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97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如今这位主儿在前头一骑绝尘。

  远远能望见前头官道无端断在当中,两旁青山斜逸,路边一个驿字并一座歇脚的茶棚,温镜勒马立住,轻车熟路地翻身下马解鞍纡辔,还非常熟识地跟驿馆里头的小二打招呼。

  这下子李沽雪真犯起嘀咕,地头这么熟,怎么,还真的认识新娘子?

  大约心上有人的时候是有这么一个心态,情人眼里出西施,觉着自己心里这人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任谁都要垂涎三分。再说前头还有个最让人无可奈何的皇帝作例,李沽雪可说草木皆兵。他便是如此烦躁地跟着温镜到得附近的茶园,又看着温镜熟稔地跟路旁几名采茶女交谈一番,几个小娘想也是忙碌一天正要归家,纷纷邀请温郎君上自家用饭,温镜笑着一一回绝。

  转过脸来他收起笑容:“事情不对,我就记得这片茶园有户人家姓杜,果然就是她家。同伴们都从未听说她家与城中哪位大人家里熟识,怎么会莫名其妙忽然说给白谋任做妾?”

  他分析一大票,落在李沽雪耳朵里就一句:“你为什么会‘记得’这里的茶园?”

  温镜无辜:“我来收茶啊。”

  …好有道理,李沽雪猜测:“或许白谋任也是来收茶因此识得?”

  温镜看他的眼神像看智障:“兴平侯府还须自己来收茶?打个比方,若白谋任放出话来说他爱茶,那他此番亲事收到的茶大约一辈子也喝不完。”

  确实也是这个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权有势之人的喜好总是有人上赶着满足的。

  两人又步行一晌,李沽雪忽然回头看一看路,发现两人正一路上坡,奇怪道:“这户人家住哪?不和方才那一群住在一处么?”

  “她们说杜小娘上山烧香许愿,”温镜大步走在前头,“我想她家里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温镜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觉得这门亲事当中充满怪异,碰到脸上少不得要管一管。

  玉泉山上山一条道,直通山顶玉泉寺,两人脚程极快,没一刻钟就到,蹲在近旁树顶上李沽雪探头向里看了看:“你打算如何找人?”

  其实温镜能隐约记得有名采茶姑娘姓杜已经很不错,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他实在记不得具体长什么样子。正在这时,庙墙后头转出来一对男女,女方颊上带泪,在前头跑了几步被后头的小伙子追上,正停在温李二人藏身的这棵树下。只听女孩子哭道:“你又拦我做甚!说私与我走了你又不愿,就冷眼瞧着我爹娘将我卖进白家罢了!”

  树上两人对望,一人眼中是得意难掩:就这么找。一人眼中是不可置信:这也太巧。

  树下小伙子无奈道:“阿绡,怎是卖呢?是嫁。城里白老爷三媒六聘做得齐全,征礼也大方,还答应替你家里还债,将来会对你好的。再说我与你这一走了之,你阿兄的债你家里要如何还上?”

  温镜扬起眉。时风男女之防虽不严,但私奔还是一件不甚光彩的事,尤其对女方来讲。这杜小娘敢向情郎提出来,想也是鼓足一番勇气,没想到得来这么一个答复。

  所托非人。“他会对你好”,“我是为你好”,呸,好你个头。

  果然女孩子脸上泪意愈加汹涌:“怪谁!难道是我叫他去赌的么?败光阿爹一辈子的积蓄还不算,还欠下那许多银钱…这窟窿却为何要我来填!”

  得了,李沽雪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温镜非管不可。只见温镜指尖一动,一道内力噗地打进树下男子后颈,使他浑身一抖一头栽进土里,闭了嘴。温镜纵深跃下,冲目瞪口呆的杜绡一欠身,温文道:“还记得我么?”

