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胚子 第52章

作者:鹿款 标签: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半梦半醒中他被摆弄着做了很多检查,好像很多人聚集在他的病床边叽叽喳喳,萦绕在耳边的还有宴云楼清浅的呼吸声,他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但始终紧紧握着江辞的手,手掌宽厚有力,让人觉得很安稳。

  第四天上午,电梯门打开,宴云楼提着医生嘱咐的健康餐走出来。

  分诊台金发碧眼的小护士笑意盈盈向他问好,宴云楼点点头,“病人的点滴还剩多少?”

  “哦,打完了,但是最后一瓶营养液没打,病人说可以自主进食了,所以不想输液了。”

  “他醒来了?”宴云楼皱眉。

  “早就醒了,刚才还出来转了一圈,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看护还在病房里吗?”护士的话音未落,只见宴云楼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脚步飞快地冲了出去。

  她的回话远远落在后面,“好像……好像在吧。”

  宴云楼“咣当”一声推开房门,目光四处扫射,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如果这时有人从旁观察,就会发现他浑身绷紧,简直像是一头准备狩猎的猎豹。

  然而下一刻,他全身上下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几不可闻地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如同刚被呼噜了头顶的Bobby。

  “你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江辞站在窗看风景,听到响动扭头来看,大概是不理解他这副火烧火燎的样子,所以眉头皱的老高,眼神里还有些嫌弃。

  “怎么醒的这么早?”宴云楼抹了把脸,掩饰性的低下头看了眼手表,“才六点半。”

  “这几天睡得太多了,难得早起一次。”江辞说。

  “听护士说你不想打营养液?”

  “你不是说今天给我带饭吗?”江辞说,“天天打好几瓶营养液,饿倒是不饿,就是嘴里馋,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太晚来,吃上饭还输什么液。”

  “嗯,也是。”宴云楼含糊应了一声,在餐桌上把餐盒打开了,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布好,满汉全席似的,“来吃吧,趁还热着。”

  这时门又打开了,高个儿强壮的安保还没进门,一眼看见杵在餐桌旁的宴云楼。

  他那眼神一扫过来,明明外面是个艳阳天,小黄却突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江辞问宴云楼。

  “没事,你先吃饭,我出去打个电话。”宴云楼把筷子递给他,等他坐下开始吃饭了,才转身走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姓黄的安保低下头,旋即也跟着出了门。

  江辞在岛上的时候一直待在室内,并没有机会跟安保队碰面。他在病房住了四天,安保队每日在门外轮岗驻扎,只有宴云楼偶尔出门的时候,才会派人进入病房,名为照顾,实则监视,只是前些天江辞浑浑噩噩,宴云楼又一般挑在他睡着的时候出门,所以到现在他还没和安保队说过一句话。

  江辞拾着象牙筷子,用筷子的尾端轻轻敲击在水晶桌面上,哒、哒、哒——姓黄的安保走出病房门。

  江辞盯着他的背影,咧起嘴,古怪地笑了一下。

第82章

  “……幸亏是戒断及时,如果按照病人之前的服药量继续发展下去,再多几个月就会对身体产生永久性的损伤,最大的可能是缩短寿命或者致残。我给你开的这种药,一天吃一次,最好是晚饭后吃,坚持三个月看看戒断反应,三个月之后再来做一次检查……”头发花白的白人老头对着宴云楼和江辞说医嘱,宴云楼本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一边皱着眉仔细听,一边在手机上啪啪啪打字,江辞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我记住了,”宴云楼很郑重地点头,“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江辞闭上眼,在心里计算宴云楼什么时候会带他回岛上,好在他没等太久,在他呼吸平缓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医生放的很轻的含糊英文,“他现在这种情况,还是要少用其他安定类药物,以防跟戒断药物产生排斥反应。还有,一般服用这种类型药物的患者,常常会伴随出现一些心理问题,所以一定要时刻观察他的精神状态,一旦发现问题,必须及时进行疏导和干预……”

  等江辞再睁眼,果然已经回到了岛上,他动了动右手,感觉手腕上面仍然绑着金属锁链——看来医院里他的顺服并没有让宴云楼放松警惕。

  接着江辞开始了漫长的戒断期,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开始时是剧痛、痉挛和发冷汗,发作时一波一波潮水似的涌来,每次都要持续个把小时。

  江辞虽然从小吃惯了苦,但毕竟近几年依赖这种药物,忍痛的功力已经一泻千里,所以每每总被折磨的溃不成军,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他发作起来极容易弄伤自己,好在宴云楼每一次都陪着他,将他整个人囫囵抱在怀里,摩挲他的头顶或者轻拍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在他耳边安慰。

  痛到极点的时候完全失去理智,江辞力气极大,身手又好,撕打的时候几个男人都制不住他,宴云楼身上开始不断出现青紫的痕迹,江辞甚至在他手臂上看到过极深的牙印,犬齿刺进皮肤,迸溅出鲜红的血,凶狠得几乎要撕扯下一块肉来。

