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8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第五十二章 弱羽可凭天

  文坚一点点睁大了眼。

  小泥巴说的话,他全然不能理解。然而一见小泥巴那赧然羞红的脸,却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一明白那话中意涵,文坚便怒道:

  “你说的甚么荒唐话?你脑子被驴蹶了吗?”

  “怎么不明白?我也活了这把年岁,在凡间早该成家了。这段时日我常去醉春园做生意,那儿倒是有不少替人顶屁股的小唱,他们给了我些图册学着,该懂的事儿我早已懂了个七七八八!”小泥巴气恼驳道,声音到后来却细如蚊蚋,他赤着身子走过去,脸烧得似熟透的虾子,低声问,“所以,要来么?”

  “你疯了!”文坚咬牙,“我是曾拿你亲朋性命要挟你的仇家!”

  “仇家个屁,方才你还说你是我的同侪和搭档!”

  “同侪就能做这等龌龊事儿?”

  “要不是你画的破符,我能落到这境地?”小泥巴方怒气冲冲地将这话脱口而出,又立马住了口,捂住嘴巴。他不愿被文坚发觉这场乌龙原是自己闹的。

  可文坚也听到了这话,他心思玲珑,略一琢磨,当即惊觉发生了何事。小泥巴面色发红,心火燥乱,兴许是误服了自己丢在书画摊的摩腹补精咒。那咒是先前来光顾摊子的纨绔留下的,滋补之效强劲,如极猛的春情药。

  如此说来,这事倒还有文坚的一分过错。文坚自尊极强,若教他为这等低劣过错道歉,简直便似要撕了他脸皮。于是他硬着头皮,对小泥巴转口道,“成,你过来罢。”

  小泥巴却似发了脾气,狡狯地笑。“我不过来,咱们是同侪,不做这等龌龊事儿。”

  话音方落,腕节忽而一痛,他身子一歪,被拉到榻上。阴影水一样地倾落而下,文坚自暴自弃地吻落下来。冰凉的指节下探,粗笨地捉住他的玉尘。

  一时间,棚中满是旖旎息声。

  莹肌相磨,唇舌挑戏。文坚的吻一路向下,最终将银枪含呷。符水挑起的心火炎炎燎原,泄掉一回仍有余烬。小泥巴轻颤着,翻身跨马,耸横摆扭,涎浆淌满床榻。

  文坚扶着他的腰,眉关紧锁,齿关里泄出紊乱气息。“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的?”

  月晦星明,街衢冷寂,竹棚里却春光旖旎。小泥巴伏在文坚身上,色如承露棠花,身似柔蛇缠绞,两人嵌合相连,他轻轻地咬文坚耳廓,轻喘道:

  “不曾学过,我无师自通。”

  可小泥巴虽自吹自擂,最后还是败于文坚身下,起先还可挑衅地说些蜂言浪语,后来只得哀叫讨饶。那声儿渐弱,如细细的猫叫,挠得人耳鼓与心头皆痒。

  夜色低暗,如帷帐般掩住两人相叠的身影。

  翌日起来,两人萎靡欲睡,一副慵懒之态。小泥巴只披一件单衣,胡乱缠了苇带,对文坚道:

  “文公子,当你的厮儿确然不好。你那活计不大行,不但硬闯园门,还胡乱动作,我如今屁股疼得紧,今儿怕是坐也坐不下来了。”

  文坚哼了一声,说,“你昨夜倒坐得挺欢,怕是连今儿的份一起坐了。”

  小泥巴臊得脸红,也不敢与他再说胡话了,赶忙去井边汲水,洗掉昨夜的下流痕迹。

  晨风凉得似霜,鸡声此起彼伏,一个着红官服的老头儿拈着一只口吹泥人乐呵呵地踱步而来,见了在井边洗脸的小泥巴后叫道,“易情,我听闻你俩近来生意不错,已攒够了修缮无为观的银两。现下你俩有甚打算?是要当即动身回中天,还是要再善后几日,顺带教老夫给观里赐福符?不知你们想叫老夫赐甚福字,是想要桃李满园之福,还是财源广进之福?”

