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9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见温镜没答,李沽雪笑道:“罢了,你不愿说。阿月,咱们一路行来也算历过生死,我说句交心的话,你听么?”

  “你说。”

  “你考虑改练剑么?我师门学剑者甚众,从小到大见过的来拜师学艺的年轻剑客不知凡几,我从未见过比你更适合练剑的。”

  温镜被夸得不是很好意思,只能虚心问:“怎么说?”

  “你出招迅捷,身法灵动,练刀,我不是说刀不好;刀乃击兵,剑乃刺兵,各有所长。但我发现你尤其喜欢以刀背发力,猜测是你所练刀法的变招,有这等奇思,若是双刃刺兵难道不是如虎添翼?”

  温镜若有所思,却听李沽雪又道:“我说你身法好,练刀恰恰没那么着重身法。刀讲究刀势,刚猛霸烈,力拔千钧,练刀者身形步法皆为出刀的那一瞬,一击即出,所向披靡。剑呢,若是灌注内力与一刀相拼,功力相当者用剑的十有八九打不过用刀的。剑没有那么霸道,但它更快、更稳,你纵身前跃,剑可从身前刺出;你侧身后撤,剑可从旁协攻。你的轻功这样出色,每一步都可以是出剑的好时机。”

  温镜思索道:“你是说,练刀,身法用以成就刀法;练剑,剑法用以成就身法。”

  李沽雪暗叹一声聪慧,面上哈哈一笑:“偕月,你的身法不练剑,我总觉得是可惜。”

  “还有。”李沽雪左手忽然伸开成掌,自下而上抵住了温镜的右手,他拇指按在温镜手腕上,其余四指轻轻一推,轻而易举将温镜的手掌与小臂折出一个角度。

  温镜只感觉手腕一烫,低头一看,他的手掌和手腕整个被李沽雪包裹住。

  手搁在人家手心里,一时间两人之间有些凝滞。温镜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是干什么?

  只见李沽雪恍若未觉,手上动作未停,直将温镜手腕上折几乎贴到小臂上,说道:“你瞧你的腕子,我这还没用力。哪有男人手腕能柔韧成这个样子?女子倒是大都骨骼软些,可是女子又难以达到你的力道。练刀手要稳,练剑手要活,阿月,你这腕子是多少学剑之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哦?温镜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被夸的还是被握的。他想说其实不用李沽雪使劲,他自己手掌向上翻,无需借用外力手背都能贴到小臂上。

  这算什么,骨骼清奇?原来这样的骨骼适合练剑么,这温镜倒是不知道。

  “接着,”李沽雪忽然出声,长剑抛过来,“阿月盛情,怎能不尊,你的刀借我用用,我陪你过两招。”

  温镜拎了拎李沽雪的“归来”粲然一笑,两人你来我往地切磋起来。

  学武贵精,是说专心修习一门,潜心钻研,用心用功,才会或有建树。可专精不代表识短,只学一门不意味着不该遍观并闻。温镜从小到大只学过春山诀,虽然精妙,可若不与人切错,不看百家之长,那便有如尺泽之鲵,故步自封,因此他觉着与李沽雪过招很是有些裨益。

  除此之外的,温镜很喜欢李沽雪这个朋友。

  两人比完,他忽然道:“不如再比试比试轻功。”

  李沽雪大笑:“好啊!怎么比法?”

  温镜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先回去便算胜。”说罢他人已不再原地,已经踏出老远,身形漂亮,意态悠闲,还有余裕回头冲李沽雪笑了一下。

  李沽雪本就意动,见他这笑一个提气便追上去。他的轻功是无名殿成宿成宿的马步、一根一根的藤条十几年练出来的,讲究一个轻盈迅捷,人过不留影,剑过不留痕。而李沽雪于这一道又格外有天份些,不是他自吹自擂,无名四殿三百六十卫,他若称轻功第二,恐怕只有他们掌殿敢认第一,实在生平罕见敌手。

  可今日他全力以赴,只堪堪与温镜打平手,不愧是碧云行天。两人行至安置的僧房,都觉酣畅淋漓。忽然温镜好奇起来,李沽雪说过傅岳舟的家学疾火斩五行属火,也说过他本人的功法走的是冷厉的路子,那么《春山诀》呢?

  他问李沽雪:“你能看出人的武功路数?怎么看的?”