  然而宴云楼一声痛都不呼,被他双眼盯着只是放下袖子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他见过江辞被束缚带禁锢在床上,曾经那样骄傲洒脱的一个人,笼中困兽一般的神情,宴云楼只见过一眼,当下便落下泪来。

  爱一个人是这样的,他意气风发时也爱,病骨支离时也爱,但若有的选,宁愿所有的苦难都降移到自己身上,他一辈子只有健康快乐就好了……如果做不到,同他一起受苦,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置身事外。

  有时候会有短暂的清醒,江辞在一片朦胧中看见宴云楼的脸,天神一般圣洁美丽的脸孔,带着极致的痛楚和悔恨,他晶莹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江辞的脖颈里,眼泪是滚烫的,那样灼烧着的情意,几乎让他被深深地刺痛——他将天神诱入凡间,神将永世堕落成人,而他被惩罚坠入地狱。

  第一个月是最难熬的时候,江辞经常半夜发作,冷汗直流,浑身抽搐,疯子一样用手砸自己的脑袋,手腕上锁链被扯动哗啦作响。

  宴云楼被惊醒,扑过来抱住他,但被他猛兽一般的力气甩开,整个人摔在床头,“咚咚”几声巨响,额头立刻就见了血。

  江辞透过野兽一般血红的双眼盯住他——

  宴云楼的脊背痛得弓起,有半分钟的时间里人是懵的,倒吸的冷气堵在喉管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未来得及拢住的睡衣之下,处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和新鲜的伤口,整片皮肤、整片皮肤竟找不出一块好肉。

  嗜血的双眸染上痛色,毒瘾病人竟也有一时清醒。

  “云楼……”江辞眼神涣散,声音虚浮嘶哑,像灵魂被从中一劈两半,半个飘飘荡荡终于回了人间。

  宴云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血流到眼睛也顾不得擦,他挪过来,抱着江辞,嘴角有一点安抚的笑,只是肌肉拉扯到伤口,显得笑也有些可怜,“没事的,没事。”

  江辞低下头去,看见他的手紧紧抓在自己手腕上,用力到甚至狠狠打着摆子。

  江辞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的手表碎了,”他说,“裂了一个口子。”

  他每天都带着的一块表,三年前他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遗物,连洗澡睡觉也不离身的,现下撞在墙上被摔碎了一个角,表带也歪歪斜斜地散了架。

  宴云楼顺着他的目光匆忙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移回来,将这只手缩了缩,还是笑道,“不要紧,本身就是古董了,修补一下收起来就好了。”

  “你把它摘了,宴云楼,”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余波仍然让他微微痉挛着,江辞开口,连语调也发着抖,“你把它摘了。”

  宴云楼脸上的笑僵住了,江辞却径直伸了手去解他的表带,其实他已经看到了,只是不敢承认——

  手腕的动脉上横亘着一条长长伤疤,像暗红色的蚯蚓,不怀好意地扭曲着。

  “这是什么?”江辞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小心被菜刀划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宴云楼轻声说。

  江辞抬头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不小心划到的,不是割腕。”宴云楼说,“因为觉得不好看,很丑,怕你嫌弃我,所以才把它藏起来。”

  江辞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痛吗?”

  宴云楼想了一会儿,那段回忆太痛苦,他已经很久不去想了。

  “血从被划开的血管里流出来,有一种麻痹的痛感,但其实心里却很轻松,像是灵魂终于从巨大的痛苦中逃离了出来。”

  “……我对这种痛感,有过短暂的着迷。”

  说出这种话好像有点羞耻,所以宴云楼难得的显得有些齿拙。

  “只是我那个时候,心里相信你并没有死,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够找到你……”他笑了一下,低下头去,“我觉得你过去会喜欢我,是因为我这副皮囊足够漂亮,我害怕找到你之后,你看到我身上有丑陋的疤,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所以我忍住了。”

  江辞感觉胸腔中有一股气流在四处激荡,只是无论如何却找不到出口, 于是沉甸甸地累计在心口,衍生出一种心力交瘁地痛,由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觉得宴云楼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永远高大强壮,意气风发,带点不可一世的高傲,像君王,像他第一次见到他……可是这段感情到底给他们两个人带来了什么。

  “不要这样了,云楼,”江辞忍着痛,“不值得的……放下过去吧,你应当过更好的人生。”

  “你也是,江辞,你会有更好的人生,”宴云楼应当是听懂了,但他看着江辞的眼睛,语气非常坚定,“只要我们先把身上的伤治好。”

  江辞张口还要再说,但新一轮疼痛爆发地猝不及防,他整个人像虾米一样佝偻起来。

  “江辞!嘘,放松……放松,很快就没事了。”宴云楼紧紧地抱着他,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戴医生,带一针安定上来。”

