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91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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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坐镇在长安的温钰接到他二弟一封信,说要借几本东西一观。不知为何,温钰审视着手上的信,平铺直叙的几行字他愣是看出一股子雀跃,是自从李沽雪以后他弟再没有过的雀跃,他摇一摇头,也好罢。

  忽然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温钰微微讶异,听脚步是扶风,可是扶风从来不紧不慢,从不会这般慌慌张张。

  是出了什么事?

  只见扶风快步进来,手里头是一只空白的信封,神色担忧难掩,奉上信道:“方才外头有人叫门,来人甚异,覆白色面具一副,什么也没说留下一封信,属下正待询问他呼地一下子消失,那身形…属下从未见过那么快的身形。”

  他说到“白色面具”时温钰就暗道不好,连忙打开信来看。

  “…景顺五年仲夏,时镇国上军使温擎千里奔袭勃利窟说部,力战两月温夫人来援,解粮草之危…”信中最后写道:今日子夜请赴望江楼一叙。

  温钰深吸一口气,扶风这才接过信扫两眼,劝道:“陈年旧事…此人敌友未知,还请盟主三思。”

  温钰却不能三思,他必须赴约,因为这信里写的不是一般的陈年旧事。

  景顺五年温家军克黑水靺鞨的精锐窟说部,这事详熟居庸关战事的老人都知道,史书上应当也明明白白。温夫人出身居庸武将世家,巾帼不让须眉,多次协助夫君共克强敌,亲自上阵,这些也都不是秘密。但是说什么,景顺五年夏天她还驰援勃利州?很多人会觉得是无稽之谈。温家第二子是景顺五年七月初七的生辰,即使是身体再强健的妇人,七八个月的身孕长途骑马从居庸关跑到勃利?不要命了吗。

  但是温钰知道这不是无稽之谈,勃利州之战就是发生在五年夏天,因为那时阿娘确实没有身孕,阿镜也不是…

  这事温钰敢打包票,活着的人除却他应当都不该知道,可是白面具,贵妃党的军师白先生,怎会知道阿镜的身世?这时候拿出来邀约,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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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我看前面有宝子猜到了

  什么?就此和好?不存在的。

第209章 二百零九·丹心故国江山冷

  咸阳,夜。

  温镜在信樗坊小楼上徘徊良久,窗前案上是一本《幽九州记录》和零散几页笺子,上头记录的是朱明的一些供述,他哥快马加鞭派人送来,东西虽少,但是能看出的问题却多。

  会不会有些残忍?听那意思李沽雪和他师父关系很近,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这些个他师父主导伪造的假账、陷害忠良的证据,李沽雪是个聪明人一看就能明白。信重了二三十年的师父、首领、养父,一夕之间将会全然崩塌,他受得了么?

  或者他会相信自己手里这些东西么?温镜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告诉李沽雪。接受不接受是李沽雪的事,告诉不告诉是他的事,两人从前在“不告诉”这项上耽搁的未免已经太多。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你不说我不说只会徒留遗憾伤怀,温镜纵身飞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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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长安。

  扶风跟着温钰抵达望江楼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顶楼中白先生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温钰翩然入席。席中两人俱是紫衣,一者稳坐首席,面前案上置酒在浅酌,一者立在堂中,背上的晴时现出刀形,扶风瞧着这情形默默在窗边隐去呼吸。

  白先生率先打破沉默:“温盟主单刀赴会真是英雄气概,实在不堕先人风采。”

  温钰沉默入席,案上两只酒盏,白先生面前一只半满,扶风看见温钰挑起另一只注满,举起酒盏:“敬先人。”

  白先生一愣,跟着举杯:“敬先人。”

  温钰飞快一饮而尽,酒盏往案上倒扣着一磕,攸地出手擒住白先生举杯欲饮的手臂:“能喝我这杯酒的先人俱已入土,阁下又是什么孤魂野鬼?”

  他出手如电,扶风知道这手擒拿力道与落点都很有讲究。手掌外松内紧,是防着白先生反击,方便随时卸下力道再图后招,而他落掌把在白先生右手腕上三指,距手腕内侧的命门仅一步之遥。可是出乎扶风意料的,白先生并没有反击,甚至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白先生大喇喇任温钰捉住手腕饶有兴趣地道:“探青云,让我猜猜,你化刀为掌,后头一招要接斩春雷是不是?”他怅然一叹,“世上会《春山诀》的还有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孤魂野鬼?”

  他没有露自己的功夫,但他已经透露。温钰收回掌,凝声道:“熟谙《春山诀》,还知道温家军旧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温盟主当年虽然年幼但是想必已然能记些事,不过你只知你家二弟不是令堂亲生,却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谁罢?”

