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3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

  祝阴一手假惺惺地抹泪,“那怎地成?您知道么?第一年云雨,母蛇多半不会落卵的,祝某和师兄需一年才能有后呐。”

  易情一副悟道成仙的模样,很是淡然:“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他软绵绵地说了这话,却忽见祝阴从身后摸出一张黄符,左方二点上挑,弯曲犹如蛇形,易情见了那符,竟开始簌簌发颤。

  祝阴说:“师兄如此懒怠,真叫祝某伤心,您认得这符罢?这是镇一切邪祟符。”

  “认……认得。”

  “若将此符贴于师兄身上,不知会有何事发生呢?”

  约莫会灰飞烟灭。易情此时仍是妖体,他不敢充死鱼了,浑身发抖:“你别贴!”

  祝阴却拈着那符,微笑着接近,易情浑身绷得极紧,真怕他将那镇一切邪祟符贴下,拼命地迎合他。祝阴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觉得煞是有趣,又道:“神君大人,您莫要这般慌忙,祝某不会害您。”

  易情本想大唾他一口,但望见他手中黄澄澄的符箓,顿时将话咽回肚里,强笑道:“无事,我不是慌张,你要将那符纸贴下来,我也不怕,还很乐意……啊!”

  “乐意甚么?”

  符箓贴近了,那上面似有种如山威势。

  ……

  白日喷薄炎光,光亮镀进了内房,细尘如蛾子般在空里飞舞。待一切罢了,已是午时。微风飒飒,绿荫已长。两人坐在浴桶中,看袅袅白烟融进碧树影里。

  易情倚在祝阴怀里,合着眼,轻轻地吐息,似在浅眠。

  祝阴抱着他,一切恬和而祥谧,宛如梦境。

  “祝阴,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一片寂静里,易情忽而睁眼,轻声道。

  “祝某怎会对神君大人失望?祝某从来对您思之如狂。”祝阴掬水替他洗着身子,水里泛开涟漪,将日光揉成碎金,那苍白的肌肤上落着红梅似的吻痕。

  易情像摇橹一般轻荡,他没直截儿答祝阴的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

  一股莫大的哀愁忽而袭上了祝阴心头,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觉得神君虽与他肌肤相亲,却又似远在天涯。祝阴抿着嘴,不再说话。

  “你对我的信任、爱慕是值得的么?在寻回魂心和过往的记忆后,我时而在想这个问题。兴许知晓一切后,你只会怨恨我。”

  祝阴怔住了,却固执地摇头。

  日光落进来,像一层薄而华美的金纱。易情仰脸远眺,有若神灵。

  “我会寻个时候,告诉你以前的事。”易情平静地说,“那是我们第一世时的故事,也是最初的故事。”

第五十三章 寒暑移此心

  祝阴背着易情,慢慢地在山野里走。日已沉山,落晖在山间流下一点血红。钟鼓楼飞檐凋败,玉皇殿庙瓦揭除,天坛山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在暮色里渐渐沉寂。

  易情伏在祝阴背上,梦呓似的喊:“得儿——驾。”

  祝阴学马嘶:“咴!”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他们紧紧相贴,犹如一人。易情揽着他的脖颈,将脸凑近他颈弯里,轻轻地磨蹭,如一只亲热的小兽,他眼眸垂着,说:“对不住,祝阴。我动不了,要劳烦你驮我走路。”

  祝阴说:“无事,做蛇也好,做马也罢,能供神君大人驱策,是祝某三生有幸。何况,师兄若是一辈子动弹不得,祝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何?”易情问,“方便欺负我?”

  祝阴微笑:“不,是能与您形影不离。”

  他们行过四府殿,只听得风声如苍凉芦管,见得青草离离。紫微大帝、长生大帝的石像被放倒,如条凳一般摆列于地,无为观众人正大咧咧地坐在石像上,围着一堆燃烧的青枫枝烤火。

  “两位师弟!”左不正眼尖,瞧见了他们,抱着左三儿笑嘻嘻地跳起来,叫道,“你们总算肯从闺房里出来啦?”

