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80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来而不往非礼也,温镜斩断人家的佩刀总不好拍拍手一走了之,便送他了一只布包袱:“听闻咸阳城外匪患横行,致使来往商贾或贩菜食零碎,或贩布匹金玉,竟然不敢随意放进城,我便顺手替咱们咸阳城平一平匪患。哦,还有运木材的——孟将军,百姓们苦不堪言啊。”

  孟谨安只觉被怼在怀中的包袱一股腥味儿冲得太阳穴直跳,横举离自己有多远举多远咬着牙问:“这是何物?”

  温镜浮空站得与他视线平齐,面无表情:“九嶂寨大当家。”

  孟谨安猛然一勒缰,倒抽一口冷气:“九、九嶂寨?!”

  温镜冷声道:“怎么?周遭还有旁的匪患?还有几处一并说来,我家木材急等着进城。”

  木材?他家木材?孟谨安蓦然想起面前这人方才专门提了一嘴“运木材的”,却不是无的放矢!往咸阳运木材的还有谁?不就只有温家的…

  他、他们家因为他的一句话派人把九嶂寨当家的给杀了??还伤了多少人?孟谨安太阳穴没事了,改脑门子有事,一脑门子冷汗。他坐在鞍上浑身一个激灵险些握不住缰,不敢置信地望向手中的包袱。说出来温镜可能不信,孟谨安一瞬间竟然有些希望这里头搁的是他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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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年了,咱们温小镜装个逼

  唐代大部分秋闱是在十月,文中剧情需要改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蒋捷

第184章 一百八十四·秋来风雨暗城隅

  白玉楼商号的白楠木天还没大亮就被接进城。温镜也没亲自去盯,只又寻另一个城门拐进城,溜进城里一处小院。

  这院落不远处拐过一座街角便是咸阳最热闹的客栈,名叫百羽楼。百羽楼碗大屋小,吃食分量很足,楼上的客房就地方逼仄些。地方虽小,床榻桌椅样样俱全,每间还带个小小的盥洗池,又干净,最要紧的是还便宜。南来北往,百羽可栖,这就使得百羽楼开张没几年就一跃成为咸阳城生意最红火的客栈。

  客栈门开在兴阑坊,三教九流,只是往东再多走几步,行过一条小巷便可遥遥望见秦宫旧址,周遭乃是咸阳城中显贵云集之地,信樗坊。温镜落脚的这座小院便在信樗坊,看去是和百羽楼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两座楼背里角门一开,从这头走到那头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最近的地方就隔着两道墙并一行红柳。

  温镜原本并没有打算长住,他跟自家驻守咸阳的管事一碰头,先给长安去信交差,看是直接回洛阳还是他哥或许还有事要召他去长安,而后预备歇一晚就走。

  可是没走成,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白玉楼的咸阳管事密报,说他们家的白楠木进城,却没直接进咸福宫址的作坊窑厂,而是接进县府一座库里。县府的库房说是库房,不知丢着几根锈铁棍烂木头,又湿又潮,白楠是防各类蠹虫不错,可它再能防它还是木头啊,生木料没上漆哪有能防潮的,好好的木材进去要不了几日就要不中用。

  温镜一听,好么,放进城是放了,搁这等着呢。跟朝廷做生意,但有损耗,难道还能是朝廷买单不成。到时候洇湿发霉的木料不能用,还不是要白玉楼自掏腰包另运来新的补上。

  贴钱还是轻的,闹不好还要被发落个以次充好的罪名。

  他跟管事的一合计,赶紧抢出来自行安置,后续直到他们家的楠木立柱下地之前,二公子还是坐镇咸阳盯着的好,没得明儿再叫那帮人出个,诸如什么失窃了走水了的幺蛾子,麻烦。

  其二,这其二就说来话长。要说头一条还可再敲打敲打孟谨安或是县府,这其二就务必非要温镜安安生生在咸阳呆个十天半个月不行。

  他这日平明时分进的院,辰时未到就收到一张拜帖,入手棉厚细腻的砑光小本,下绘峻山秀水,花卉钟灵,上绘碧天云海,瑶宫千丈,当中则是衔镜青鸟,展羽显凤,鸾鸟颈旁书二字“青鸾”,口衔镜中则书了一个人名:云碧薇。