  这有什么难的?闻言李沽雪觉得奇怪,这难道不是行走江湖必备的眼力么。狭路相逢,对方的身法路数,大眼儿一瞧心里总要有个底。否则一旦交手,谈何胜算?除非是武功高出他太多的,那他看不出来。他不知温镜为何有此一问,于是看了温镜一眼。

  温镜则以为这也是人家的家学,外人自然不好问,连忙一笔带过转移话题:“那你给看看我家这功法是?”

  说着他将手臂一横,右手的脉门就这么递到李沽雪跟前。

  他这么毫无保留李沽雪也是一愣,随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搭上了温镜的脉。

  嗯,唔,倒有趣。

  不是寒凉的功法,李沽雪探出两道内力打入温镜的经脉,只觉得他的内力虽然不是刚猛一脉的,但是格外强韧,包罗万象,生机盎然…

  嗯?李沽雪长眉一拧:“你小时候受过伤?还不轻。”

  ?温镜以前从不相信什么把脉,一度以为老中医都是江湖骗子,他不料竟然这都能摸出来,含糊道:“嗯,一点小伤。”

  呵,一点小伤。李沽雪心里一疑,这人真是,嘴硬得很。经脉上有些地方凝滞成这个样子,八成是碎完了再接上的,这伤时日久远,少说有十几年。李沽雪一时间心里翻过无数心思,十几年,温偕月当时多大?谁这样心狠手辣,对着一个小小孩童下此狠手?受了这样的伤,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见温镜没有多言的意思,李沽雪也不多问,附和道:“是,幸亏你练的心法性温热,自行温养,慢慢儿自己也能好全——”

  咦?这脉象?

  “你阳元未泄?”李沽雪轻佻一笑,手还搭在人家腕上,“啧啧,这么一张俊脸儿,看不出来啊。”

  他嘴上说的俊脸,眼睛却往温镜腰腿上遛去。

  这话可就不只是有涉风月了。

  呵呵,调戏我?温镜冷哼一声,并指成刃就要往李沽雪抓着他的手腕上招呼,一面开口还嘴:“让我看看咱们李爷的脸俊不俊——”

  话音未落两人不约而同噤了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他们客居的院前,当中僧房中门大开,门内站着一个人,是温钰。温钰面色有些微妙,居高临下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温二公子的偏见!不是作者的!作者觉得中医有道理,西医也有,兼听则明!

  摸手了嘿嘿嘿,还是小温主动递出去给别人摸手,真是的

  另外,咳!摸不出来。

第20章 二十·忽逢碧树含清风

  啊?干什么了?温镜莫名其妙抽回手腕,嘴上答道:“切磋一二。”

  “嗯,”温钰背着手,不置可否,眼睛在他这二弟右手腕子和微微发红的脸上盯了片刻,又扫一眼没事儿人似的李沽雪,简单道,“傅岳舟醒了。”

  !两人赶忙跟着进门。

  傅岳舟仰躺在榻上,面色虚白,气息微弱,看见他们二个进来,还要挣扎着起来,李沽雪赶紧拦了,笑道:“你省省罢,留着点力气,过两天有你要见客的时候。”傅岳舟勉强跟着笑:“是,我听温大哥说了,若非你们果断,上来不见峰寻求庇护,否则焉知我如今尸骨何在。”

  说着他自胸襟里摸出薄薄一本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卧槽?脑子坏了?温镜一惊,看向其余两人,另外两个也二脸懵,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李沽雪憋出一句:“…小傅,别开玩笑,这是你爹给你的《武林集述》,你…不记得了?”

  傅岳舟一脸虚弱但一脸肯定:“不对,我爹是有一本《武林集述》,可是已经托付给白玉楼温楼主了,而温楼主已经交给了苦叙方丈,这本一定是假的。”他歇一口气,有些气喘但是说出口的话很是斩钉截铁毋庸置疑,“温大哥,温兄,李兄,你们帮我将这本料理了罢。”

  说完他就脱力一般撒了手,也不知真晕假晕,反正是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再吱声儿。一本掀翻了大半个江湖的《武林集述》,就这么被他大喇喇地扔在这处简陋的僧房榻上,还极其有可能是真的这本。

