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9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天王虽被赤蛇啃得血肉淋漓,然而魂心仍在,尚可复原。只是金甲将们早被这可怖场面吓得节节败退,扭身便逃。赤蛇吃了神官血肉,身形猛长,一个摆尾便扫破城关,乌烟四起。

  更天关乱作一团,烟雾里,赤蛇缓缓变回原形,在淢水边大吐特吐。易情把它拎起来,它已变回了巴掌大小。祝阴蛇苦着脸,嘴边仍挂着涎水,难受地道:“那厮难吃死啦,祝某如今腹胀得着实难受,怎么办才好?”

  说着,又探头出去呕了几下。易情把它翻过来,揉了揉肚皮,小蛇舒服地打着嗝,又听易情道,“给你吃点别的玩意儿,洗洗嘴巴。”

  小蛇闭眼张嘴,却觉似有甘霖降落,化去口齿间秽气。它满足地砸吧着嘴,抬眼一口,却见易情举着受伤的手指,血珠垂落,正入其口中。

  祝阴大惊,却见易情狡黠地笑,“怎样?还是我的血好吃些罢?”

  趁城关中烟尘斗乱之际,易情撕下一片祥云,悄悄飞越了过去。一面飞,他还一面以天书纸片儿又给祝阴画了一只壳子。

  然而越过城关,他们方知为何那关口布着如此之多的金甲将。原来四重天上一片漆黑,天幕仿佛被浓墨浸染,全无半点光亮。

  祝阴轻声道,“宝术,张炬烛天。”

  他的指尖跳起一豆火苗,然而心口霎时传来撕裂似的痛楚。易情忙按下他的手,道,“你那宝术伤根本,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用。”

  然而走上天磴的那一刹,他忽觉整个世界的光皆熄灭了。

  黑色,无垠的黑色,他的眼帘里只余这一种色彩。那是一片无垠的海洋,而他望不到尽头,四下张望,连自己的手脚皆已不见。他张口呼唤:“祝阴!”然而没有回音。

  渐渐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他是在一个浩渺无边的宇宙里,还是一只夜枭的眼里?光、风、水、声音皆消失了,于是他明白这便是虚无,身形不复存在,连神识也似被猛兽一口吞食。寒冷与恐惧接踵而来,又在黑暗里消灭。

  他迷路了,既找不到前路,也寻不到归途。

  黑暗里的每一刻都漫长好似百年。不论自哪一个方向而去,都只有无边际的极夜。

  易情几近疯狂。

  上回走天磴时,他顶多受了骨肉剥离之苦,却不似如今这般辛苦,这无形的苦痛来自于内心,于是他始知人在饭食与水之外所需的便是光了。

  正在这时,他窥见了一点光。

  一枚祈天灯颤颤悠悠地升了上来,灯纸洇湿古旧,不知遭了多少风雨。

  易情惊奇地张眼,这几可算得一个神迹。穿越重重云海,跨过常人难及的四重天,这盏小灯竟将光送到了他身边。

  他仔细一看,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面颊。泛黄的纸面上书着一行小字:“天穿制于乙丑年。”

  他伸出手,轻轻捧住了灯盏,像捧住了一颗跳动的心。有祈天灯相照,天磴不再黑暗。然而火苗微弱,不一时便熄灭,他又坠入暗海中。

  “师兄。”幽暗里传来祝阴轻轻的声音。“你看见了么?”

  易情点头,“我看见师父手制的许愿灯了,它飘了上来。”

  “不止一盏,还有更多。师兄,你低头看,它们在我们脚底,很快便要涌上来了。”

  易情低头望去,看到了星星点点灯火连缀的海洋。那是千千万万盏天灯,挣破云层而来。天磴不再黯淡,他们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而此时在凡间,众人远眺被自己放飞的祈天灯,灯火连成一道光带,将红尘与青霄相接。在过往的节祭里,放灯代表着将一个心愿托给神明。而如今他们放灯,却是为了让神明得酬所愿。