  迷阵子懒洋洋地打断她,“左师姐,他们那不叫闺房,那叫洞房。”

  “噢,噢。”左不正应声道,众人拿揶揄的目光望向他俩。两人的脸如红灯笼似的亮起来了。

  易情面红耳赤,咬祝阴耳朵:“师弟,怎么他们皆知我们先前的苟且之事?”

  祝阴侧脸,道:“因为师兄收了祝某的金锭,叫得格外卖力。加之有只三脚八哥飞到檐上听房,后来又将咱们的甜言蜜语鹦鹉学舌给了其余人听,总而言之,皆是师兄和那三脚八哥的错。”

  易情大恼,啃他肩膀:“要不是你奸我,我会叫?你个死不要脸的!”

  两人在篝火边坐下,火焰燃烧得热烈,如浓厚釉彩。庖屋没了,微言道人掘了土坑,将卵石在火里烧过,用面团裹着,不一会儿便烤得几只馍饼来。

  “慢着些吃。”微言道人嘟嘟囔囔地将馍饼递与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咱们观连落脚的地儿、能食的米都没啦!”

  易情苦笑,他知道自己虽将天书内外的人世相叠,可无为观诸人约莫是不知他做了此事的。于他们而言,便如同一梦醒来后,世界天翻地覆地变了个样儿。

  三足乌和玉兔爬过来,蹭易情的衣角。见易情软绵绵的,如浑身无骨的模样,三足乌呱呱笑道:“我的好乖儿,你跌到了哪里?几日不见,如今竟全身不遂了!”

  易情说:“鸟爹,你既如此关怀孩儿,不如将一条多余的腿分予我罢。”

  玉兔慌忙摇头,辩解道,“不成,不成!这鸟儿身子太重,若无三足,是撑不起的……”三足乌听罢大怒,拼命用喙啄它。易情望着它们,哈哈大笑。

  火光里,祝阴凝望着易情的侧脸,神色柔和。

  “师兄,您在笑甚么?”

  易情叹息着笑,望着无为观众人欢喧之景,道,“我在想,这兴许便是第一世时的我想要实现的愿望。”

  火焰腾腾而起,辉光闪烁。

  “看着他们仍存于世,文易情便心满意足了。”他道。

  用罢馍饼,两人并肩眺望远方。四处尽是断井颓垣,满目疮痍。此处虽非漠北,却荒凉如戈壁滩。

  夜幕里,一列漆黑的影子在路上艰难跋涉。他们皆头戴箬帽,褴褛衣衫,浑身瘦得只余骨架子。祝阴见了他们,道:“是离乡的灾民们。”

  易情痛心不已,“以前的我不是费了九千年工夫,已借天书将此世书得物阜民丰了么?”

  祝阴蹙眉:“聚沙难,散沙易。天廷若有心攫取人世福分,一夕便能毁去您九千年心血。”

  这时,身旁突而传来一个声音。“这话对了一半。”两人转过头去,却见天穿道长端坐于火旁,平正头身,目光沉静,声音柔如细雨。

  天穿道长道:“从许久以前开始,天廷便已取走人间福分,在那往后,便是凡人上登天磴,自天廷窃来福运。”

  易情一惊:“您是说……福运是我们……偷来的?”

  “若非如此,你以为为何有这末多人欲修道升天?那是因为只有紫宫方有福分。”天穿道长徐徐地叹息,“只是,凡人升天后,多迷乱于天宫乘肥衣轻的日子,渐而忘却了为万姓谋福之初心。”

  “所以,兴许不是你有多异乎寻常,方才遭天廷众神挤兑。”天穿道长的目光如狭刀一般,深深刺入易情心里,“只不过是你一直牢守本心罢了。”

  夜深了,祝阴再度背起他,两人同篝火边的众人道别,再度踏上山径。月光洒下来,落在地上,像一片苍白肌肤,他们在这苍白里行走,易情沉默不言,只是抬头远眺。昆仑之上,天磴已绝,那残余的石阶便如一道断虹,永远横亘于穹宇中。

  祝阴察觉他抬头,问道:“师兄,您在看天磴么?”

