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98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今日去白府吃喜酒,温钰原本只打算走走过场,假意拉一拉交情,他并没有想着要借机闯一闯主人家的家宅,因为人多眼杂,白谋任又不傻,今日一定格外警戒。可是午时前后那个姓李的碍眼货上门,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什么?”温钰目瞪口呆,“你说花轿里头坐的是谁??”

  李沽雪还没说话,杜绡腾地跪到地上,然而温钰也知道,这事多半跟面前这俩人没关系,这么胆大妄为的主意一听就是自家那个好弟弟想出来的。

  钥娘拉杜绡起来,肃容道:“听这意思,阿镜是想借着亲迎礼探一探白先生私宅的底?”

  李沽雪和温钰同时摇头,互相看一眼又各自别开眼。两人都明白,恐怕他不只是想探底,他是想趁机制住白谋任,能杀就杀,杀之前还要好好问一问话。温钰站起来来回踱步:“他没带采庸?那他身上有什么兵器?”他自问自答,“没有。有没有什么防身的暗器毒物?没有。”

  他站定,直视李沽雪:“他心里没谱,你也没有?”

  两人眼神交锋,一人:你太纵容他,另一人:你不了解他。

  没人纵容他一样要胆大妄为。李沽雪“归来”拍在温钰面前案上:“好在白谋任不知情,你在明我在暗,我全程暗中看护,必不使他掉一根汗毛。”

  温钰鼻子里哼一声,好像是在说大话谁不会说,钥娘适时递上指头粗细两枚烟筒:“甭管你们二人谁,找机会将此物递进去。梦未央,桐姨和我复刻出了这味香,只要是方圆五里,别管多少人保管都能昏睡足三个时辰,雷打不动。”

  这倒是好物,李沽雪要先去跟上花轿,匆匆领了东西要出门,钥娘又叮嘱:“当心。”

  ·

  温镜摩挲着手里的烟筒,这玩意儿他没使过,似乎是要对着脸吹出去,他心里想,等到掀盖头的时候出手是不是不方便。因为似乎这边的人掀盖头不用手,而是用一杆秤,求一个“秤心如意”,白谋任那老东西武功高得很,非得趁他猝不及防否则恐怕很难得手,隔着一杆秤平添许多难度。

  那么就是埋伏在哪里伺机出手,或许比较好?他一把掀开头上碍事的红缎子。

  目之所及首先是案上一对龙凤红烛,红红火火地燃着,十分喜庆,然而案上其余的东西则一点也不喜庆。

  寻常做亲事,洞房中要摆谷物豆子,有些家底的摆长生果、骊珠,令还要几只盘子摆合卺酒、接子袋,此外要两只空盘子,是用来搁取下来的盖头和却面扇的。然而白家这处洞房不走寻常路,第一只盘子里是一遛刀具,小的一指来长,大的足有温镜小臂那么长,一模似样薄薄的窄刃,这斜刃…

  若叫有手艺的屠夫看一眼便知,这些个刀具是专门制来剔骨割肉使的。红烛的光在刃上一跳一跳,让人不禁联想到若不是红烛,若是旁的红色的东西染上去,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第二只盘子盛着打成珞子的几截麻绳,只看上头倒刺林立,即知若是被这种绳子捆住,一旦挣动会是个什么皮开肉绽的下场。第三只盘子里是十好几只指甲盖大小的玉器,温镜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这些小巧的玉器一头镶金属,打开是尖尖的、细细的利齿,很像是现代女孩子夹头发的小发卡。

  但是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用来夹头发的,森严的礼服包裹下温镜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四只盘子里也是金属玉器,这东西温镜认出来了,是,嗯,是一整具的勉铃银托子,是干那个用的。但是跟之前几只盘子合起来看,明显不是普通的那个,是会送命的那个。此外还有成串的铁链、婴儿臂粗的玉势、大小不一的珠釧儿…

  这是什么洞房,这分明是刑房。

  杜小娘你也算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怪不得方才两个妇人说来收尸,这些器具折腾一晚上不死也半残,温镜始知从前嫁进白府的十几位,为何方才仆妇说“很快去见她们”,可不,到地底下去见吧。