  温镜比前一天困在那什么见鬼的寨子里还头疼,人家掌门递名帖,你是可以不见,可是得寻好由头客客气气好生回了,再送上几件像样的东西赔罪,两家才不至于结怨。

  说什么借口好呢?他左右一思忖,罢了,也不费那个脑筋另想借口,干脆一推六二五,温二公子就病了。

  云碧薇他是真不能见,尤其还是堂而皇之收人家过了明路的拜帖。李沽雪其人嘴里有几句真话这个两说,有一句却说得很在理,“不仅是郦王,宫中朝中,谁人背后没有人”。温镜后来把这事仔细在脑子里过了几遍,青鸾派和郦王之间恐怕并不是简单的我为你做事、你给我靠山这么简单。因为温镜想起来今上虽然很有些好色的名声,但是元配的皇后一直没换,而那位元后…似乎就姓云。

  说起来这位云皇后很奇怪,民间极少听到她的名字。只听说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但详细些,她是喜豪奢还是性检素,是得帝心还是居冷宫,没人知道。她既没有什么贤名,也没有什么污名,仿佛就是例行公事,年节祭祀时写在史书上的一个身份:皇后。

  今上是继位前就迎娶的元后,那会儿温镜别说还没来这里,他这具身体都还没出生,他能从脑子犄角旮旯里想起皇后姓啥已经很是难得。

  没错,她姓云。

  想起来这个温镜就犯起嘀咕,嘶,这个“云”别就是青鸾派嫡脉那个“云”吧。长安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如今云皇后生的郦王跟楚贵妃生的九皇子正扯头发,白玉楼明哲保身,温钰并没有加入哪一方的意思,他要是在这边接了云碧薇的拜帖,回去估计耳朵会被揪掉。

  还是称病推辞的好,温镜暗示管事,走江湖上的路子,将他病了的消息透出去。云掌门也很大气,并没有计较,还很大方地命人赠来好些名贵药材。可是正是这个档口,温镜的小院儿又迎来一名访客。此人也是规规矩矩递拜帖,素竹笺,上头带着一股轻轻的草药香,却是一名仙医谷弟子。

  仙医谷开谷三十余年,不问贵贱有疾必收,且因谷主裴游风武功高绝,前些年更是问鼎医尊之位,也没人敢去他的地盘上寻仇惹事,因此仙医谷乃是如今江湖上第一世外桃源。

  温镜抓着拜帖看一眼,好的,来人还是裴谷主的亲传弟子。

  这个人就不能不见,不见这个人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没病,他装的,他不想见青鸾掌门碧微仙子;第二,他有病,他没装,但他不相信仙医谷的医术。哪种都是作大死,两边都开罪不起,温镜没想到偷懒偷来这么大一个麻烦,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不过好在他确实天一转凉经脉上就有些旧疾,真让仙医谷的神医看了也不会露馅。

  要说他这个陈年旧疴也是话很长,扶风常常忧心忡忡,说他是从前受了什么阴寒内力的伤没好齐全,寒毒一直埋在经脉里,一到天冷,地气与他脉中的寒气一呼一应,他就要疼上一疼,可温镜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受过什么没好全的内伤。八成还是他穿来的时候这身体受的伤吧,温镜也没当回事,二十来年也好端端过来了。

  仙医谷谷主弟子见到他,给他诊脉,也说他是积寒成毒,治起来颇要费些功夫。

  温镜还是没当回事,中医么,小孩子消化不良是胃寒,老年人体弱盗汗是脾寒,女孩子例假不调是宫寒,小伙子痰白发热是肺寒,总之什么病都能归结到寒气上头去。

  不过这裴师的亲传弟子,虽然五官平常,但是眉目很有些他师父的神韵——温镜机缘巧合与裴师有过几面之缘,其目光之温和气韵之疏朗,令人过目不忘。还有裴师的另一名弟子,算来应当是这位的大师姐,也与温镜是经年的相识。他便对这位弟子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神医颇有乃师之风。”

  仙医谷的这名弟子青衣微顿,脸上瞬间一亮,眼睛也亮起来。他自进门起便进退有度,客气沉稳,这陡然一亮的眼睛到底露出些青年人对恩师的孺慕和被夸奖的欣喜,原本形状优良的眉目立时涨到十分。

  温镜的暴躁立刻被这个十分安抚,遂一点头,就让他在小院中住下。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几天便在咸阳城的江湖客之间传开。

  前有青鸾派仙子的拜帖,后有仙医谷传人的入住,两墙之隔的某位李姓大爷心里难以按捺地七上八下。前者还罢了,毕竟面都没见上,可这名就这么登堂入室的仙医谷弟子就彻底让他再也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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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看吧我说吧,他就是颜狗

