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白 第3章

作者:小中都/牛二ggg 标签: 古代架空

  老刘跟着拱手“是是是,孩子小您多担待”

  辛亥革命之后大多王府里都把太监丫鬟辞退了,老三家人多,也只留了一个赶车的张叔,做饭的“大脖子”,以及一个老妈子“香婆”。

  一到过年,人手不够。

  北风呼号,大院里依旧生机勃勃,热闹非凡。花园里有玉簪、萱草、丁香、海棠……姹紫嫣红开得正旺,十六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正要探头往里进,被看门的陈老头拦住:

  ——等着!没规矩!

  过了一会儿,大奶奶差“香婆”来领他进去。

  刚进去,一股异香扑面而来,浓郁的几乎结块儿。大奶奶房里的兽炉常年不断香,香灰厚厚一层。而她本人,正在屋内的杏黄垫上读经。

  十六放下包裹给大奶奶请安,然后听了一番交代,主要就是看他这段时间干得如何,再决定去留。先跟着香婆打杂,哪里要人就去搭把手。

  大奶奶是典型的旗人女性长相,白长面、直鼻眼距近、眼裂小,神情自若又高人一等。说话不看人,只盯着书上的字,分不清是在念书还是在训话,反正语气也没差多少。

  十六跪着答应,然后低着头退到门口才转身,为的是从前老刘说的——不能叫主子瞧见奴才屁股。

  香婆其实不香,身上总有一股花椒孜然大料和着的烟囱味,不太好闻。这是大格格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小时候捏着鼻子起的:您可真“香”啊~

  香婆让十六睡到马厩旁的炕房,以前是小孙等下人们住的,长久没打扫,屋子里灰尘遍布,蛛丝横陈,一打开门,十六连打几个喷嚏。

  掀起阵阵烟灰。

  ——早上四时啊就得起,先去帮老张卸煤,再去厨房帮忙……算咯算咯,明早你先跟着我…

  香婆说。

  十六伏小作底地诶诶答应,一面连声感谢。

  事到如今,作者都已经把概率学杀了,那么本文的主人公老三和十六要是再不相遇并产生故事,就未免太磕碜。

  到了傍晚,十六在厨房打杂,“大脖子”让他去院里打桶水来,晚上呼的香稻米粥。于是十六拎着水桶出去了,这个时候,老三刚从学院放假回家,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下雪了),身后张叔穿着蓑衣,抱着一大堆书,布鞋上紧裹成扫把晒那个人的裤子一直湿到膝盖。

  十六急忙上前帮忙,三人同列不同行。十六不敢看老三,张叔看不惯十六,老三在想这人看着眼熟。

第9章 命是什么//对不起十六,我无法解答

  十六和老三一天能见一次面。那就是晚上老三看书,十六在旁边候着。夜深了端点心,天冷了给加衣,虽然他经常噗通顺着墙边困倒,但总的来说,还算有眼色。

  两人从没提过以前见过面的事,十六是不敢讲,老三为什么不说呢?不知道。

  不似旗人的白瓜细眼,老三长的眼窝深睫毛长,低头的时候很忧郁,直视别人的时候又怪严肃。他越长大话越少,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听不见说一个字。

  这个夜晚,十六早早地洗完澡,自己蹲在灶前喝了满满一大碗棒子粥。然后跟着张叔去打更,他拎着灯笼,路旁的草丛渗透着月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布鞋底踏在石板路上,没有了动静。

  老三在书房看书,听见打更也没有一丝动摇。

  没过一会,十六小跑进来了,“少爷,您想吃点什么?”

  十六辫子被剃了。

  是大格格看不惯,从学校回来就说现在什么时代了,家里佣人还拖个辫子!

  现在头发已经均匀地长出来,包着一张五官清秀的脸,身型纤细高挑,看起来竟比平常女子更俊美。

  老三说不吃,又问他昨天认的字都记住了吗?

  十六为难道:“记…记住…还是没记住呢?”

  老三看他一脸懒散,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记没记住你自己不知道吗?

