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85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他在想温二公子所谓“脉里的顽疾”会不会是障眼法。可若是个障眼法,那也是要障云碧薇的眼。可既然称病以躲避云碧薇的招揽,那么今日又为何要上擂台替云碧薇解决自己的人?所以温镜的病是真的。裴玉露胸臆间一时有些怅然的懊恼。他若安心跟着师父研习医术,十年,只要有十年时间可一心一意、毫无挂碍地在谷中看药谱、闻百草,他必能替温镜拔除冗疾,如此白玉楼便欠下他好大一个人情。

  其实这倒其次,裴玉露暗暗叹息,他真的很想治好温镜啊。

  可是他又哪里来的空闲?仙医谷好景如梦,谁不想在谷中不问凡俗,悠然终老,若非为着…他倒有些羡慕温镜,说称病就称病,说闭门谢客就闭门谢客,真的就谁也不见,若非他忝挂一个仙医谷的名头,他估计也见不着人。每日在一方小院中练剑品茗,岂不自在,他的剑…

  裴玉露猛然坐直。

  此时台上温镜已与莫十对战百十招,心里愈发觉着有趣。寻常使重剑的人,剑式以内劲涵沉见长,剑上内力重了出剑就不可能太灵活。但是莫十不同,他的重剑不仅威力惊人且能兼顾机变轻巧,作为他的对手便既要拼内力又要比剑招。

  温镜争胜之心大炽,战意自胸中迸出,很久没有如此地雀跃。他逐渐舍弃春山诀当中较为轻灵的招式,不再纯凭腕上的功夫应对莫十的重剑,而是也灌注内力,采庸剑格上的松石被激得鸣响不止,呜咽之声中与宽它两倍有余的重剑撞在一处。

  朝与歌和云碧薇面面相觑:“…他竟然以己之短搏人之长?”

  裴玉露惊在自己座上:“他竟有如此自信?”白玉楼一个不以武力闻名的二公子尚且这般棘手,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好手?

  而李沽雪…李沽雪五味杂陈地想,他的剑,采庸在他手中大不一样了。现在的采庸不知哪里带出一股铺天盖地的冰雪之势,细论起来倒有些剑尊谢秋河当年的神韵。

  可李沽雪还记得从前的采庸——从前采庸一剑祭出,是春风拂夜,是春潮带雨,剑法固然凌厉超群,但阿月整个人是和缓的,温顺的,甚至、甚至是柔情的。李沽雪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来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画面,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

  正在这档口忽然一阵北风吹起,坐席当中县令身前案上的香灰兜头盖脸飘过来,飞了李沽雪满脸,他本就烦得一脑门子火星,登时愈加地恼火。三炷香最后的一炷原就燃得只剩三指,可不积攒得满满儿的香灰正堆在香篆里。得亏是燃过的香灰,不然非叫李爷满身的火气给点着不可。

  台上温镜也看见了这最后一炷香,三指不足四分之一,温镜采庸别在肘前心想,稍后还须等赵望山上台来走个过场。

  不能再拖,须速战速决,温镜一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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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只是想治好温小镜,没有别的想法,他的心里真的有织女

  全书温小镜装的最成功的的逼:采庸就是答案!明天再装一个,然后本卷他就没得装了,支棱不起来了,作者要举刀了(嘿嘿嘿 嚯嚯嚯

  老李身份暴露进入倒计时:3

第197章 一百九十七·五载青衫走两都

  温镜眼角瞥见第三炷香只余三指长,还瞥见坐席一角一袭玄色的衣袍,衣袍银纹明晰,然而穿着这衣袍的人面容却模糊。他握着采庸忽然想起,这剑,采庸,还是李沽雪送的呢。他忽然不愿再多想。

  昔日君所赠,今向君争鸣!十者,数之具也,不如就十剑!