  老变态。

  温镜默默坐回榻上蒙回盖头。这种情形掀开盖头不想着跑,鬼都知道有鬼,老东西一进来看见榻上没人就会觉出异常,只有等老东西掀盖头的时候动手。

  嘶,温镜有点想见到方才谈论天气一样谈论收尸的两个阿姨。

  没事,别怕,他自我安慰。曾经惨死在这里的各位姐姐,冤有头债有主,回头出去我给你们烧香,咱们有话好说。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红烛一时变得阴森无比,温镜手里攥着一柄竹骨扇子关节都泛了白。

  正在这时,伴着前院的杯碟歌舞声忽然响起一道旁的声音,温镜一震,这声音如笙似箫,像是什么未经打磨精削的乐器,呜呜咽咽地吹响,这是…

  这是采庸的声音!

  有一瞬间温镜险些热泪盈眶,他料到李沽雪不会离得太远是一回事,这般直接的告知:我陪着你,这是另一回事。奇异地,他心里安定下来,手上也卸下劲,放过了可怜的小扇子——扇子腿险些被他掰断。

  没一刻,他心里又提起来,由远及近几道脚步声行来,房间门吱呀一声,白谋任低哑枯涩的声音传来:“行了,这里不必你们伺候,退到院外,任何响动都不许进来。”

  这命令随从们大约也是惯做,纷纷没有二话退出去,温镜听见门被合上,紧接着一对官靴停在自己面前,温镜心想,到了,要掀——

  “夫人,饮酒罢。”忽听白谋任道,说着递来什么东西到温镜手边。

  哦交杯合卺,做得还挺全套。温镜知道自己的手一看就是男子的手会露馅,遂缩进袖子指尖隔着衣裳接过酒杯,略略抬起手臂与面前的人绕过,酒他也不敢喝,万一加了料可不好办,仗着有盖头阻隔视线,一股脑地倒进衣服领子。

  又听白谋任笑道:“夫人,扇子可举好了,却面诗我已想好,只待念与你听一听。”

  温镜心想,左右是要被你搞死的人,你还装什么样子,他连忙依言将扇面遮好。

  半截铜制的秤探进盖头内,慢慢往上掀,温镜屏息默数,只待他掀开盖头能看见他的脸。你不是要念诗吗,你念你的,我吹我的。或者待他转过去搁下盖头的时候…不过这盖头未免掀得也太慢了吧。忽然,还没等温镜琢磨过来怎么回事,他只看见眼底一只苍白的手一闪探进盖头,紧接着自己胸前玉堂、紫宫、巨阙几处大穴接连遭重,连闷哼一声也来不及,温镜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扇子还徒劳地挡在面前,隔着一道扇子只听白谋任笑道:“外堂门口一扶我就知道,夫人手劲不小啊,练过武?总要点过穴道我才放心。”

  说着唰地一下抽走他手中的竹骨小扇。

  大意了,温镜心想,千算万算没算到老东西一早起了疑心,在这等着他呢。

第223章 二百二十三·白头翁讲前朝事

  正月不论嫁娶,到了二月上,朔日事多,少有人做亲事,二月二又是龙抬头也不办亲,初三便是今年头一个黄道吉日,这日办亲事的人家很多,当中宾客最多、贵客也最多的大约要数城南白府。戌时一刻,这时辰喜酒已经酒阑席偃,闹洞房的亲朋也已经打道回府,正是该烛光高照春风一度的良辰。

  距这里很远的隆庆坊中杜绡惴惴不安,这地方她以往没进来过,不知具体是怎样一个地方,怎还私制迷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里人人配兵刃,就连,有一位说是温郎君的亲姊,那姐姐腰间都有一柄环首刀。再看看此间主人背上的大刀,先前她以为温郎君出入配一把剑已经顶了不得,如今…

  杜绡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竟然没有,她第一反应反而是稍稍放心,这情形看或许那个白老爷也占不到温郎君的便宜。

  一旁是自称温郎君侍从的一名男子,报过名字叫折烟,不知是安慰杜绡还是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二公子武功很高,大公子也在,一定会化险为夷。”