  !他说到“不是令堂亲生”几个字时窗外扶风已经耸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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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城北咸福宫外围一座宫室,早先李沽雪领着玄殿无名卫就驻扎在此,皇帝遂拨了这处给无名殿行事走动,如今无名掌殿驾到,正式接管咸阳事务。这里不是内苑,并没有施行宫禁,因此大半夜的仍然灯火通明,即可知此间主人的忙碌。

  可韩顷再忙他今夜也一定会抽空,他召了他的得意门生来叙话,师徒俩要好好谈一谈。李沽雪踩着点晃进门,经年如一日的没正形,韩顷板起面孔严厉道:“御前听差你也这般吊儿郎当么?坐正。”

  “御前这不您来了吗?咸阳这帮老驴我可再也拽不动。”李沽雪充耳不闻歪在右首第一席。

  说起咸阳的一摊子烂事韩顷也无可奈何,不过他道:“眼下是还没查到兴平侯,没查到贵妃和九皇子,因此咸阳府令还不着急。”

  “不迟早么,”殿内烛光明煌煌地照在李沽雪脸上,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师父,您该早告诉我一声。您透个底,九嶂寨是陛下跟您提过,还是干脆就是经的您的手。”

  若是韩顷经手,那此番出事韩顷就难逃罪责。韩顷拊掌叹道:“眼见是懂事了,知道担忧为师的处境,总算是没有白养你。”他话锋一转,“听闻你和新封的昭武校尉走得很近,他有何异状?”

  这倒巧了,今夜不仅长安望江楼有人听壁脚,咸阳咸福宫也有,韩顷这问话便使檐上偷听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温镜是来找李沽雪开诚布公,没想到正撞见人家有正事。关于自己,李沽雪会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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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望江楼,扶风隔着窗子窥见温钰的神情仿佛凝固:“…温贵妃?”

  “不错,”面具之下白先生的目光透出一些伤感,“温贵妃是温将军的嫡妹,按辈分你也唤一声姑母。早年她也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后来一纸诏书入了东宫。甫一入侍她即是仅次于正室的太子侧妃,又与还是太子的今上情深意笃,后来今上顺利登机,头一件事就是册封你姑母做贵妃。”

  温钰喃喃道:“如此圣眷今复存焉?怎会还牵连得我父…”

  白先生见他上钩便愈加循循善诱:“你姑母生前傲骨嶙嶙开口见心,这样的性子怎挣得过深宫阴司倾轧?你再想,今上今年五十有六,一辈子没生过大病,身子强健得很,而宫中又年年进新人,怎么只有两位皇子硕果仅存?”

  他冷笑道:“咱们这位云皇后,当真贤良得很。”

  窗外扶风心想,总算入了正题。九嶂寨的事情闹得很大,当日是他带人亲至,那个规格一看就是大手笔,后来盟主也透露那个地儿是九皇子的地盘。这不,眼见东窗事发,他们家军师坐不住了,所谓党同伐异,先头第一个要把云皇后这个“异”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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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何异状”而不是“可有此事”,李沽雪琢磨着着韩老头的问话,大大方方承认:“异状倒没有,师父还不知道,他就是您先前提过一嘴的白玉楼,风头正劲的江湖新秀。您既专门提点,徒儿自然上心不是?”

  “白玉楼也来争夺咸阳摄武榜?”韩顷先是讶异,而后又叹道,“新秀,如今也不新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出色的人才总是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数也数不过来。”

  韩顷又斜眼看向右首的青年:“为师可是知道你没听话,你手底下人说你到咸阳前曾在九嶂山停留,你一直盯他,是因为他杀了九嶂寨上一任当家?”

  李沽雪哈哈两声认了错,转眼神情又变得严肃:“不全是,师父,当日九嶂山南离窠还有一人。”

  “哦?何人?”

  李沽雪正色道:“徒儿不敢说。”

  “你不敢说的人…”韩顷严肃起来。

  屋顶上温镜眼睛一弯,装得真像啊。李沽雪这是透给他师父一个讯息,即云皇后也知道九嶂寨。这是在替白玉楼、替温镜转移视线:既然云皇后可上山杀匪首,那么火药之事是不是也和她有关呢?无名殿掌殿一旦怀疑火药之事也是皇后和郦王从中作梗,那么这个怀疑就再也落不到白玉楼头上。

  温镜心里说不感怀是假的,他望着李沽雪的发顶心想,刀子嘴豆腐心。先前咸福宫中这人疾言厉色,还以为必是要捉了自己归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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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钰抬眼,眼中透着红:“你是说云皇后多有迫害?”

  “这还用说?景顺四年温贵妃有孕,她聪慧又有决断,早知宫中云氏手底下恐怕保不住自己这个孩子,便费尽心机送到你父亲身边,”白先生一声哀叹,“可怜朔风摧残尽,温贵妃一缕芳魂玉殒香销,余荫凋蔽,终究没护得住家门和自己的血脉,险些被云氏屠戮殆尽!”

  扶风心里咯噔一声,窗内温钰也是惊愕:“怎么,我父问斩的旨意不是皇帝下的?”