  可待看清了小泥巴的模样,看见他颈上落着如桃花瓣一般的旖丽红痕,福神张口结舌,半晌,磕磕绊绊地道:

  “看来……是多子多福……”

  有了欢喜佛木雕换来的银两,无为观总算得焕然一新。小泥巴用银两新塑了李聃泥像,重刻了观里的道德经石刻,殿阁、寮房皆按记忆里的建好,虽然依然简陋,但胜于洁整。草木华滋,池水湛湛,天坛山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安顿好三足乌和玉兔,贴好符纸福字,几人方才启程。福神早先唤来了天马,笋舆被天马牵着,钻入云间。小泥巴和两人趴在轩窗上,望着人间之景愈来愈远,那汀沙云树、游春街路渐渐变小,仿若一幅画卷徐徐收起。

  一刹间,二人心头皆微痛,如梦方醒。

  人间便似一场美梦,而如今他们再不可于其中沉湎。

  待回到中天宫,却见得台基高耸,玉阶漫长,两旁排着密密麻麻的金甲天将,持雕斧水火棍,旗帜烛天,壁垒森严。

  小泥巴和文坚随在福神后头,心里却先犯了怵。这回他们休说是伏侍福神了,还教这一品大仙屈尊俯就,和他们一块儿过豕食丐衣的日子,不知待会见了鸠满拏,福神会拿他们如何开涮?

  可见了鸠满拏后,福神却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对他俩赞誉有加。最后,他慈祥地捋着须,道:

  “此二位星官头角峥嵘,意气焕发,又对人间怀抱赤子之心,实是可造之材。鸠满拏哇,你仔细些照拂着他们,老拙在五重天上候着他们到来。”

  “他们竟能得福神大人青眼,是中天宫之幸。”鸠满拏端坐在竹节纹椅上,也不起身迎候,温和微笑,小泥巴悄悄瞄他一眼,却见他脸色铁青着,似不大好,遂将一颗心高高悬起。白衣青年笑道,“只是他俩顽皮,已违了多条天廷律令,为了确立中天宫威信,也总归要教训一下。”

  福神呵呵大笑,上前拍了拍鸠满拏的肩,鸠满拏浑身一颤。老头儿笑道,俯在他耳旁悄声道:

  “不打紧,不必重罚,关起门来敲打一下不便成了?”

  待福神走后,中天宫门缓缓阖上。银月辉映之下,宫中似铺满了厚重的霜,寒气凛然。听得方才福神替他俩说话,让鸠满拏对他们从轻发落,小泥巴暗地里松了口气,慢腾腾地支着身子,欲要站起。

  一个冷峻的声音忽从头上压下来:

  “跪下。”

  鸠满拏坐于椅上,冷声发话,那和柔的神色仿若顷刻间从脸上抹去。

  小泥巴和文坚皆觳觫不已,战抖着屈膝。

  “拿宽竹板来,要七百年的凤栖竹,这样方才结实。”鸠满拏冰冷地对金甲将道,“私自与凡人勾连,怠慢福神大人,容宥鬼怪,延宕时机,铺张浪费天廷香灰,各罚实打一百下,统共五百下。”

  小泥巴听了,心里震颤,他俩虽为星官,身躯较凡人结实,然而痛也是真痛。五百下竹板,屁股早成烂泥。他赶忙磕头如捣蒜,在鸠满拏面前扮可怜求饶,然而鸠满拏早看穿他的伎俩,依然好不容情地让金甲将将他俩抓上长凳。

  两人皆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打。小泥巴昨儿便被顶过屁股,腰臀且还痛着,可如今方知何者为痛。打到后来,竹板变了色,血迹斑斑,小泥巴眼里天容晦暗变色,耳边响起自己的鬼哭狼嚎。待五百下打毕,身后血肉模糊。小泥巴在心中恼恨地想:鸠满拏那老狐狸!明明在福神面前答应了要放过他俩,然而关起门来却恨不得将他们打成肉泥。

  他忿忿不平着,扭头去看文坚,却见文坚伤势比他更重,奄奄一息。

  鸠满拏坐在椅上,严色稍减,又吩咐几个小星官递来疗伤金津,给他俩敷了。方才和悦笑道:“痛么?”