  杜绡原本唬了一跳,但是看他两眼便抚着胸口安定下来,“哦”一声:“是你!去年——”

  “去年来收茶,是我,”温镜递出去一枚手帕,四角上是团团簇簇的紫阳花,“脸擦擦,与我讲一讲白老爷,或许我能帮你。”

  ·

  老杜家今年不知走的是什么运道,开年像是霉运,他家大郎年初进城贩茶不知怎的沾染上赌瘾,三不五时就要进城去赌。家里不过依靠赁来的茶园过日子,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挥霍,不出一月家财就见了底,老两口骂过打过依旧不知悔改,等到城里操着家伙事的大汉上门,这才知道已经债台高筑。

  被这么三不五时的催债一吓,杜夫人吓得病倒,家里积蓄又已经掏空,也没钱延医,就这么在榻上耗着。一时间村里人都说他家是穷鬼病鬼齐霸门,今年要走背字。

  可是月前忽然风向一转,说是长安城里有个大老爷瞧上了他家小娘,托了媒人来说亲,虽说是过去做填房,但是据说家大业大,还愿意替杜家还债。

  哎哟只嫁进城这一项就是烧高香,至少不再是看天吃饭的农户,做小又怎了,不比她每日早出晚归扎在茶园里做活强么!又有好事者打听到,这大老爷家里没当家的,也没个儿女,于是爹娘兄弟、街坊婆姨众口一词劝起杜小娘,进门就是半个主母,但凡能生个一子半女,将来全副家业可就都能姓杜!

  劝着劝着,不知劝出多少真情实感,恨不得这大老爷看中的是自家闺女,一时间杜家又人人艳羡起来。

  亲迎前一晚杜小娘早早说要歇息,为着亲迎家里单辟出一间轩房与她作闺,她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的病早已康复大半,隔着窗子殷殷嘱咐:“早些睡,明儿眼睛底下可不能见乌青,五更天你大娘来与你做妆,记得啊别迟了!”

  她嘴上打发亲娘,在房中却另有动作,将后窗支起,急得团团转。这时窗子沙沙一响,温镜翻进窗,窗内杜绡和窗外李沽雪齐声问:“她/我大娘怎么办?”

  温镜向窗外道:“你去想个法子,让大娘来不了。”

  李沽雪抱着剑:“不如我再想个法子,一定比你这法子好。”

  温镜凭窗与他对视:“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婚礼就是明天。”

  李沽雪泄气:“你一定要扮新娘子?”

  “嗯,”温镜点头,一旁杜绡松一口气,却听温镜又道,“既能摸进白府又有机会接近他,何乐而不为。”

  李沽雪还是觉得冒险,一面嘀咕道:“接近他干什么?在外头吃喜酒不也能接近吗。”

  “放心,我在力所能及的房间搜一搜就出来。”温镜嘴上这么说,心里则想,酒席上尽是宾客,白谋任一定有所防范,要想于无人处、于他丝毫没有戒心时接近,最好的机会可不就在洞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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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哈哈哈哈哈作者菌的恶趣味!

第221章 二百二十一·昆仑回首不知处

  一回生二回才能熟,杜家就一个小娘,嫁闺女这事确实是头一遭,因此生疏得很。一大早就开始乱糟糟的,送嫁的大娘迟迟不到,杜绡的娘在家门口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里这个着急,开脸做妆是大事,大嫂子怎这也能耽搁,夫家吉服都送来了这头还不见人影。新嫁娘的父兄依照惯例去祖祠拜天祭祖还未归来,杜绡的娘只得自己上门去寻人。

  到得大伯家里才知,大嫂子是突然染疾下不来榻,她一时间心急如焚。这时一名眼生的小厮打扮的后生来报信,说是夫家遣来喜婆帮衬,已经进了杜娘子的闺房。

  那赶情儿好,杜绡娘松一口气,城里来的喜婆什么不会,手艺一定比大嫂子强,大户人家就是作得周到。

  快进自家家门,杜绡娘又碰着许多名为送嫁实为看热闹的乡里乡亲,这些人从前不知道,如今面上的艳羡恭喜可是实打实,她一下子被来贺喜的街坊婆姨围个囫囵。

  待一遛吹拉弹唱的迎亲队沿着山路迤逦而来,她都没来得及与蒙着盖头端坐着的闺女说句话,只及目送自家闺女被簇拥上喜轿,甚么夫家遣来的喜婆早被她抛在脑后。

  闺女大了,仿佛是一转眼就长成,如今红绿的喜披加身…话说阿绡身量竟有这般高么?嗐,谁管,亲家家底厚,吉服的凤头绣鞋不知纳了几层底,说不准还镶有金玉呢。再想一想家里堆的礼,趁早清点出一个数儿才是正经,也不知够不够给大郎娶妇,闺女嘛,总是要出嫁的。