  而且对中医的偏见真的是温小镜的!不是作者的!谴责 墙裂谴责

第185章 一百八十五·回首知君几多恨

  裴师的亲传弟子性格随和,住下没几日便与温镜熟络起来,手中银针每日晨昏来给他扎一扎,好转没好转的吧,总归是尽心尽力,温镜遂弃了大名——左右也没记住——只称一声神医。

  这日温镜在小院二楼摆一壶紫笋邀神医手谈。

  其实没什么悬念,仙医谷弟子精通君子六艺,此外琴棋书画也各有涉猎,而温镜你叫他下五子棋还能支棱几下子,叫他下围棋就实在是实心竹子吹火,一窍不通。两人就这么一个心不在焉胡乱下,一个老实巴交疑心这是什么棋谱。半晌,老实的这位终于意识到,温二公子这是在拿他寻开心。

  “二公子,”神医无奈摇头,笑一笑,“和棋罢。”

  温镜也不纠缠,撂一把玲珑的白色棋子在案上,抬手斟一杯茶。他瞥对面的人一眼,又瞥一眼窗外的满院西风,又斟第二杯。神医端起茶盏搁鼻尖一过:“好茶,正宗的顾渚紫笋,二公子客气。”温镜微笑:“神医是懂茶之人。”此时他嘴里这神医二字忽然少了些尊敬,多了些旁的味道,显得怪亲昵的。

  谁知神医没接茬,耿直道:“紫笋乃生茶,生茶性寒,以二公子的脉象来说不宜多饮,秋季还罢了,入冬以后可实在该束之高阁才好。”

  温镜深吸一口气,不解风情呢朋友。

  他非是撩骚,而是早察觉到院子里一道窥视的目光,无端一口气闷在胸口: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藏头藏尾到底是什么毛病?温镜最讨厌李沽雪这样,有话要说就说,想要见面就见,没事儿蹲别人家院子树上是几个意思?烦都烦死了,温镜便想要借着面前这位撒撒气,因便锲而不舍作势叹道:“实在戒不了又当如何?”

  神医皱一皱眉,略思忖片刻眉目又舒展开,自腰间解下一枚素帛制的佩囊:“若实在挂念这一口茶乳味道,可添些椒实、甜姜等性温之物,或可中合寒气。”

  温镜托着下巴,接过佩囊。要说仙医谷,果然仙风道骨,随身的佩囊不事雕饰,青绿的底子只草草绣了两截干巴巴的竹竿。

  半点也无信物该有的绮艳味道。

  况且姜茶花椒茶什么的温镜也实在敬谢不敏,便遗憾地递还回去,道:“罢了,可惜今日这壶紫笋。”

  轩窗外头是一座庭院,比不得长安的华贵,也比不得扬州的精巧,只有几块菱石并一株红豆树聊作装饰,这时节秋风飒飒,落叶成塚,倒别有一番风光。华叶半落,却露出枝头上一串串一嘟嘟的红色荚果,每粒约有手指节长。

  这里的红豆不像南国的红豆,西北的红豆并没有娇羞地藏在叶下,江头月底,怯怯地、欲说还休地探出一星半点的殷红。西北的红豆树高大,粗犷,生出的果儿个头也大,明晃晃、大剌剌地挂在枝头,即便是相思,仿佛也要诉他个顶天立地直上云干,不惊天地不回还。

  温镜瞧着树上一处无风自动的满枝红豆,嘴角一挑又添一句:“不过能得神医一句称赞,倒也不算可惜。”

  咻地一声。轩窗原本大敞,两扇窗子却不知怎的突然开合几下,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惊动,连窗内案边对坐的两人鬓发都连带着动了一动。案上棋盘旁多出一物,一枚叶,一枚微泛着黄、已经有些干枯的红豆树叶,浅浅嵌入桌案一个边儿,上头金钩银划三个大字——李沽雪。

  瞧温镜没动,神医便将叶笺从案上抽出来,捏在指间一捻赞道:“好功夫,这叶子轻若无物却能入木三分,且这上头名字乃剑刃所划,叶子不过寸许之地,却能雕得这般精细且风骨俱存,二公子,您这是有雅客登门。”

  温镜不置可否,又往窗外红豆树上递一眼,从桌案旁抽出一只箧子,道:“这几日探病的朋友太多,大约是没空一一得见,烦神医替我将名帖收起来。”

  只见那箧子里五花八门的都是些拜帖,什么颜色什么笺纸的都有,将一只书箧居然填了个半满。神医却手里擎着那枚叶笺没动,只凝神看着。戏已唱完温镜懒得再扮,只寡淡一问:“怎了?”