  十六趴在他对面托着腮,认真回想道:“讲的刘备三雇毛驴,去请的诸葛亮。”

  老三太阳穴直突突。

  十六忙辩解企图蒙混过关“要说刘备也太抠了点儿,雇马不行吗?驴车多颠呐,这么请人谁能乐意啊……”

  老三赶紧把话掐了,责令他把三顾茅庐四个字抄五十遍。十六简直委屈成春卷了,他想不通这个主人为什么这么难伺候…还要逼他念书!

  十六想的很简单。他现在月饷五块,逢年过节多磕头还能拿更多,平时包吃包住也用不着花钱,每个月把钱全寄回家,短短半年,老娘已经给家里的屋子重修了。他思忖,这家再干几年,手头宽裕了自己要做个糖水铺。北京人不吃糖水,只吃油炒面,不知道到时生意怎么样呢…………

  但是怎么遇上这么一主儿?成天勒令他学习,小方块字拼来接去,像一只只花姑娘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之间“忽闪忽闪”又飞走了!一点都记不住。

  在金家当仆已有半年,十六还是没能摸全这位三少爷个囫囵。但是能隐约感受到,在他面前无需太笑得脸僵。他偶尔出去拉煤就给三少爷带上糖葫芦,萨其马,驴打滚,艾窝窝,麦芽糖,必须能甜的掉牙了才行,三少爷才会板着脸收下,过后赏他几块钱。这些钱正好就够十六日常开支了,比如添件小中衣,买条裆裤,还有就是做奴仆太费鞋,三个月就跑坏一双。有一回,十六去北海接二少爷,跳下车没看清石子被摔了一跤,脚指头就跟春笋一样从黑鞋面里冒了出来,可给二少爷一群同学好一顿笑,“金佼,你家对下人也太苛刻了!”二少爷觉得脸上没面儿,当下恶狠狠地剜了十六一眼,十六吓坏了,忙赔着笑,说“小姐少爷们饶了我吧,不是金家对咱苛刻,是北海这地方不该我这种人来,你看,连石头都跟我过不去”

  又有那好事的男同学说“你是男的啊?不张嘴以为是个女仆”

  十六笑得眯眯眼,他跟着老爷和大少爷经常出入戏院拎鸟笼,对这种话早已耳茧,于是顺水推舟故意逗乐从人家抛个媚眼,捏着嗓子说“公子说咱是女人就是女人,说是男人也是男人”

  这下轮到这群高中生尴尬了,他们家里有钱,但毕竟涉世未深又大多是家里捧着的小少爷,哪经过十六这种太监浸淫的魅惑,个个面红耳赤打招呼四散了。

  二少爷却没觉得扳回一城,一路上没给十六好脸色。二少爷这人脾气极大,虽然大少爷和老爷脾气也大,但都是不记仇的,哪怕当时踹了十六一脚,过后又在看车的时候给他丢块钱买糖吃。但是二少爷这人耸眉立目,跟有火眼金睛一样总能挑出毛病,而且过后十天半个月想起来了,都要治一治家里仆人。春天那回,十六被他差去给同学张家送生日贺礼,是个女同学,人家不知怎么给拒了。回来十六被绑在大梁木上好一顿打。但是他自己不动手,让张叔拿的皮鞭,关键是张叔也就是刚来时瞧不上十六,日子久了也拿他当儿子,这苦手是万般下不去的。于是二少爷就说了,“老张,你来我们家多少年了?”他这一句话,吓得张叔不得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十六被打晕了,等二少爷走之后,半夜张叔急的把十六背着往药馆跑。边跑又边骂了,“十六,你说你……哎,你就这命”

  老刘也这么说过,十六趴在张叔背上想,“到底什么是命呢?”

第10章 这是很正常的//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之类的

  春天的夜晚,北京风沙大,街上的灯笼挂出来都蒙上一层灰,张叔脚下也噗嗤噗嗤的掀起烟尘,继而跟着他的鞋底卷起一个微小的龙卷风,仿佛每一步都是一场沙漠里的战争。沙漠,那是三少爷念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三少爷长得俊,在煤油灯地下像尊玉雕的佛,只有放到庙里供起来最合适。

  三少爷问他了“你知道大漠在哪吗?”十六说“不知道”三少爷说“大漠就在北京的西边,我也没见过”,他说话的时候声调不高不低,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十六揪心,让十六恨不得立刻去把大漠拉来给他瞧瞧。但是那天晚上三少爷不在,他在学校没回来,于是十六很想把自己送去给他瞧瞧。

  等三少爷回来,十六伤都好了,最后迫不及待呈上的就只有一道胳膊上的疤。三少爷问他怎么了,十六得到了预料的重视就心满意足,就随口说了句被开水烫的。三少爷就要带他去同仁堂,十六不愿意,带他去德国人开的医院,十六说那更可怕。

  三少爷就问他那要怎么办?

