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4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那方士脸色煞白:“三足乌被那妖女剥了毛,架火上烤去了!”

第二章 孤舟尚泳海

  南阳,观峰台。

  天际似藏着一只熔铁炉,将漫天云海染得血红。几株梨树欹斜着栽在遮山庙里,夕晖里,落花像血点,三三两两地漫上天王殿阶。一身着三衣、却头顶鞮瞀的老僧正坐于殿门槛上吃酒。

  老僧吃一口酒,仍嫌不烈,他提起一旁的智杖,只见那锡杖头悬着一串带血头颅,宛如累累葡萄。他将人血洒入酒杯中,咂了一口,皱脸旋即舒开。

  “好酒,好酒!”老僧叹道,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人之精血,真是可抵玉液金波呐。”

  这老僧是名震天下的玉都魔僧,行踪不定。传闻道,他于经箓之道颇有深究,可驭使百鬼,却喜怒无常,平日里会寻行路人来译经。若是译错了一字,他便取一枚头颅,吮髓吸血,残暴非常。

  如今他正在殿前就着人血吃酒,石灯笼后却先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人,道:

  “法师所说不对,人之精血虽如壶觞,却远算不得玉液金波。只有真正有道行之人,血才会稀贵浓烈,滑爽不腻。”

  老僧眯着眼抬起头,饶有兴味地道:“噢?你是何人,敢闯本乞士的庭门?”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是个着青布衣的中年汉子。他恭恭谨谨地跪地,道:“在下南阳阴氏私臣,来请法师出山。”

  老僧提起锡杖,敲了敲地,喉咙骨碌碌地响,像有无数沸水里的水泡破裂。“不请自来,不怕老乞士我夺了你性命?”

  “小的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既有拿俸的胆,何有惧死之心?”那私臣磕头道,“阴家愿奉黄金五十镒,请法师出山,去除一人。”

  夕阳将魔僧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根黑暗里探出的獠牙。

  “来求老衲的人不计其数,可老衲并非脸软心慈之人。”老僧叹息,“我只有一个条件,一个问题。”

  “法师请讲。”

  “你们要老衲除的那人,血够美味么?”

  夕阳里,魔僧桀桀发笑。

  青衣男子再度叩首:“自然,自然,那人是文家的客卿,名唤天穿道长,颇谙熟剑道。虽说如此,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细皮嫩肉,血想必也不差。”

  说罢,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封图纸,展开来给老僧看:“法师请看,阴家已仔细察过她下山的日子,算得她七日后将至黎阳镇买符纸。法师若能除她,除却方才应承的子儿外,那小毛毛亦可交由您处置,扒皮吃肉皆可。”

  “老衲曾与阴家上代家主有来往,他送来的娃娃,滋味皆上乘。”

  魔僧满意地点头。

  “这差事,老衲应了。”

  ——

  清商河畔。

  月光像霜花,落满了草叶。一湖烟水里,小舟浮沉。船头坐了个幼弱童子,留着偏顶发,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可却只见他手中握一无麻线的竹竿,另一手里拈着一把竹叶,鱼影闪动,他的指尖亦微动。但听得“扑扑”两声响,竹叶如箭入水,红丝似的血迹与翻白肚的鳅鱼浮上水来。那鳅鱼性狡,常藏于泥中,而那小童竟能探得其方位,足见其耳目之强。

  可仔细一瞧,那童子双眼却如蒙白翳,竟是个盲人。方才他捕鱼不凭双眼,竟是只凭两耳听声辨位。

  流水涓涓,舟身忽而一晃。不知觉间,竟有一人跃上舢板,屈膝跪落。

  “冒昧前来,望灵宝童子莫见怪。在下乃汝南赵家人,求您出马攘奸除害,助我等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有重酬。”来人是个着葛布衫的青年,正恭敬地向那童子叩拜。

  那童子转过脸来,稚声稚气地道:“叔叔,你是来寻我杀坏人的,是么?”

  那人一愣,赶忙点头道:“是。”

  “为甚么想到要来寻我?”

  “因为您是清商最为才气横溢之人,未至总角之年,便能结成灵文,降仙于天下。且身手不凡,曾大溃响马。”

  童子道:“我年纪小,也不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甚么意思,约莫是在夸我厉害?我近来缺些零嘴儿,你替我买来,我便去帮你杀人。”

  那葛衣青年忙不迭叩首:“多谢灵宝童子大人应承!”