  杜绡应和,惴惴称是。

  两人都还不知道温郎君已经被白老爷抓了个正着。

  不过便宜一时半刻还没占上。

  温镜以为扇子一撤开自己就会被认出来,毕竟是在渭水边上打生打死过的对手。也不知道外头拨弄剑柄的那厮会不会有这个机灵脑子闯进来,为今之计或许还是要靠自己冲开穴道。所幸白谋任大约只以为是个略练过武的农家女子,封穴道下的手并不重。

  只是出乎温镜意料地,白谋任看见他的脸一时半刻竟然没说话。

  两人当着满屋的喜庆和一桌子乱七八糟的器具对望,温镜是穴位被封不能动,却不知道这老东西是怎么回事。半晌,只见白谋任后退两步,在房门当中立柱上啪地一拍,原本光滑的地面应声而裂,刷刷刷刷,沿着墙体一列一列地弹出…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栏杆,将门窗墙体封了个严实。

  整间洞房瞬间变成一座大鸟笼子,当中榻上作新妇妆扮的温镜恰似笼中雀鸟,插翅难飞。

  当然他也没有闲着,江湖上有句老话,点穴防不住狠人,封穴相当于一道外来的内力将某个或者某几个穴道人为地堵住,若是本人内力不弱尽可以试着冲一冲。前提是不要怕疼,每一遍冲击便相当于千钧的力道打在穴位上,还是自己打自己,个中痛楚非一般人可以承受。而温镜明摆着不是一般人,他一面冲击穴道一面看着白谋任慢吞吞在桌案边上坐下,盯着他的目光像是两捧鬼火幽幽地烧。

  白谋任梦呓一般叹息:“与你洞房花烛,我是在做梦么,阿挚?”

  ·

  温钰假意酒醉,几个小厮僮仆将他抬进一间轩房,看他老实睡着便退出屋去。

  他睁开眼。

  绕进内院的时候他往灯火通明的婚庐看一眼,远远能听见温镜那把剑鸣声,说明李沽雪也在周围,他微微安心,遁入黑暗。

  不比兴平侯府白虎堂一院一室,这里是整一座院子,温钰跳上一棵小叶梨树观察片刻,很快锁定后院西北角一座小楼。那里不设灯、不设巡防,与兴平侯府里的白虎堂一个样,最关键地,温钰看见几名小厮正忙着往里头搬东西,此次纳妾宴请宾朋白谋任是收贺仪的,那几人搬的正是这些贺仪。

  温大盟主搓搓手,库房什么的最喜欢了。

  趁着小厮们进进出出腾挪东西的空档,温钰闪进这座小二层楼,进来才发现远不止二层,这小楼往上数是两层,往下也有两层,竟然带个地窖。

  温钰先看了一眼刚刚搬进来的贺仪,第一件看样子是什么布匹,足尖一碰却沉重得很,他将上头几层布掀开来看,底下一层一层铺着满满的黄金。再翻看其余几样贺仪也是如此,表面是些不那么值钱的玩意作遮,下头藏的全是黄金。原来白谋任娶妾是假,敛财是真,借着作酒搁这收金锭。今日来的人温钰大眼瞧过,俱是九皇子党羽,再想一想白谋任仿佛已成惯例的娶妾,温钰明白过来,这金锭想必白谋任不是替自己收的,满堂“亲朋”哪是来贺喜良缘,分明是来向九皇子表孝心。

  温钰搁下一遛闪瞎眼的贺仪,又窜进地窖最底层。

  这里是个藏书室,比白虎堂书架气派得多,足足有六七排顶着天顶的书架,温钰绕到最靠边的一列,袖子一抬滑出一颗夜明珠。他随手抽出一册,蓝棉纸,硬皮封,倒像名册,他手中夜明珠微微挪近,只见封面上写着“景顺三年慈居殿记”。

  慈居殿?那不是当年云太后还活着的时候住的地儿么。温钰翻开,发现里头大约不是一个人写的,笔迹来自不同的人,再一看,似乎是记录的都是一些琐事。诸如某年某月某日,太后见了哪宫的哪个妃嫔,哪个时辰又叫陪着用膳,哪个时辰又传太医,等等等等日常事宜。