  迷阵子坐在竹椅上,仰面望着天空。那些曾在无为观里由他们亲手扎好竹篾架子、糊好纸的天灯飞向了天空,让他想起一张张故人的笑靥。天穿道长曾与他说:“我也行过天磴,大抵知晓他们会在重霄上遭甚么难。四重天有一片暗海,颇为难行,若按如今他们的脚力算,约莫在百年后会走到。到了那时,咱们便提前放飞天灯,替他们照亮。”

  他记得自己那时对天穿道长笑:“百年之后,怕是咱们皆已不在人世了。”

  天穿道长道:“人虽不在,灯却仍在。灯若在,光也会在。”

  百年已过,无为观众人一个个离世,独留他空守观门。只有他不敢死,他是水鬼之身,能比常人多些寿限。然而魂心也如凡人,将近死灭。

  迷阵子望着天河,慨然微笑。仙凡终究有别,天上光阴的尺度与人间相去甚远,与之相比,他们不过如沧海一蜉蝣。

  那寿桃头小孩儿点燃了灯油,将祈天灯放飞。然而他放的那盏灯飞得歪歪斜斜,不一时便脱离了光带,向浓黑的天野飞去,如一点孤星,渐湮于黑夜。

  “道士哥哥,我的灯飞跑啦!”他不甘心地回头,去寻那鹤氅少年。

  然而他却未看到少年的身影,竹椅之上卧着一个人影,穿着与方才那少年同样的鹤氅。月光映得头脸雪白一片,小孩儿奔过去看,却发现他满头银丝,一脸笑意,已然寿终正寝。

  而他的面庞仰得很高,始终向着天穹,像在眺望着两个不可得见的故人。

第七十一章 穰岁不祈仙

  “报——反贼已入四重天,不日即至睟天!”

  巡察的斥堠入了四阿顶幄帐,匆匆报道,神色惊惶,汗珠连串而下。灯火烁烁,帐里沙袋上坐着冠胄带剑的武德星君,正眉头紧蹙,阖目养神。

  听了斥堠所报,他倏然张目,眼里射出两道如剑精光。

  “慌什么!”武德星君喝道,“一至四重天本就把守不严,五重天以上方有人息,五重天才算他们遇到的第一道坎。而这道坎,定会教他们有来无回!”

  斥堠退了出去,帐里寂静一片,只听得夜风冷寂的呼啸声。武德星君低低一笑,转头向身旁之人道:

  “说起来,这两个反贼是咱们的老熟人了。”

  一旁坐着一位灵鬼官,金冠玄衣,星目剑眉,俊秀的面庞上写满忧愁。他揉着眉心,沉默地点头。

  武德星君又道:“只不过,我只识得他们中的一位,那便是昔日的大司命文易情,另一位却少有交来。但他是你们云峰宫的人,你往时应与其打过照面罢?”

  “岂止是打过照面。”灵鬼官白石开口,叹息道,“简直是烂熟于心。”

  “虽是故交,也切莫手下留情。若无天廷,咱们便甚么也不是。除去两个叛贼,是咱们应践的职责。”

  白石点头,心里涌上一股苦涩,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人如其名,曾是凡世溪河里的一块石子。在那之前,他也许是某个魂心破碎了的人,是天廷赐他人形,将他收于云峰宫中,所以他当尽心竭力,为九霄卖命。

  然而想起祝阴,他心头便如有乱麻缠结。祝阴曾是他心中艳羡之人,如今让他对祝阴下手,便似要扼杀自己过去的理想。

  武德星君窥见他神色悒悒,声调冷了下来,“你若再容情,我便也不会再信你。天廷能使的剑多得是,也不少你这一把。”

  白石慌了,急忙跪落下来,郑重叩首,“白石对紫宫绝无二心!大义灭亲之事我尚可做成,何况面对一位故识?”

  然而武德星君已经别过头去,向帐外叫道:

  “七杀星官,请进罢!”

  一阵寒风如矛,陡然刺进营帐,烛火簌簌发抖,暗影乱舞,像是为来人的气势而屈服。白石听到一道铿锵的足音,来人蹬着铁靴,气宇轩昂地入内。他惊愕不定地抬眼望去,一张秀丽而英气的面庞映入眼帘。那是一个乌发少女,神色跋扈飞扬,光彩四射。

  武德星君枕着交握的两手,视线直直往前,对白石道,“与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新来的七杀星官,办事很是利索。”又对七杀星官道,“我寻你进来,想必你已心知肚明我究竟要托你什么事。”

  “自然知晓。不便是两个擅闯睟天的臭虫么?”