  易情含糊地应声。

  “您该不会是欲回天廷罢?”祝阴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慌忙,“咱们好不容易方从那是非之地里逃出,您便又想跳回火坑里去?”

  易情缩着颈子,一言不发。

  “没有福运又如何?您是神明,祝某是妖,不受福祸所囿。若您是担忧不能再从天廷窃来福分,凡人终究会逝去,无为观的诸位总有一日会死,您不必为他们冒这险。”祝阴有些急了,连珠炮似的道。“您也瞧见这天书之外的世界了。虽不如书中的好,却到底是现实,无论如何,总能过得下去的。”

  “何况,瞧您这身子!手脚动弹不得,与废人无异,如何能去攀天磴,上天廷?”

  易情一时语塞,别过脸,道:“我确实没甚么能付出的代价了,但若以魂心为最后的筹码,倒也能换得一两条手脚来。”

  “您不许这样做!”祝阴怒喝道。

  这喝声划破寂静夜幕,群鸦扑簌簌而起。易情亦轻颤一下,察觉到自己所言惊着师兄,祝阴放缓了声,道:“魂心只有一枚,您那魂心再碎,祝某说不准便再补不回了。神君大人,祝某不想再与您……阴阳两隔。”

  一片静默里,他们踏着薄纱似的月光,缓步而行。

  良久,易情却摇头道,“祝阴,我大抵还是会上天磴的,不管需付出甚么代价。”

  “为何?”祝阴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和失落。“那里有九重霄,有一十万天兵,比天书中描绘得更为可怖!”

  “你是烛龙,对罢?”

  祝阴迟疑了一会,缓缓点头。

  “你知道‘烛’一字是何意涵么?”

  “祝某听您解过《仪礼》,其中有一言:‘火在地曰燎,执之曰烛。’”

  “我五行属木。你是做火烛的命,我是做柴薪的命,如此看来,咱们是同命之人。”易情又问,“烛火与柴薪燃烧,会生出甚么?”

  “会生出……灰烬。”

  易情摇头,“不对,是光明。”

  祝阴说:“即便有光明,那也是一瞬的光明。化灰之后,甚么也不会有。”

  “但就是为了这一瞬,我愿化作尘烬。”

  易情说。

  “我要再上天廷一次,将一切了结。若天日不欲光泽凡世,那我们便燃起烛火柴薪。”

第五十四章 寒暑移此心

  思绪犹如鸿雁,飞越重山复水,飞回往昔。

  草留雨碧,月映寰瀛。月牙儿像眯起的眼缝,静静地望着山径上落寞而行的两人。回内房的路上,易情倚着祝阴的背,喃喃道:

  “祝阴,你……如何看待我?”

  那声音细而弱,如飘飖的风儿擦过祝阴耳旁。祝阴恭谨地道:“自然是万分崇敬了。”

  易情却梦呓似的道:“可待你知晓往事后,你会恨我。”

  祝阴埋着头,脸庞鼓得似馒头:“既然如此,那索性还是不知的好。”

  “不,你定然会知道的。”

  易情闭上眼,忧心忡忡,往事犹如元宵时的蟠螭灯于眼前轮转而过。少司命为他在天书中揭示了过往的一切,让他知晓自己是祝阴以神君的魂心复生的又一位神君。可那魂心里残存的回忆时时化为梦魇,教他胆寒心惊。

  他如今已然知晓,在紫金山下与小蛇相遇之前的神君是为何人。

  若是祝阴得知过往之事,定会无比恨憎他。但易情不欲隐瞒。他余日不多,如今非但是四体,连知觉也将散去。易情左思右想,还有甚么法子可上天磴?

  摆于他面前的正有两个难题,一是他浑身瘫死,连一步也行不得;二是天磴已绝,他甚而不可行至第二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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