  第一剑。温镜长剑横起,剑气初凝。其剑仿佛有神:八极登临,万仞封雪,东君谒天,乃见王母,秋兰为佩兮桂枝为杖,虹霓为驾兮风雪为裳。

  第二剑。温镜内劲释出,剑光倾泻。其光芒直似睥睨:昆仑风间,玉虚烟上,剑溢霜雪,气涵冷光,王母挥袂,饮醴泉以成红河,点琼浆以为当曲。

  第三剑。温镜揉身卷刃,呼啸而出。其剑有逼人之势:瑶水东流,奔川千里,裂遗阆峰,披决霄汉,玉龙盘卧双江水,金子携弓十二张。

  第四剑。温镜纵起一击,剑意绵延不绝,包罗万象:气悬剑阁,光戴绵川,蜀国春秋,岷江朝暮,长波万里接东海,碧水一顷到扬州。

  第五剑。温镜一击即退,不得不退。凭空凌绝,他退时运起碧云行天,足尖点在重剑之刃。惊鸿折影,游龙摇岑,采庸声竭,行云暂厄,冰泉冷涩兼幽咽,醉饮不成梦日边。

  第六剑。温镜退无可退,不必再退!已到水穷处!他借势出剑,旋身横扫,逼得莫十撤剑格挡。紫衣如烟,夭矫莫测,踏着莫十的剑尖飞旋跃起,直取颅顶。

  第七剑。温镜锋芒毕露,采庸剑势发于腕而成于掌,脱手而出,直取百会,斗柄东指,正月建寅,春寒料峭,冰雪消漫,东君别后始归来,凛风呼破第一春。

  第八剑。温镜剑随意动,再取天池,同时左手并指成刃攻向莫十手腕。春山诀绵延不尽,温热的内力比他的剑更难对付,看似春风和煦,实则暗藏杀机,山雨欲来,西风暗度,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第九剑。温镜举剑当空,一重一轻,两柄神兵互不相让,剑势回荡,两人各自飞身而退。这一退却不是为了退,而是为了消弭剑势,而此消彼长,谁的下一剑出得更快,谁就能赢!

  第十剑。

  第十剑莫十只觉得被迫跟着对手的剑走过一个终而复始,冬藏春生,万仞寒冰融春水,百丈霜雪化春风。这春水浇过昆仑的雪剑阁的山,这春风吹过岷江的水扬州的晴,一江春水向东流,奔腾到海,终成万钧。

  莫十接不住的万钧。采庸架在重剑之上,重剑的主人单膝跪地以承其重,而采庸剑势未消,声声不绝,竟果真有如玉笙呜咽。

  摄武榜第十九擂,温镜,胜。

  渭水河畔再次欢声四起,虽则武技的门门道道大多数人未必看得分明,但人群是挡不住地热血沸腾:英姿卓然的青年剑客是江湖永远的佳话。台上莫十缓缓起身,重新负重剑于背,向温镜抱拳:“春江潮水连海平,家师几番提起春山诀赞不绝口,小可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多谢二公子手下留情。”

  他说话不知为何不太张口,字句像是从两片嘴唇间吐出来,细看的话那唇抿得极紧,当中透出一丝血线。这不是因为他不服或是他忌恨,而是因为内伤,温镜也无法,若是换作他输在最后一剑他也是一样,这便是高手过招的点到即止。他回以一礼:“得罪。”

  他嘴上言简意赅是因为心里很急,赵望山上来他又不能立时就认输,总要像模像样过几招,而留给这个“过几招”的时间已经不多。县令大人跟前的香篆已经快见底,离得远的可能都看不见剩下的那一小截香。

  况他还有一点私心。其实温镜并不怕输得难看与否,他认输下台之后时间上还有些盈余便是最好,若裴玉露想再派人上来比试也未尝不可。哪怕届时三炷香燃尽,那正比着的总没有喊停的道理,总要让比完的。总还是两方各凭本事,如此一来温镜这一搅局也算不得什么。总不能说没了一个莫十这摄武榜你裴玉露就不争了吧?如此一来温镜就既还了云碧薇的人情,也并没有对局面造成太大的影响,现在只须等赵望山践行诺言。

  只须…

  只是赵望山怎么还不上来?台下人头攒动,间或还有小娘子朝台上扔珠花手帕,纷纷挂在高台前头的梅花桩上,热热闹闹红红绿绿地缀成一片。

  可是该如约上台的人还没来,温镜抱着采庸目光在台下逡巡,找到云碧薇,有些疑问。此时坐席上府令叫司兵拉扯着站起来,不情不愿摆摆手,司兵大人便亲自唱道:“三炷香即将燃尽,请有意与擂的侠士上台!”