  童子又问:“对了,你要我杀的那坏人,姓甚名甚?”

  “名唤‘天穿道长’,年纪大抵比您大些。她多行不义,恶贯满盈,引得豫州上下黔首叫苦不迭。”

  “那便是个十足的坏人了。”盲眼童子咧嘴而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听起来有点儿费事,叔叔,我的报酬里要加一串糖堆儿。”

  ——

  天坛山下暗流涌动。

  自那自称天穿道长的少女横空出世后,豫州便似乱了套。在此之前,升天道途皆被世家把持,若无纹银,寻常人都无法入道门。可那女孩儿的出现却似在昭告世人:不必习势家之道亦可傲然立世!

  天穿道长虽挂文家客卿之名,却似与其早已划清界限。文家不扰她的日子,她也不助文家行事。故而各势家也不怕动了她文家便会动怒,于是便派出眼线紧盯着天坛山脚,天罡二十九法隔垣洞见符贴了一路,守株待兔,只等着她再度下山。

  天穿道长下山采买符纸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黎阳镇里演起角抵戏,街市里比肩接踵,好不热闹。百十个人头凑在一块儿,目不转睛地看耍艺人找鼎,喝彩连天。一个老人却对这闹戏看也不看,慢腾腾地从人群里行出。他裹巾布衣,一身补丁,两只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如老树,沾满干硬泥点,看着似一个庄稼汉子。

  这老人正是玉都魔僧。

  他用巾帽裹起了头上戒疤,腰中甘瓠盛满人血。他也不提锡杖,却时不时动着鹰爪似的两手,指节咔咔作响。他心中盘算,待见得天穿道长出现,他便寻个机会上前,用手爪掐断其咽喉。

  老僧自南阳动身之前,阴家私臣曾予他一卷天穿道长的画像,叮嘱他要杀的人生的是何等相貌,但魔僧将那画像弃于一旁,并未翻看。

  因为他有自信。

  他便如一只豺狗,能轻易嗅出人群中的血气。他相信在看到天穿道长的第一眼时,他便能精准无疑地识出。

  魔僧知道南阳阴氏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外表便似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行路颤颤巍巍,任谁都会心生怜意。那天穿道长见了他,只怕也会怜上心头。

  走了几步,老僧忽而停住了,他望见围观寻幢的人群里钻出一个小童,戴一虎头帽,两只眼生满白翳,正支着根竹杖慢慢走着。

  魔僧见了那小童,心里念起阴家私臣说的那话:“……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细皮嫩肉……”

  于是老僧当即心中大喜,暗道:“天穿道长,老衲寻到你了!”

  ——

  灵宝童子乘着小舟,一路泊至黎阳。

  他接了汝南赵家的请托,要来天坛山下杀天穿道长。他知道为何汝南赵家寻上了他,因为他外表便似一个盲眼小童,行路一步三跤,任谁都会心生怜意。那天穿道长见了他,只怕也会怜上心头。

  灵宝童子目不可视,故而不知那天穿道长模样。但他信誓旦旦地对当日前来拜谒的赵家人道:“叔叔,你别忧心,我耳力极好,可辨人足音。习剑道之人脚步轻盈,吐息均匀绵长。倘那人行至我面前,我定能认出。”

  此时他入了黎阳街市,只觉耳旁沸水似的大响,那呼呼吐火声、讲史的唾沫星子飞溅声、胡琴声儿,糨糊似的混在一起,流入耳中,教他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出得人群,灵宝童子脸色惨白,敲着拐棍往前走,此时却听得一道足音入耳。一刹间,那足音便如天籁之音,听得灵宝童子惊喜欲狂。

  那脚步声颤颤巍巍,却听得出其主身姿如飞燕舞鹤,轻捷无比。那足音的主人似是个老头儿,时不时颤咳两声,格外引人哀怜。

  灵宝童子记起汝南赵家人与他说的那些话:“天穿道长年纪大抵比您大些……”

  年纪大些,定是位老者。灵宝童子当即心中大喜,暗道:“天穿道长,我寻到你了!”

  列肆之间,玉都魔僧与灵宝童子相对而立。

  远处飞来艺人演艳段之声,似是台上正演到一处滑稽之事,引得台下之人笑得前仰后合。

  玉都魔僧向着童子趔趄而行,一面走,一面思忖:“听阴家所说,这天穿道长剑法甚好,我需先教他放下戒心,方才可断其咽喉。”

  灵宝童子向着魔僧跌撞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道:“这天穿道长爷爷兴许会看着我年纪小,对我掉以轻心。”

  走了几步,一老一小打了个撞面,一刹间,两人动作如疾霆快电,往地上滑卧!