  叫周遭炮竹烟气一熏,杜绡娘总算红了眼眶,粗布帕子压在眼角做一做样子,也算是全了这段母女情分。

  杜家在前院里摆了席宴请宾朋,城中亲家的席面他们不好去蹭,但是不妨碍在乡亲面前摆一摆阔气,如今也是村中数得着的人家。趁着这个热闹轩房窗中跳出一人,正是本该已经乘着轿子进城享福的杜绡,后院有个黑衣男子接她,正是方才到新娘子大伯家报信的“小厮”。

  杜绡作男装,低着头匆匆道:“…万无一失。你放心,温郎君妆面甭说是不掀盖头,就是掀开盖头一时也辨不出是男是女。”

  李沽雪没答话,领着她溜出来到了附近的驿馆:“会骑马吗?”

  她不会,但她心里另有担忧,她跟在李沽雪后头直发愁:“温郎君真能逃出来?听说白家府邸有两座茶园子那么大,府兵能绕着围上一圈。”

  李沽雪解缰搭鞍:“你有空担忧温郎君不如担忧你父母兄弟。到时候‘你’不见踪迹,府邸有两座茶园子大的白爷第一个要找他们要人,届时他的府兵可就都要围到你家来。”

  这事原本温镜昨晚的安排是到昏礼还有些时辰,趁机将一家人接走另行安顿,这对白玉楼来说并不难,到时候让白谋任扑个空。但杜绡说本来温郎君就是代她以身涉险,不必再她的家人劳心费神。

  言外之意是不管爹娘和赌鬼哥哥的死活。

  杜绡咬一咬下唇:“我替他们还债,他们替我受过,公平得很…我只担心温郎君的安危,咱们去白府外头守着么?实在不行就将我换进去罢了!不就是洞房,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天明,不过掉块肉,明儿早上我多吃他两口好的就能赚回来!”

  李沽雪翻身上马,心想你这性子倒豁得出去,只是你发什么抖?他叹一口气,有些明白温镜为何总是心软。将杜绡扶上马鞍,他道:“你不能去白府,太危险。抓紧,我拉着缰不会将你摔下去,一刻钟就能进城,我会先将你安置在别处。”

  “是去隆庆坊白玉楼么?”杜绡问。

  这下倒出乎李沽雪意料,小姑娘竟还知道白玉楼?他便询问起她和温郎君到底是如何相识。

  而这话去问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听的就是另一层意思。杜绡连忙道:“这位郎君莫要误会,我对温郎君绝无旁的心思,我一早知道他心里有人。”

  嗯?李沽雪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他…心里有人?你如何得知?”

  马蹄声和风声夹裹,杜绡的声音断断续续:“去岁…年初下大雪,有一日他醉倒在我家门口,晨起发现他的时候也不知在雪地里挨了多久,浑身结冰,在我家躺了两日才醒。”

  她觑一觑前头马上人的背影,又添道:“他昏睡的时候嘴里总念叨着什么‘枯雪’、‘哭雪’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李沽雪手里缰一紧心里五味杂陈,竟然、竟然…又想到去年年初,他虽卸任但是仍在交职,还在居庸关没有回来。

  却听后头杜绡又道:“后来开了春,头一道明前茶时温郎君又来访,这回没有醉,一身紫衣俊俏得很。不怕你笑话,我们姐妹哪里见过这样的郎君,是一个一个皆要贩茶与他的。可他说他要远行,恐怕不得空品茶,独独挑了我家的茶,叫我送几斤茶饼到城中隆庆坊。”

  “远行?他可曾说过要到何方远行?”

  杜绡想了一想问:“是否西边有一座山名唤昆仑?”

  李沽雪面上一呆,随即再绷不住。经年的长风吹回,他曾经握着他的手许诺,五年之后我陪你上昆仑。

  怎么他没等他自己一个人便去了么?