  温镜看一眼香篆,又看向台下云碧薇,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该你的人登场,可一向知情识趣的云碧薇却仿佛没看懂,她置若未闻立在原地,还是那么风姿楚楚,身边簇拥着红云似的青鸾派门人,里头一道醒目的白衣是朝与歌。

  司兵喊道:“三——”

  温镜似有所感,眼睛跟着云碧薇的手落在她臂间的彩锦上,她纤手微抬将一截彩锦一撩一放,遥遥与台上的温镜对视。

  司兵的声音有些哑:“二——”

  温镜瞧见云碧薇身后锦缎翻飞,冲自己敛衽颔首福了一福,而后微微一笑转身,端的摇曳生姿步履生花,走了。就这么走了。领着一群红裙和一袭白衣,红裙旖旎,白衣潇洒,一行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远处,就这么走了。

  司兵大人的高呼如约而至:“一——擂台胜负已分,摄武榜揭榜!”

  紧接着便是擂声好似撼动天地的椿木立堂鼓,咚咚咚咚,七十二响,响彻咸阳。鼓声震天,台下喧声也震天,温镜便在一片震天响的响动里愣在原地。

  裴玉露施施然在坐席上远远地冲温镜一拱手:“恭喜。”说罢也领着人下台。

  温镜无厘头地想,这?算怎么回事?

  他竟然折得桂冠,可是、可是他一直与云碧薇一行人站在一处,赢的又是裴玉露手底下的人,他这折冲督卫明显是替云碧薇领的!他若真的赴任,咸阳上下而后是整个江湖,都会认为他是云碧薇的人,会认为白玉楼效力郦王!

  这怎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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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2

第198章 一百九十八·碧海青天怨有馀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还有没有契约精神,乱改剧本是要被开除剧组的好吧!!紫衣的剑客立在已赢了的擂台上,表面沉着皎然,内心无语得一批。

  温镜的无言一直持续到回到咸阳城中,又持续到被簇拥着进县府,凑热闹的人群好容易才散开些让出门。

  他是春风得意有人便是如同秋霜打的蔫茄子,横竖打不起精气神——咸阳府令。这一位攀的是秦国夫人门荫,自然听兴平侯指挥,对着抢了兴平侯手底下折冲督卫的温镜,自然没有好脸色。除了没有好脸色之外,府令还很有一股子辜负丰年的气急败坏,尤其想起方才小侯爷离去时的神色,府令大人愈发坐立难安,他想,须得杀一杀这擂主的锐气。

  府令在上首坐下,神色疏冷,主簿呈上名册他也没接,司兵只好冲立在堂中的温镜询问道:“壮士高姓啊?剑法如此高妙,实乃英雄出少年呐。未知——”是哪里人士?谁知府令忽然截口道:“——未知是哪一日拔选来的?”

  温镜心中一呆:他初选没来。只听府令又道:“你上场时本官就并未瞧见你佩戴库金袖带,乃是遗忘了吗?”

  场面一时有些僵,府令这是在质疑温镜与擂的资格。温镜一想,正好,不如就此辞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话头又让司兵抢去,司兵向府令拱手笑道:“哎,大人何必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英雄不问出处,陛下之所以广发摄武榜,不正是广求贤才、不问出身之意嘛?”

  府令此时倒没有在擂台上的捉襟见肘,他不咸不淡道:“此言差矣,广求贤才倒是正理,可不问出身却存疑。户籍十三等,其中尚有三等不许入军籍。你,”他还穿着朝服,宽袍大袖朝温镜一甩,“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户籍几等?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司兵大人连忙打圆场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若这位壮士入职,那便也是正五品上的折冲督卫,与大人乃是平级,都是同僚,何必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呢?”

  这位可是好声好气、两头兜着,谁知府令并不领情,仍旧吹胡子瞪眼:“虽说同属正五品,本官咸阳府令乃正五品上,下府折冲督卫乃正五品下,难道下属见长官不该见礼吗?且他出身不明,又有哪个说他一定能领折冲督卫的职?堂下还不见拜!”

  温镜虽然自己并不想染指什么折冲督卫,但是自己不想和别人不让你想常常是两回事。他一动未动腰板笔直,微笑道:“太上圣祖皇帝初登大宝,乃设县府,‘皆掌导扬风化,抚字黎氓,养鳏寡,恤弧穷,务知百姓之疾苦’,因而若非身负狱讼,黎民见官尚不必跪,府令大人今日又为何一定要草民一拜?”

  府令死鱼眼瞪得更加凸出,他一指温镜:“你擅闯摄武擂台,擂台乃朝廷所设,本官便治你一个蔑视朝廷之罪也未尝不可,”司兵见状又要插话,府令一袖子挥止,“自然,本官也是惜才爱才之人,本官问你,你家里可有祖荫?”