  “废话!屁股都烂成粥粥水水了,能不痛么?”小泥巴朝他龇牙咧嘴,此时也不顾疼痛,扭着身子,如一条张獠小蛇。“鸠满拏,等我上了五重天,当了你上峰,看我不拿磨盘碾烂你屎窝!”

  鸠满拏笑了一笑,“我拭目以待。”

  中天宫门被叩了一叩,一个小星官敛眉低目地进来递话:“鸠满拏大人,二重天的金德真君座下刑狱官柳岸来访。”

  “抬我出去。”鸠满拏却道,于是一众金甲将走进来,以结实臂膀扶椅而出。鸠满拏坐于其上,一动不动,像乘着轿子。趴在长凳上的小泥巴目瞪口呆,这厮是没生腿么?连路都不走了,架子竟这般大?

  中天宫外,云袅烟斜。

  刑狱官柳岸横眉冷眼地站在宫外,背着手,身板挺直,仿佛一杆瘦竹。

  见到鸠满拏从宫门里抬出来,他眉头略蹙。待金甲将将椅子在地上放定,柳岸才轻咳一声,肃穆地道,“中天鸠满拏,你治下不严,属下易情、文坚二位星官违了天廷律令统共五条,当以大罪论处,你也应遭责。你可知他们犯下了哪五过?”

  鸠满拏颌首低眉,揖道:“私自与凡人勾连,怠慢福神大人,容宥鬼怪,延宕时机,铺张浪费天廷香灰,是这五过。”

  柳岸俨乎其然,喝道,“你是他俩上官,受罚应翻一番。他俩各罚五百板,你便应罚上一千板!上回你已领过五百,余下的一半板子,今日便打完罢!”

  一片寂静里,只听得滴滴答答的水声。血从竹节纹椅上淌落,在鸠满拏脚下聚成一小洼。因他坐在椅上,小泥巴和文坚不曾发觉他背上已然皮开肉绽。他无力行走,连支撑神智也难。

  鸠满拏脸色惨白,笑容却仍温澹。他揖了一揖,垂下头,道。

  “下官领罚。”

第五十三章 弱羽可凭天

  月光淌进回纹窗里,将官舍里的一切镀上一层薄银。

  小泥巴俯卧在四面床上,哀叫连连,因疗伤金津之效,那留在腰臀上的伤已好了,然而疼痛仍在,似有猛兽在不间断地撕咬。他在榻上躺了几日,像一块发霉的萝卜缨。暗沉沉的阴影落下,窗外缓缓伏下一头巨龙,金眸粲然生辉,代替了月亮。小泥巴见了它,没精打采地叫道:

  “烛阴,这些日子里你去哪儿了?”

  “浮翳山海。我去那处养精蓄锐,可不想回来时却见你屁股烂成了软泥。”

  “没良心的玩意儿!”小泥巴斥道,“我出去办差,你便临阵脱逃,去和浮翳山海的母蛇纠缠。若来日我上天磴,你还不得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烛阴低沉地笑,龙息卷得帘栊猎猎作响。它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寒暄,也不是为看你笑话。我来传话:鸠满拏此时正在中天宫中,欲要见你。”

  鸠满拏要见自己?小泥巴疑惑。

  他竭力支撑起身子,忍着惊人的痛楚,一步一挪地走向中天宫。进了花园里,只见月如明珠,柳偃斜坡,枝叶蔓披间,鸠满拏坐于一张紫檀嵌桦木椅上,静静地候着自己。

  小泥巴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鸠满拏微笑着与他道:“易情,你知道我为何叫你来此处么?”

  “谁知道?深更半夜的,兴许你要同我花前月下。”

  “胡闹,咱们要说正经事。”鸠满拏责他,却又很快松了口。“不过也不算得正经,不过是一时兴起,寒暄一二句。”

  寒暄就寒暄了,至于大半夜将人从床上拖起来么?小泥巴不情不愿,眼睛却尖,瞥得鸠满拏衣下似缠着细布,隐隐有血迹洇出,又看他身上缚着竹板、长坐不动的模样,竟是猜到发生了何事。

  “鸠满拏大人,莫非你……”小泥巴声音打颤,“……因我们而受责了?”