  温镜心里想,这人,对不起,人家脑子没坏,人脑子好着呢。

  李沽雪心想,不得了,傅家小子受的什么伤,这是被打通了哪一窍?好一招弃车保帅。

  温钰则眼睛移不开榻上的小册了,还有这等好事。

  他想着就又瞟李沽雪一眼,李沽雪人精似的,连忙摆手:“别,使不得使不得,荣升台出了这东西,荣升台没了;傅广业经手了这东西,广陵镖局没了,我可不要。温兄,还是劳烦您,您给烧了扔了,如何都好,可千万别给我。”

  温钰咳嗽一声,俯身捡到手中:“那我便——”李沽雪立时一跳三尺高蹿到门边儿,还拉上温镜,打断道:“别别别,有话好说。如何处置的也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观令弟骨骼清奇,是练剑的好材料,我们再切磋切磋,少陪了!”

  倒识趣,温钰嘴角轻轻一扬,比起傅岳舟的投诚,这本账可更是个好东西,将来…嗯?

  温镜被李沽雪扯着出来,听见身后他大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去你——李兄此言差矣,鄙门一向练刀!“

  去你什么,温钰忍住没说出来,但温镜听出了他这大哥的未尽之言,大约是“去你娘的练剑的好材料”。

  他谴责地看着李沽雪。他大哥虽然有时是个事儿逼,但大部分情况下不是个特别爱计较的小肚鸡肠。不对,即便他内里计较到天边儿去,面上也不大会显露。唯独他们家的《春山诀》是一枚逆鳞,一撩必炸。温镜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这种非要戳着别人肺管子说话的人,温镜相信,若是李沽雪愿意,他也能风度翩翩察言观色,说出口的话没一句不讨人喜欢。

  可以没一句不讨人喜欢的李沽雪偏偏就要招猫逗狗。

  因温钰日日去苦叙大师跟前儿晃来晃去,跟点卯似的,为的是演一个“诚惶诚恐,坐卧不安”,也为着若有应召而来的江湖人到了他能第一个见一见、摸摸底细,还为了自证清白:我日日在此,没空做别的。他这边分不出功夫,便只得跟温镜打了招呼,叫他防着些李沽雪。

  温家这位长兄,原意是叫自家弟弟离这人远一点,各种意义上的,但温镜理解成了要盯紧点。兄弟俩对“防着”有些理解误差,一个说的是“远着”,一个听的是“盯着”。

  因此温镜好好见识了一番李沽雪的招猫逗狗。他仿佛是没注意到兄弟俩的这些考量,就跟撒欢似的闲不住,拉着温镜满山撒野,不见峰没一处逃脱他的魔爪。

  他清晨早起在山道上遇见个给什么佛殿挑水的小和尚,觉得人家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十分有趣,便悄悄在人家水桶底下黏了两块磁石,自己则蹲在树上悄悄看着,看着人家小师傅挑水死活挑不起来,明明累得不行,挑来的水反而比平日少,眼看又要到了开早课的时候,再去挑来要误时辰,急得要哭。

  李沽雪蹲在树上哈哈大笑。

  温镜呢,温镜没笑,他默默走过去拍一拍小和尚的肩,说还有几桶,我帮你挑了。末了没忍住,在人小和尚的脑壳上摸一把。

  正值高秋,六合不见峰满山的枫叶漠漠,一霎长风西去,万顷枫林尽染,温镜仰头看着李沽雪衣袍上落了一片枫叶,苍劲的红划过他玄色的前摆,落木萧萧而下,黑衣猎猎生风。温镜便伸手接住了那片凋落的叶子,无奈道:“你再笑大声点?”

  李沽雪在树上犹自笑得前仰后合,笑嘻嘻瞥温镜一眼,忽然他惊呼一声,身子后仰,双臂在空中胡乱划拉两圈,眼看马上就要掉下来。温镜一惊,身形窜起,稳稳架住他,一臂揽着他落了地。

  “干什么,几岁了?顽劣。看着人模狗样,你家里师长怎的将你宠成这般性子。”温镜顺嘴数落。

  他这是平日里训自家锐哥儿的口吻,没留神顺出来,谁知听见这话李沽雪静了片刻。

  又哪里有人宠他,这般性子才容易叫人放下戒心不是。他佯装从树上坠下原只是跟温镜开玩笑,可人真的把他接住了,他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便没能第一时间挣出温镜的怀抱。