  温镜摇头一叹:“家祖一伙夫尔。”

  府令轻蔑一哼,又问:“你先前可曾入过军籍?有过军功?”

  温镜继续摇头:“不曾。”

  府令面上作色,又问:“那你可是武举出身?”

  温镜倒想看看这人能如何发落自己,泰然道:“并非武举出身。”

  只听府令冷哼一声:“那便是你命不好,本朝武将入仕也就此三途,你既都不沾边便不能举任武官,还说不是妨碍公务、扰乱摄武擂台?”

  眼见府令大人要扔签子,一枚签子就是十大板,新出炉的摄武榜首拉回县府直接吃板子?说不过去,也不好看,座下不止司兵站起来,几位兵曹纷纷要劝。可是府令似乎不面对着满场武者腰杆子便凭空硬许多,不仅一定要剥夺温镜参与摄武榜的资格,还一定要治他的罪。

  正在这时,堂外忽然进来两人。这两人玄衣玄帽,袖饰银纹,腰佩长剑,进来得悄无声息。可是他们入得堂来,堂中咸阳的一众大小官员却更加地悄无声息,有一个算一个都停下动作。

  只见两人进来第一时间也没有自报家门,甚至一言未发,门神似的站在大门两侧。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动态复制黏贴。温镜一愣,这俩不是早先跟着李沽雪的随从其中两个么?都爱穿黑衣,也不知道是要翻谁家的墙。紧接着他一转身,看见了李沽雪。

  从门外缓缓步入堂中的李沽雪。

  并没有戴面巾,也没有和先进来的两人一样戴幞帽,李沽雪只是单冠半束,打扮十分地随意,面上却十分地不随意,温镜听见他肃然发问:“大人说谁命不好?”

  李沽雪旁若无人行至上首,府令大人连忙让座,他自腰间摸出一块牌子往案上一撂:“茂材异等,徽征入召,府令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不敢不敢。”府令不敢再坐,只立在公案旁脑门子直冒汗。辟召入仕者虽有例可循,可是…可是这个说法实在令人深思。“辟”者乃寻常州县府闻贤士良将而请,但人方才说的可是“徽”。征召布衣出仕,朝廷召之称“征”,三公之下召之称“辟”,而“徽”,圣人之命乃称徽。

  李大人是什么人,代传的可不正是圣人之命么。

  思及此府令后悔得肠子青透,为了兴平侯他见罪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他连忙补救:“下官也是、也是照章办事,不过多询问两句也是慎重起见,请大人恕罪。下官这就为新任校尉大人登牒,这就登牒。”说着赶着招呼主簿就摊开笔墨,又嫌主簿下笔太慢,索性自己一把夺过笔,亲向温镜询问道,“敢问校尉大人名讳?”

  温镜却没看他,一双眼睛直视着主座之上的玄衣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一般,半晌才终开口道:“河内温,于水镜。”

  “啊,”府令下笔飞快,一面由衷赞道,“镜者洞达世情,镜者清正高洁,真乃人如其名,人如其名!唉那个,温大人哪里人士?”

  温镜凝望李沽雪,心中不禁浮起几分恍然,脑中许多碎片一般的记忆呼啸而过,他吐出两个字:“扬州。”

  “啊,扬州,人杰地灵,人杰地灵,”府令一面一例不住称赞,一面又循例问了些,最后觑着上首之人的脸色,道,“呃,这个,这门荫举荐?这个或可直写县府——”

  李沽雪手一抬制止,他终于不闪不避回视温镜:“不必,门荫就写无名殿。”

  他话音未落,温镜率先撤开眼。

  竟然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李沽雪曾经口中“听命于官府”、“摄江湖事的衙门”竟然是无名殿。从前诸般猜测,种种迹象,却没想到竟然是…无名卫。

  温镜忽然很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当年的扬州…其实不只是扬州,还有东海,还有金陵,还有太乙,还有长安,还有…还有两人相携游过的江湖。

  久别重逢,温镜像个反应迟钝的旅人,重游故地,物是人非,头一回觉出些触目惊心。他人站在咸阳县府堂中,在一众官员面前立得笔直,但他的内心险些叫轰然而至的往事砸得直不起腰。双膝磕在六载崎岖的岁月上,要命的不是疼痛,也不是鲜血,而是没有办法直视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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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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