  鸠满拏笑道:“常有的事儿,你们且放宽心。倒是你,我听福神大人说,你下凡间后反而遭伤了心,此事是真的么?”

  他指了指一旁的天然木椅,那椅上刻满破伤咒,想必即便坐下,创口之痛也可大为减轻。小泥巴犹豫了一下,坐在他身旁,将在凡世中所发生之事略叙,说起无为观和天穿道长、微言道人、迷阵子,再说起那等候了自己三百余年的游光鬼,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罢了,他喃喃道,“鸠满拏大人,实不相瞒,文坚与迷阵子皆劝我上天磴,我也知步天阶兴许能挽回故人的性命。只是我心中仍有隐忧。那天磴之路漫长险阻,千百年来有谁真正抵过成天?我忧心的是,若我魂心尽碎,真身死于天磴上,又有谁还记得无为观?到了那时,我的故人才真算泯于尘烟。”

  忽然间,他落入一个温暖的臂膀,鸠满拏旋身过来,轻轻搂住了他。一刹间,所有的委屈与不安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小泥巴在那怀抱里低声啜泣,以往的无数光景如灯片般在眼前一幕幕轮转。在上中天宫之后,鸠满拏对他关怀有加。被狮面鬼咬伤时,鸠满拏不远万里下中天去救他,给他包扎敷药。鸠满拏赐他以枣木牒,笑道希望他往后大有可为。每每自火海刀山中脱身,他想起的便是这被柔和月辉映照着的中天宫。中天宫便似他的第二故乡,而鸠满拏便如他的生父。

  他从未向天穿道长追问他的生父是何人,因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根之萍,有了娘亲已是上天厚赠。只是与鸠满拏相拥之时,他无由地觉得心涩,若这宽厚的怀抱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那该多好。

  “不要害怕。天磴不是为了杀人而存留于世的。它不过是一条道途,便如你攀涉险峰,登上它,总需经历一番磨难。你师父以前曾登过昆仑,你觉得昆仑天磴好走么?”

  “那路途一定极险,天寒地冻,骤风暴雪。”

  “不错,可你如今却置身于昆仑之上的中天宫。天阶并不似你想象中的那般险峭,即便是不行天磴,世间何处不有劫难?”

  鸠满拏轻抚他脊背。

  “易情,天磴给世人的并非绝望,而是登天的希望。刻下亡者名姓的天磴不是墓碑,而是他们曾留于世的证明。”

  刹那间,小泥巴心神摇荡。他伏在鸠满拏怀中,紧紧回抱。

  “可大人,天磴漫长,我要怎样才能上九重天?”

  金波当空,银鱼跃水,中天宫中一片恬谧。鸠满拏拍着他的肩,笑道:

  “先走出一步,继而再迈第二步。一步接一步地走,终有一日,你可达九重天。”

  小泥巴的心略略定了,鸠满拏的话如一阵春风,将他心头冰冷的恐惧拂散。他松开手,望向白衣青年,忽笑道。

  “鸠满拏大人,多谢您的话,我心中再不畏怯了。”

  鸠满拏含笑点头,却听得他道,“既然如此,大人要随我一起来么?”

  这话让鸠满拏一怔。小泥巴看着他,眼神里略带一丝柔和的哀凉,道:“我时常觉得,您不应于屈居于中天。福神大人也说过,您如荆山之玉,既有才干。何不上九霄,施展一番抱负?”

  月色里,他向鸠满拏递来一只手,那手仿若闪着银月清辉,皎皎耀目。

  鸠满拏看得呆了,许久,白衣青年莞尔,笑容如春烟新柳,温润而泽,并未拒绝,只道:

  “容我再考虑稍许。”

  ——

  与小泥巴闲话毕了后,鸠满拏支着象牙杖艰难地回到三堂后的内宅里,入了书房。

  他静静地将斋阁拾整了一夜,给金盏银台换水,插好闵兰,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与小泥巴谈及之事。上天磴着实并非易事,即便是福神这等大仙,下中天来消夏后也需使尽浑身解数回五重天。每越一重天,便需付出一样代价,兴许是手脚,抑或是脏腑,愈往上走,所付的代价便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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