  三少爷还穿着制服,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下摆塞在黑色的裤子里。他胳膊挽起了两道,刚洗过脸头发上还有水。十六在绰约的灯光下昏得像只酒囊饭袋,说话也不经过大脑思考了,他说你能亲它一口吗?

  在澡堂里,老太监小太监们经常以此为乐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十六说完就后悔了,这可不是澡堂子,三少爷更不是小太监。他吓得扑倒在地,说自己发烧了,脑仁发飘说的话就当屁吧!

  三少爷坐在书桌前,说你过来。然后接过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亲了一口。“好了吗?”

  烛光点燃了十六,火从胳膊燃烧至身上的鞭痕各处,像一片树叶经脉流通着跳跃的火焰。

  十六飘飘然欲羽化登仙,当下去了健羡,绌了聪明,一个人变成一颗糖球,全被老三两片嘴唇含化娇滴滴欲泫然落下。

  很久他都不敢见三少爷,来去都低着头。后来还是老三发觉了,说在西方,拥抱和亲吻只不过是一种礼仪。

  十六不相信,老三又抱了抱他,又亲了亲他脸颊,说这是很正常的。

第11章 作者又皮痒了//谁来打他一顿

  作者最近愈发消瘦,拿稿子来给我看,十指瘦骨嶙峋,骨头像一座座雪山峰,皮下青色的血管让人怀疑里面流的是血还是植物的绿叶素。我说你怎么了,一天天萎靡不振。作者只摇摇头,流露出常见的沉默。我带他去国营饭店居一阁吃了饭,几晚炒肝下肚,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最近被巷子里的小流氓欺负了。我都要被气笑了,您今天二十又五了吧,那群混混最大的不超过十七,不就是一群家里在附近皮具厂当工人的混小子吗?

  我这么说,作者又不说话了,神情委顿我看着比炒肝还稠糊。气不打一处来,拎起他就走“走,我送你回家”

  我们两到了胡同口,果然有个小商店门口支了张台球桌,几个瘦子和几根杆子都立在那喝汽水,看到我们没说话,扭头继续打。

  我走过去,问是哪个臭不要脸的欺负我兄弟了?

  一个瘦的跟几把一样的男孩站了出来,表情戏谑,冲我身后的作者挑挑眉,说那是你兄弟?

  我说算是吧,也就是个小弟。

  几把男孩大嚼口香糖,说你小弟不懂规矩啊,不怪我们打他。

  “这话怎么说呢?”

  ——他鬼鬼祟祟地蹲在胡同口看姑娘走路。

  我本来是正义的一方,听了这话顿时脸上青紫大脑膨胀,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问作者是真的吗?

  结果这小子含羞夹骚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说“我……我不是”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说不是就是是了。我的脸都要被丢尽了,妈的旱厕都比老子搪脏。我表面上还不能发作,请他们喝了几瓶汽水,拎着作者往回走。

  他几乎脚尖沾地,哆哆嗦嗦地半天插不进钥匙孔,我说“咱两有的聊了”。他发颤,“不是的”,我已经想好待会抽掉皮带狠狠地打他一顿,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令人厌恶,如今竟然还搞出流氓行径来了?

  他一开门,我差点被没敢进。说是家徒四壁有点过分,起码还有张桌子,只不过一条腿下面垫着厚厚的红砖头。地上坑坑洼洼,没有地砖。上次来还有的台灯也不见了,床上一副露棉花的被褥卷成狗窝状,唯一一点就是还算干净,似乎在骄傲地宣誓自己的主人比狗要强一点!