  宴云楼现在对他像是半个医生,他是最了解他的人,一颗心又全然系在他身上,没人比他更能知晓江辞的状态如何。他知道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代表着什么,什么时候是尚能忍受,什么时候已经无法自持——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让戴医生给他打一针小剂量的安定,他记挂着医生的话,仍是担心前期过量的药物会对江辞的身体带来无法转圜的伤害。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好在医生开的药药效惊人,三个月的后期江辞的发作间隔渐大,发作起来的疼痛也有极大减轻。

  这期间除了服用西药之外,戴医生还会给他做针灸的辅助治疗。他背上的伤形容可怖,宴云楼看过一次便不忍再看,于是每次只神色黯然地偷偷躲出房门,留江辞耳根清净地接受戴医生的治疗——这倒是正中江辞下怀。

  戴医生的行医风格很稳重,人也不太爱说话,但是江辞曾经拥有非常高超的谈话技巧,虽然有些年头没有使用过了,不过努力一下还能重新拾起来,而且他那张脸装一装也很具有欺骗性——当然有时候也不是装,他是真的病弱,滴落的冷汗和煞白的脸色都做不了假。

  跟戴医生熟悉起来之后,他常常有被当做孩子照料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单纯的对待病患也并不相同。江辞心生疑惑,侧面打探了几次,终于知道了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戴医生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独生子,但已经变成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八年。她与老公都是埋头科研的本分人,她这个独子却完全与之相反,是个招猫逗狗无恶不作的混子。这混子小时候就经常出入少管所,等到将将成了年,立马在打架斗殴的时候越过派出所把自己放倒在了病床上。

  戴医生的语气里有悔恨也有无奈,但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孩子,她是绝对做不到放任不管的。医疗费用高,本来她与老公两个人,都有收入不低的正经工作,勒紧裤腰带也不是供不起。但是男人理所当然地出了轨,留下一个病床上的逆子和抛不下逆子的可怜母亲。

  宴云楼给的工作机会还是熟人介绍的,与世隔绝的偏僻小岛,本身她也是不愿意来的,但架不住工资实在是高,她的食宿费用也能一并省下。

  所以后来她安顿好儿子,打着包袱来到岛上,给江辞当起了私人医生。

  江辞表现出了适度的同情。

  戴医生说话非常谨慎,完全隐去了可能会暴露他们方位的信息,但是江辞仔细地分辨她的口音,在她一闪而过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到底是什么?她十八岁的儿子……少管所,打架斗殴?他是不是曾经听说过这件事?还是认识故事中的谁……

  脑海中闪过一些昏暗场景下的片段,几乎是立刻,江辞在脑海中构建出了完整的计划——他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戴医生”,他的声音很笃定,莫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想,我认识令郎。”

第83章

  ……不过一切秘密都发生在水面之下,宴云楼对此毫不知情。或许偶尔戴医生对江辞难以掩饰的亲密让他有过些许察觉,但是关注江辞的身体变化已经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精力,这点细枝末节实在是很排不上号。

  其实不发作的时候江辞与正常人无异,因为他病中精神不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所以宴云楼对他提出的要求格外宽容,海边别墅里渐渐多了麻将、扑克、投篮机等等娱乐设施,他甚至得到了一台可以玩单机游戏的电脑。

  宴云楼出岛工作的时候江辞就靠这些打发时间,这种竞技类的多人娱乐项目将他和岛上众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他从小混迹酒吧歌厅,结交不乏三教九流,于玩乐之事很有心得,也擅长与人打交道,而且他人也大方,别人输了钱他不大在乎,自己输了钱却很爽快——反正他来的时候身无分文,输钱都从宴云楼账上走。

  他的固定牌友包括阿珠、保安队的金队长和阿来,有时候姓李的大厨和戴医生也会加入进来。

  除了阿珍。

  岛上的人都知道江辞不太待见阿珍,他基本不让她待在二楼,贴身伺候的事儿都交给阿珠。阿珍在岛上的角色有点类似于管家,而她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恪尽职守,说难听了是有点迂腐,除了宴云楼特意交代过的事,她真的甚少在江辞跟前讨嫌,至于自降身价同众人一起玩乐这种事,更是绝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江辞琢磨了她很久。

  后来还真让他琢磨出点端倪来。

  阿珠身体不适,阿珍代她上来送餐。

  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江辞盯着她躬身布菜的背影,直截了当地说,“你喜欢宴云楼。”

  ……阿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坦然道,“是。”

  “但是他好像并不知情。”

  “是,整个岛上的人,应当只有您看出来了。”

  “哦——”江辞拖长音,“那你应该很讨厌我吧?”

  当然不是讨厌他勘破了她的秘密,两个人都知道。

  “不敢,”阿珍垂下眼睛,“我跟宴先生是云泥之别,我从没有过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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