  玉都魔僧仰面一滑,装作跌倒在地,同时颤声叫唤:“哎唷唷,老衲跌了跤,起不了身啦!”

  灵宝童子亦扑身一倒,鼻头一皱,泪落潸潸:“老爷爷,救命!我撞折膝头了!”

  两人往地上一倒,皆喜孜孜地等对方扶自己起身,再乘机下手。可倒了半日,皆不见搀扶,于是抬头望去,皆傻了眼。只见自己与对方便如两条盐糁死鱼,直挺挺地摆列于地。

  一旁的行客见他俩行迹古怪,掩口纷纷退去,嘀咕道:“癫人!”

  见装不下去,玉都魔僧索性不再掩饰,桀桀冷笑道:“……天穿道长?”

  灵宝童子听了,以为魔僧是在自报名号,亦嘿嘿一笑,道:“爷爷,我不报名儿,直接取你性命!”

  刹那间,两人鲤鱼打挺,自地上跃起。魔僧十指成爪,横刮长风。灵宝童子手拈竹叶,如雨散出!

  半日后,黎阳廛肆里添了两具尸首。

  集市里挤满了围观的人,有不少妇人望着那两具尸体,拿绢子不住抹泪。流言像长了翅膀,在人群里飞来飞去:

  “唉,残忍呐,是谁杀了这一老一幼,教他们陈尸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但听闻他俩死前口里还大喊着甚么‘天穿……道长’……”

  “天穿道长?那不是左近天坛山上无为观的观主么?修道之人,岂可任意杀伤?”有人道,“说来,近来山下贴满缉拿令,世家似是疯也似的要寻他,可捉了两月,也不见人影。若这一对老小乃他杀伤,那可真是惨无人理了。”

  又有人问道,“这般遭世家讨嫌,约莫是偷学了哪个望族的道法罢,不知那天穿道长修的究竟是何道?”

  这问题问了一圈儿,皆无人能答。

  一个白衫少女在人群中驻足,神色冷淡如雪。听见这问题后,她说:

  “天穿道长?她修的是无情道。”

  少女旋即转身离去,不望地上的尸首一眼。

第三章 孤舟尚泳海

  天穿道长修的确是无情道。

  早些年间,她杀入商都文庙,前院里无人值守,一伙儿道士鬼鬼祟祟地聚在廊房前,围着一个道姑胡乱着手。那道姑香肩半露,情迷意乱,对那一群黄帔道士喊“好哥哥”长、“好哥哥”短的。道士们欲念大起,解了系带,扒了下袴,正欲行人事,却忽见一白衫少女踏过户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提起裤子。

  那少女曲眉丰颊,明眸似水,颜若蔷薇,比起那道姑,可真当判若云泥。道士们瞧得眼直,却听得她清清冷冷地开口:

  “我来打劫。将你们庙里最厉害的道经、心法拿出来。还要一碗饭。”

  道士们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不曾见过这般美若天仙的劫匪。有人讪讪地开口:“姑娘,你是不是……行错了地儿?”

  话音方落,却听得一声巨响。鹤纹雀替、梁枋咯嚓作响,簌簌坠落,仔细一瞧,一道巨大剑痕不知何时已然横亘梁柱、插角。雪色剑光在那少女周身流荡,如一只扑翅白鸽。

  “我没走错。”少女道,“劫的便是你们这庙。”

  道士们不曾见过这等可怖的剑修,吓得目瞪口哆,慌忙入道藏阁里寻了些落灰的道典,又进庖屋里舀了碗饭,捧到前院里侍奉那少女。少女正踱步四察文庙,其余道士正敛袂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如一群伏侍皇帝的太监。看了片刻,少女道:“你们知我为何劫这庙么?因你们这庙开的时候稀少,五日里开二日,卯时不打梆子,我还以为你们庙中之人多早已得道升天,现在看来——”

  她拍了拍修士们拿来的道典,其上布满尘灰,冷淡道:“不过是一群人世蠹虫而已。”

  道士们不敢反驳,拱着袖,唯唯诺诺。“是,是。剑修大人说咱们是猪便是猪,是狗便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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