步晃三步没个正形,“那裴游风是干什么?故意刁难爷?”

  温镜觉得他手里那根腰带是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就好像星爵戴上了耳机,整个人都开启了沙雕模式。

  这个沙雕状态要说温镜也是很熟,曾经在不见峰漫山遍野撒欢儿的李沽雪就是这个德性。那时是初相识的试探,为了要套近乎,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温镜抱着剑不露声色:“是裴师叫你掺一起喝进去的么?”

  李沽雪吹胡子瞪眼:“那他摇什么脑袋?黑爷见了我才摇脑袋,是不是,来摇个脑袋黑爷。”

  温镜停下脚步:“目无尊长,”他掌中采庸锵锵一声转三百六十度,无比准确地抵在李沽雪左胸,“裴师摇头,是不想我饮下那瓶东西,不是那瓶东西不对。”

  那琉璃瓶中的草药,和颜色青青的细龙胆何其相似,而裴师事后提点他,那东西他最好碰都不要碰。温镜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提示上说的很明白,只有绿白两个可能。

  听了温镜的分析,李沽雪提出异议:“或许是白药,白水入禅径,裴游风乃释家出身。”

  “但他已经还俗,答案不会在一个人的过去里,”温镜直视李沽雪,“之前好赖唤一声裴谷主,现在直呼其名,人家刚刚送咱们一块木牌好吗。”

  李沽雪心想,那不是我舍命喝来的吗。不,不行…他一闭眼再睁开,是他任性。裴游风查无名殿这事叫他心头不安,言语间便不自觉带出三分警惕和敌意,可是显见阿月十分敬佩裴游风,还是不要触霉头。

  这天晚上李沽雪极尽表现,两人看看天色约摸回不到石洞便决定就地歇息,裴师的院子设竹舍是有原因的,盖因这片河谷原就有成片的竹林,李沽雪手脚麻利,很快用两面竹墙搭成一座竹棚,又凿空几节竹竿首尾相连引来一汪活水。温镜去打猎还未归来,他眼睛一转,四处寻觅来几块大石,反复冲刷干净,又用佩剑比着削了削,在山脚找好位置,一半嵌在土中,堆成中心凹陷四周凸起的形状,将先前连好的竹管接进去。

  待到温镜提着两只山鸡回来,李沽雪弯着眼睛迎上去:“辛苦辛苦,我来拾掇,你且去泡一泡。”

  他便领温镜去看他的杰作,一座怪模怪样的小池子。

  李沽雪拉着温镜的手:“这里没有浴盆,委屈我阿月。”

  他嘴上说得谦虚,面上则笑得像个摇着尾巴的狐狸,一副快夸我的表情。温镜嫌他腻歪,拎着山鸡和挖来的几块嫩笋去作火。火生到一半,温镜忽然抬头四面看看疑惑道:“你那宝贝野猪呢?”

  李沽雪蹲在他身边儿,可怜兮兮道:“放了。”

  “怎么,还怕我宰了它?”温镜奇道。

  李沽雪心说您发起脾气来万一呢,嘴上哼唧道:“哪能呢,我是看成日拴着饿着它,放它自去猎食。”温镜没说什继续么埋头烧火。

  一直等到两人草草进完食,又到月上中天,李沽雪吭哧吭哧费垒成的“浴池”才被临幸,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清泠泠的活水又冲刷半晌,温镜冲李沽雪勾一勾食指:“说吧。”

  李沽雪方才其实是想一起享用浴池的,但是被这位瞪了一眼,自动自发去了不远处树下站岗,此时冷不丁被召回来眼睛正不知道往哪搁,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

  温镜靠在石壁上仰着下巴:“无事献殷勤,你想干什么?”

  李沽雪一凛脑中立刻不再浆糊,沉吟半晌道:“先前你问过一次的阳记,或许与白驹巷是一家。”

  “白驹巷就是阳记?”温镜一惊,不意突然提起这件事。他肩背舒展,趴在石头边缘,李沽雪勤勤恳恳在他肩上按压,这按摩服务能打五星,他舒服得眼睛直眯,没注意到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满含克制和矛盾。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郄,忽然而已。古人常有以白驹、白马代指白日之语,倒也并不是无迹可寻,”接着李沽雪便提到裴游风的书箧,“裴游风想来是在探查江湖上旁的事,无意间有所耳闻,因此也没有细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