  神医抬起眼温文一笑:“这笺子却古怪,说它是拜帖,却无门派师承,一般只有两种人名帖上不写这些。其一是有名,不必多写旁的,江湖上也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其二是无名,门派也无名,再往上写到祖师爷也无人知晓。可是我瞧这位,”他翻手递给温镜,“虽没听过,却总觉着不该是无名之辈。”

  都递过来了温镜只好接在手中,却没说话,神医便自笑道:“或许只是名字有趣,我只听说过沽酒,从未听说沽雪。”

  案上棋局是四六不着的残局,壶中清茗是半凉不热的残茶,谈论的人…温镜意兴阑珊,只微微颔首。神医虽然不很知情识趣,但仙医谷弟子礼仪姿容上功夫下得很足,寻常作客之道谙熟于心,也知今日来主人房中已耽搁太久,便更衣请辞。

  人出去半晌,温镜还独坐在窗前,手里拈着叶笺。又一阵西风吹过,他终于向窗外道:“或许与名气无关,办的都是些大事,至于师承来历我等江湖草野更不配——”

  他这话才说一半儿,一道人影便突地从院中的红豆树上一跃而下,劲腰一拧翻进窗来。

  李沽雪其实很急,方才那仙医谷的分明话里有话,什么其二是无名,门派也无名,八成是知道他无名殿的出身。

  偏偏眼前这位无知无觉。

  李沽雪不愿坐旁人坐过的地方,只坐在窗棂上一只腿支起,慢慢看住案边的人:“阿月,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好吗?咸阳近日不比长安松泛半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据实以告。”

  温镜没答,他只觉得荒谬,这人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要说从前那段儿还记挂着,可…当年干干脆脆一刀两断的是他,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也是他。可若说这人就是没心肝,他温镜从没入过人家的眼,那又干什么做得旧情难舍的样子,三番五次要帮忙。

  眼见温镜脸色不对,李沽雪补充道:“你只说不许喊偕月,却没说不许喊别的。”

  …行。温镜实在心烦,这两日他将自己困在此地,访客一个接一个地他本来就烦得很,又来这一套。不过,温镜心思一转,有些事确实可以问问李沽雪。他忽然问:“云皇后是云碧薇什么人?”

  李沽雪一愣,不过还是道:“论亲缘大约是姑母。”

  温镜若有所思:“亲的?”

  李沽雪肯定道:“亲的。”

  温镜心想,云皇后是云碧薇的亲姑妈,那么郦王爷就是云碧薇的亲表弟,那么…此番这位碧薇仙子是来替表弟找新辅都的晦气?他又问:“仙医谷又是哪边的?”

  …李沽雪心里一阵郁卒非常,不知道哪边的你就往家里领??还净说些…说些涉风月的话。他无言半晌才道:“哪边都不是,裴谷主若想保自家一个不沾凡尘的安宁,就哪边都不会是。”

  这倒跟温镜预想的一致——无论仙医谷个别弟子有何动作,仙医谷明面儿上一定不会掺和党争。否则仙医谷在邓州边界离长安又不远,先天的一座理想兵寨,要是裴谷主脑子想不开瞎站队,那任谁都要怀疑他的仙医谷不是在看病而是在屯兵,就是豢养私募的匪寇,再易守难攻也迟早叫朝廷给填平。

  也正因如此,温镜才敢放仙医谷的人进门,一是为他作证,他真的有病;二就是水至清则无鱼,谁也不见的,他在江湖上还怎么做人。

  谁知又听李沽雪接着道:“仙医谷弟子有各地收来的弃婴孤幼,也有各家各派打着身子骨欠硬朗的旗号塞进去的子弟。裴师这位关门弟子是第二类,干脆舍弃凡尘跟师父的姓,自小在谷中清修。”

  温镜似有所感:“那他生身父母家里姓什么?”

  李沽雪定定看着他:“姓楚。”

  姓楚,温镜一顿。好啊,姓楚好啊,当今最得宠的贵妃就姓楚,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可见姓楚果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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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姊妹弟兄皆列土,…《长恨歌》白居易

第186章 一百八十六·悠悠往事几差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