  白先生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景顺十一年宫中传出旨意急召温将军回朝,时年宫中圣毒教肆虐,说是圣驾危急,皇上召镇国大将军进京勤王。谁能料到求救的密旨实是一道催命符!区区几名妖僧又如何控制得了禁军十六卫?正是云氏矫诏!待你父亲进京,云氏又向皇帝进谗言,说你父亲这个时候无诏回京,分明是圣毒教的同伙,几番逼迫才叫皇上下旨灭了温家全族!”

  窗外扶风微微摇头,这真是好大一个屎盆子扣在了云皇后头上。随即他看见楼中白先生蓦地掀开面上的白瓷,一道三指宽的伤痕横在他眉间,那是…那伤分明不是寻常兵刃所致,而是燃了火的攻城弩才能留下的痕迹。

  这伤痕一露,这位白先生的身份表露无遗。

  白先生眼睛通红义正辞严:“贤侄,你已经寻回晴时刀,白某昔年在温将军麾下忝居副将,这么多年未寻得将军的血脉,如今得见,怎忍见主公后人遭人欺瞒任人欺凌!”

  温钰面上一白,神色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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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之外咸阳一座宫室屋檐上,温镜的脸同样煞白无血色。他听见殿内李沽雪的声音,那声音含有三分笑意和七分漫不经心:“…不瞒师父,他家二公子倒有些姿色,从前年少不知事儿,徒儿与他有过一段儿。”

  韩顷语意冷下来:“你违抗为师的命令,私自上九嶂山,便是为了他?”

  “那哪儿能呢,此番纯是公事。”李沽雪混不在意一般答道。

  韩顷审视地问:“你说的可是实话?”

  檐上温镜听见李沽雪的声音变得郑重,斩钉截铁:“真是实话,白玉楼温镜,徒儿与他如今早已两清,再无瓜葛。”

第210章 二百一十·一宵无寐月同孤

  温镜手脚冰凉,二十来年引以为傲的轻功险些失灵,就差没摔下去,他听见殿中老者沉郁的声音不再透出冷意,而变得微微带笑:“你有什么公事说来为师听听?”

  李沽雪开始扯虎皮,神秘道:“师父,这位温二公子实在不是寻常人物,不知怎的得了陛下青眼,短短数日就在咸福宫召见了好几回。”

  “哦?入了陛下的眼…”韩顷沉吟,“那是不要轻举妄动。话说回来这温二是什么样的人?”

  听得师父这个结论李沽雪心中一轻,他假意喟然一叹:“也不怪陛下起这个心思,成色确属上品。货腰的哥儿,好相貌是实打实的好相貌,通身那把皮肉,那滋味儿,丰熟得紧…”

  他口中啧啧,语气一分怀念九分则全是亵玩,温镜呆在檐上如遭雷殛。

  殿内韩顷则呵呵一笑,又嘱咐道:“你好南风不要紧,顽顽罢了不可当真,将来也不可耽误娶妻。”

  李沽雪朗声笑道:“那是自然。”

  温镜脑中嗡嗡直响,勉力稳住心神,胸腔又火烧火燎疼起来,额上青筋耿耿,手脚发麻。在克制不住自己之前,他翻下殿檐,无声无息退入夜色里。

  殿内两人浑然不知,李沽雪犹自道:“我也是探探他的底——起初是他们家给咸福宫供白楠立柱,还因此跟皇后党的孟谨安大打出手,徒儿便以为白玉楼是不是暗中在为九…兴平侯效力,因心中记了他一笔。后来摄武榜擂台,他却又帮云家人争夺擂主。”

  韩顷嘲讽一哼:“左右逢源蝇营狗苟之辈。”

  看样子,李沽雪是想给昔日相好找补两句,但是话没出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面上谈笑风生,内掌心则全是汗。他深知,以他的道行想唬住韩老头,必须做到天衣无缝,而遮掩一个真相最好的法子,只能是编一个能以假乱真的假“真相”。白玉楼的温家人和居庸关的温家人,若要让师父不把这两个“温”联系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师父相信他们是来干别的的,他们另有目的。

  天底下哪还有比升官发财更顺理成章的目的呢?再加上皇帝勤召这一节,李沽雪料定他师父暂时不会对白玉楼动手。

  而若想对韩老头的态度了如指掌,自己则须尽可能和白玉楼、和阿月保持距离。

  师徒俩又说起九嶂寨的处置,韩顷道:“圣驾受惊,这事小不了,陛下恐怕要忍痛废掉自己一手栽培的寨子。”

  他面上忧色难掩,李沽雪则满脸没所谓,仿佛真的是有师父在万事大吉,房子塌了自有个儿高的顶,他再不愿多操半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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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一直知道家父或许蒙冤,没想到是受奸人坑害。”长安望江楼上温钰白着一张脸嘘嚅不已,眼睛也跟着红起来。

  白先生安慰他:“贤侄一片忠孝之心,不过如今白某瞧贤侄刀法已然大成,将军九泉之下想必可以安息。”

  这时温钰不知为何现出犹豫之色,踟蹰良久问:“我与白先生素未谋面,敢问白先生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