  不,他是想等他的,只是遍寻不至。

  ·

  轿子里温镜要烦死,幸好他不晕车晕船,否则非得被颠出个好歹,花轿外头引路的小厮一个劲吆喝“前晃三、后晃四!”“再晃苦尽甘来!”

  温镜心想再晃我吐你脸上。

  古代新娘子出嫁这么折磨吗,一早上就给端来一碗“素丸子汤”,他还以为是豆腐丸子,没想到是甜腻腻、糯米粉团成的汤圆。糯米粉这东西最难消化,在胃里僵成冰疙瘩似的一块,沉甸甸、冰冷冷的,再加上这里颠花轿的习俗,温镜觉得他现在一开口就能整个吐人一脸。

  新鲜热乎的丸子汤哦。

  忽然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掀开花轿的窗户帘子,窗口黑影一闪,隐隐约约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一声“阿月”,紧接着一件什么东西自窗外飞进来,啪嗒一声落在琉璃绿的裙摆旁边,温镜拾起来一瞧,是一枚烟筒。

  口称阿月,这是李沽雪丢进来的,再仔细看一看烟筒,唔,眼熟,这是他们家出的东西,防身用的迷烟,收着吧。

  又过得小半时辰轿子终于停下,大约是到了地方,温镜掩着袖子下轿。

  并没有什么从前在古装剧上看的小叔子背新娘子,一背就给大哥背出绿帽子的戏码,盖头遮着瞧不清楚,只看见脚下是红布铺地,无边无际的红,四周也吵吵闹闹的,间或还有炮竹声,前头牵他的人与他隔着一道红绸,也不知是不是白谋任那个老东西。

  温镜被牵着大约又步行小一刻钟,似乎是进得一间屋子,迈门脸的时候他差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裙子绊一跤,牵他的人体贴来扶。这里大约是婚庐,新人如此意笃引得四周宾客一片赞叹,都是恭喜之声,这时温镜能听见红绸另一端的人声,确是白谋任无疑。

  白谋任淡然地向宾客致谢,只是估计是因为娶妾,因此也没有行什么拜礼,只拉着新妇晃一圈便叫领进去。

  温镜觉得过了一道门四周安静下来,宾客声、爆竹声都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般听不真切,一边一个扶他的仆妇力大无比,仿佛是在架着他往前走。温镜觉得不对,停下脚步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听闻府上还有十几房…位姐姐,我不去拜见她们么?”

  右边抓着他胳膊的妇人哼笑一声:“放心,你很快便能去见她们。”

  嗯…温镜被抓着向前走,心想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不吉利?

第222章 二百二十二·画戟门开蜡烛红

  温镜脑子里小剧场出现一家客栈,名叫同福客栈,里头一张陈年木桌子,当然风韵过人的掌柜的会说那是梨花木的,眼下这“梨花老桌”后头坐着一名满脸堆笑的小老头,面前摆着剧毒的一些瓶瓶罐罐,他是姬无命的师父叫什么乌龙的。小老头面上慈眉善目,乡音亲切无比:“放心,我这就送各位回老家。”

  小贝呀。

  温镜在想现在这身份假装害怕是不是也说得过去,有没有好处。不行,还是乖乖进去,尽量让这些人放低戒心。他继续捏嗓子:“姐姐们不怪罪便好。”

  左手边的健妇阴森森笑道:“你倒乖觉。”

  哎呀,温镜头皮又是一炸,不得已进了屋,他被掼在榻上坐好,两名妇人见他不生事,赶情儿好,便没说什么退出房去。她们在门外头嘀嘀咕咕,自以为压低着声音,实际上一句也没漏过温镜的耳朵。只听其中一人道:“这小娘倒最乖,兴许能少受点苦。”

  另一人道:“…不见得,她生得高挑,郎主最喜欢瘦高长条儿身材…估计要折腾上一宿。”

  先开头那妇人笑道:“咱们操的什么心?明儿早上来收拾便是。”

  “…只盼着别像上回,满屋子都是暗猩猩的血气,洗涮换了十来桶清水,擦都擦不净…”

  卧槽?温镜一惊,“收拾”还是“收尸”阿姨你说清楚,还真是丧事喜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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