  温钰撂下这本,又换一座书架抽出一册,里头东西大同小异,只是抬头换成了彩云殿,主人公换成了云皇后,时间是景顺元年到景顺十年不等。

  啧,白谋任神通广大啊,温钰微微讶异,早年竟然能手眼通天,皇宫里各位主子的动向都能摸个一清二楚。

  很快温钰发现,不是他神通广大,而是他的身份神通广大。在一篓信件里头他看见些写给白谋任的信,信封五花八门,“白大人亲启”、“白首座”,等等等等,但是打开来这些信的抬头无一例外两个字,教主。

  景顺初年,宫中有什么教?是不是…圣毒教。

  一颗夜明珠能有多亮,温钰却觉得不知哪来的光芒,双目生疼,触目惊心。

  婚庐洞房。

  白谋任道:“早知道你像,没想到妆成以后能像到这个地步,幸亏渭水当日我没杀你…也好。”

  温镜心里想,听这个意思是认出了他,并且这也没把他错人成旁人,那刚才提到那个阿志?阿智?阿稚?又是谁?

  “有二十年了…你去了二十年,不过要算咱们的最后一面,”白谋任深深一叹,“却是更久。彼时那老匹夫还未登基,忽然就召你进了宫。”

  白谋任心心念念:“阿挚,你那时候害不害怕?”

  温镜一身鸡皮疙瘩,我可真是害怕极了。

  大哥您在说谁啊?“还未登基”,听着像是在说今上,可是竟敢口口声声管今上叫老匹夫,大哥您有这等气魄何必在这里冲我发神经,杀进宫去啊,您的武功又不是做不到。

  白谋任索性摘下面具,痴痴地望着他:“…一定很害怕。就像咱们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跑出关被蛮子捉去,你也怕得要命。”

  温镜先是被他脸上的疤吓一跳,接着想,跑出关?这阿稚也在居庸关长大?又说他长得像,是在说他这具身体的母亲么?可是又怎么会有进宫一说?

  白谋任笑一笑,他没蓄须,干练的气度让人觉得不过四十许,一身吉服也给人平添几分精气神,可是他浑浊的眼睛和眼角斑驳的痕迹还是泄露了他的年纪。

  他已经是一名知天命的老人。

  知命之年的人遥想起少年之事,面上浮现出一个梦幻一样的笑意,不过恰如梦幻泡影,他这笑意转瞬即逝:“还是擎哥带人来救…那是他第二次救我,头一次便是把我从街边灰头土脸捡回去,做了他温少爷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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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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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二百二十四·零落红衣画不成

  擎哥,温少爷,温镜努力从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话里抽丝剥茧,认为这是在说温擎将军?

  一边白谋任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文韬武略我哪里逊于你,凭什么你萌祖荫生来就是将军。温镜心想什么意思,温擎将军好心将你捡回家,听意思还是带在身边从小一起玩到大,长大以后还让你做了他的副将,你却觊觎人家的军衔和老婆?

  阿稚,是在说温夫人吧?不对,阿稚在白谋任口中嫁给了“老匹夫”。等等,温镜忽然想起在咸阳,温钰语焉不详提过一嘴温贵妃。

  阿稚…这边人手足取名讲究从同一个偏旁,电光石火之间温镜明白过来,稚,是不是其实是挚,与温擎将军名中“擎”字同旁,温将军的姐妹?温将军有姐妹么?

  再等等,他长得特别像温擎将军的姐妹,也就是他姑姑?为什么?

  白府西北角地窖。

  温钰也是满脑子为什么,他凌乱地想:为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圣毒教教主会是爹身边的副将?难不成这牙耳教真和老爹有关系?

  又翻过几栏书架,温钰发现与之前零星一两本的各宫起居记录形成鲜明对比,有一座宫室的记录足足占据了好几面书架,蓬莱殿,温贵妃。

  旁人的记录横跨数年,至多十来本,而温贵妃独占几乎一整面墙。温钰抽出一本翻开看,发现果然比之前那些记得详尽,哪个时辰安寝,哪个时辰醒来,春天多看几眼什么花,冬日多裁几身什么锦,每日里传膳哪盘菜多用了几口,今日太医来请平安脉药案里新添了什么药,等等等等,事无巨细。

  除此之外温钰还发现,温贵妃的记录每隔几页便会有几行字被人为涂黑。他仔细翻翻,发现是每月十三、十四、十七、十八四日的记录,总有被涂抹的痕迹,此外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有时应召去清心殿,有时是皇帝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