  片刻,他冲温镜笑笑,抢了温镜手中的枫叶而后撤出半扶着他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假装拿着叶子凑到近前看着,嘴里貌似漫不经心道:“我家师长…我从前没有这般逍遥的日子。”

  相逢这么久,这是他头一回提及家中。门派,师长,亲缘,父母,他一句也未曾说过,温镜竖起耳朵。

第21章 二十一·冶游天气冶游心

  李沽雪又闲话几句,语焉未详,温镜却觉得似乎听懂了一些。

  他觉得这是李沽雪在说,师长很严,少时习武,功课繁重,没有玩儿的闲暇。温镜很是听说过一些高门大派里弟子们过的日子,是温钰从前说给锐哥儿和他敦促他们用功的,说那些弟子们日日考评比试,每日里功课有八个时辰,功课不好的话整个师门都没人正眼看你,饭都吃不饱。

  后来温钰还说,哪像你们两个啊,有人围着教着哄着,你们姐姐每过半个时辰就打发人来给送点心。温镜听着十分感动,也十分不敢动,觉得心有戚戚,害怕他哥一个狠心给他扔到什么门什么派里头去。

  吗的这不就是我以前初三高三过的日子吗。

  这时李沽雪顺手抢走温镜手里的水桶:“我惹的麻烦怎劳阿月替我担罪责?我去挑水,你跟着便是。”

  温镜依言跟在身后,抬头看看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就有了些怜悯。自己前世在那边上学,那会儿还能好歹带个手机听个歌儿,再偷偷读个闲书什么的,这个世界的娃儿能干啥呢,可也太惨了。

  可是很快他就不再同情李沽雪,他甚至怀疑李沽雪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体质,别的不爱找,偏爱找麻烦,一刻没找着麻烦就浑身不舒服那种。两人没走几步李沽雪又惹了个麻烦,大的那种。

  起因是两人路过一座伽蓝殿,里头供着十八尊僧伽蓝摩,却也寻常,只是殿后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青莲池上客,不蔓不枝,倒很有些清净意味。

  经过是李沽雪这个手欠的,往池边一蹲,从阶上探出半个身,喀嚓一声,折了一枝。

  还拿在手上甩啊甩的。温镜无言片刻,恨不得去揪他的耳朵,斥道:“…哪儿的花你也敢采?寺庙的莲花是好折的吗?前面殿里就是佛像,你也不怕神佛看见了怪罪。”

  “什么花爷不敢采?”李沽雪冲着他笑得恣肆,脑袋上发间别着早先从温镜手上抢去的枫叶,很是不伦不类,“阿月,你着相了。岂不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这是,咳咳,殿中本无佛,青莲亦非花,哈哈。”

  温镜看着面前那张脸,气得想打人,想说你赶紧给人放回去,可是转念一想,放回去这折断的花也是断断活不了。正在纠结,忽然两人身后转出来一名僧人。

  这僧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出现得毫无征兆,因为温镜很确定这座佛殿内外方圆几里地内原本没人。那僧人身着袈裟,僧袍宽宽大大,曳在地上,却又没曳在地上,因为他稳稳当当离地三寸飘在空中。

  老和尚倒慈眉善目,枯瘦的手一合:“阿弥陀佛,贫僧苦痴,青莲亦非花,施主很有些慧根,与我殿中的莲花有缘。”

  糟了,温镜暗叫不好,这是苦字辈高僧。他执弟子礼:“大师,晚辈姓温,名偕月,自扬州来,晚辈唐突,不该侵扰大师的花,请大师责罚。”

  苦痴大师还未说话,李沽雪倒先哈哈一笑,自来熟道:“阿月,方才大师不是说了么?咱们与他的花有缘。苦痴大师,”他拱了拱手,“晚辈不姓温,姓李,多谢大师赠花。”

  温镜想去捂他的嘴,咱们?谁手指头碰过那个花谁是狗好吧!还只报姓氏,你礼貌吗?简直顽劣。温镜无奈,然而他自己也没察觉,他这无奈反倒叫他嘴角浮起些笑意。

  他即带着这般笑意再次向苦痴告罪:“大师见谅,我这朋友无拘无束惯了,实在冒犯。大师殿中可有经书要抄录?香炉可满了?晚辈听凭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