  我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作者正在拿毛巾擦凳子,请我坐。

  那只三条腿的凳子在他手里,我总觉得他像潘金莲一脸真挚地喊大郎吃药。

  ——去床上坐吧……

  接着我坐在床上得空的地方,他把凳子横放端坐在我脚下。头顶的发旋软囊囊的,像群林抱水的昌平天龙潭一样,但幻想美景并不能让我解气。

  他低着头开始扣鞋底,说他只是观察女人而已。

  ——观察女人干什么?

  他说我要写太监啊,我得看看没有那东西的男人怎么走路啊。

  ——有什么区别?

  他顿时眉飞色舞,企图凑到床上来坐,又被我按下去了。

  “可不一样了,你看男人为了照顾裆,总爱喇着腿走路。那女人就不同了,是夹着大腿走的,夹着大腿,所以屁股一扭一扭十分妖娆,男人总觉得是在刻意勾引,但其实人家有没有那心思呢?谁都不知道。这就是天法物则,男人女人好比阳和阴,阳为攻阴为守,这是难以更改的。儒家倡导那么多年的夫妇之礼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到头来不过是神大用竭,形大劳敝。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交合是必然的。但是太监就不同了,他们身为男人,却无胯下男根,难道作为女人?又不符合阴阳调和,所以他们是在天地之外的人,超越了阴阳和攻守,拥有完全不同且独立的文化和行为准则……”

  “那跟你耍流氓有什么关系?”

  他抓着我裤脚揉搓,“我没耍流氓,只是在幻想太监是更偏向女人还是男人。”

  ——你还偷看男人?

  他突然两颊绯红,苍白充血如同雪地里的胡萝卜,“也不是,准确来说,只偷看你了”

第12章 廉价的意义//也算是一种意义

  1921年,也是十六到金家的第三年,老三十八岁,十六也十八岁。此时金家的家庭组成发生了变化,老大结婚后搬去了外宅住,和一位瓜尔佳氏的格格,说是格格,人家也是留洋回来的新时代女性,头发剪得比男人还短,跟大格格是同窗好友。婚礼全照的西洋模式,在教堂找了个绿眼睛的红皮老头给发的誓。大奶奶气哭好几回,老爷已至耳顺,全不顾这些闲事。日常生活就是逛逛戏院,溜溜鸟。辛亥革命前还拿过一阵子内阁的俸禄,如今也没了。不过那狗逼袁世凯还算仗义,皇帝下台,皇亲国戚的银两还照发。

  养活几个下人还是够的。

  这个时候,老三和十六的关系很微妙。如同一个毛小子挑两大框石头,颤颤巍巍却不想让别人看出勉强,还带着骄兵之计的骄傲。依现代的眼光看,老三是个钻研性的研究人员,他从书上学到了祖先努尔哈赤从酋长家里走出,有个很刻薄的后妈,分家之后卖过一段时间的松子蘑菇之类的山货,日子过得很清苦。由此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老三认为,这是清军入关,明朝覆灭的根本原因——皇帝的妈不行,过于宠爱孩子,顶多培养一批木匠出来,而不能造就一位皇帝。那么自己本家清朝覆灭的原因呢,老三得出结论——皇帝妈管的太严。好的妈造就孩子,坏的妈毁灭孩子,比不孕不育更有断子绝孙,亡国灭种之奇效。大清或许盛产刻薄的后妈。有时候老三会观察大奶奶——好似西太后托身。于是会常去看看他的亲妈,也就是那个南方人二奶奶,让她能开心一点活久一点。

  但是另一方面,老三上了大学,接受了新时代的教育。他学建筑,见过高耸入云的尖形拱门,他不爱好但是读过泰戈尔的《晨歌》……有女同学给他递来信封,里面写着花体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放学有男同学找他一起打篮球。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制服西装,走在街上和校园里个个高谈论阔,畅想着自由的未来。字里行间都要把皇帝们都踩在脚下埋进学校茅厕里才能一解多年压迫之狠。

  这个时候,老三一般都不会说话。因为他心中了然如镜,这些叫嚣着压迫与封建的同学,恰恰出生在没有压迫的家庭里。话语权被他们掌握着,那么街上拖着辫子的要饭花子,家里的仆人怎么开口说话呢?

  于是老三把目光对准了十六。

  十六,太监,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封建残余,是最应该怨恨的苦大仇深者。于是他饱含探索精神地观察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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