  少女张扬地笑道,将剑扛在肩上。

  “看我到时轻轻一捏,便将他们碾得死无全尸!”

  ——

  易情与祝阴一路跋涉,遍体鳞伤,总算攀至五重天。

  可还未等他们歇口气,一抬眼,便见天磴上甲士分道迎列,人人着猼訑皮甲,执狼牙筅、濩水铜矛,杀气凛然。为首立着一个金股银募,气宇轩昂的将领,拄着一柄菱形剑,正向他们森然冷笑。

  “等你们许久了。”武德星君桀桀阴笑。

  易情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冷笑道:“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真是可惜呐,你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上来,却要立时被咱们杀下去。”

  “是谁杀谁,倒还不好说呢。”易情将降妖剑从自己伤处拔出,丢回给祝阴,墨迹在他身畔流动,像层层荆棘,两人摆出了警戒迎敌的架势。

  武德星君的目光掠过易情,落在了祝阴的面庞上,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这位曾在云峰宫任职的灵鬼官。这位灵鬼官面似芙蓉,目若含星,秀丽容颜里锋芒毕露,让他不由得将那面庞与多年前曾见过的一个女子的脸相重叠。

  “灵鬼官祝阴,你生得真像一个我曾见过的凡人。”武德星君开口。

  祝阴愕然地看向他。

  “我想起来了,许久以前,她曾像你一样攀上天磴,站在我面前。若她能就此行至神霄,想必九霄也会将其认作神明罢。”

  易情眉头微蹙,他知道武德星君说的是天穿道长。

  “但是她仍未能越过五重天,你知这是为何么?”武德星君狰狞笑道,“因为我拦在了她面前,用屈刀刺破了她的胸膛,将她从天磴上踢下!”

  刹那间,易情与祝阴二人浑身一颤。易情转头一望,只见愤怒的血丝染上祝阴的金眸。

  武德星君道,“而如今,你们也将重蹈覆辙。”他挥手,喝令道,“放箭!”

  一刹间,鲨皮花裹箭如雨射出,劈头盖面而来!狭窄的天磴上无处可避,祝阴慌忙运起流风,然而凡世功德香火已稀,他竟觉宝术阻滞,无法用出。情急之下,易情眼疾手快地运起墨术,所有的天书纸页倾囊而出,化作一面面小盾,将利箭挡下。然而冲劲过大,气浪袭面,他不由得往后跌去。

  骨碌碌打了一个圈儿,易情却忽觉杀气刺面。又听得铛铛一响,却见武德星君已拔出泰阿剑,剑气如长鲸吞海,豪快而来。若不是祝阴双目如电,猛进一步,抽剑相抵,恐怕易情便要被分作两截。

  武德星君笑道:“好剑法!不愧是灵鬼官,不知你师从何人?”

  祝阴冷笑,“师从一个曾被你踹下去的人!”

  顷刻间,他们铿然交兵,剑影纷飞,因来往极快,故而其余人皆目不暇接,只知电光火石间他们已交手数十回。云气扫荡一空,百里飞鸟皆哀鸣着溅出血花,扑扑下落。

  祝阴使出了天穿道长曾授的“定风波”剑术,翀举、足蹴、肩翕、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招架。一面与他刀来剑往,武德星君一面笑道,“灵鬼官,你既师承于那凡人女子,想必是出身于凡世里的天坛山无为观了。我闲暇时了解过一二,听闻你们观里的人皆是短寿鬼。”

  他这话果真起了效用,一提到无为观,祝阴不免得乱了些许心神,剑气纷紊。武德星君毕竟是天廷武官中的翘楚,逼得他步步紧退。

  “你知道么?那无为观里的诸位凡人连常人之寿的一半都未活到。”

  “真是笑话,你们抛却他们,不便是为了令他们延寿么?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句句恶毒言辞抛来,亦似利剑刺入祝阴内心。

  突然间,武德星君暴喝一声:“大司命,看剑!”

  他的剑尖直递,凶狠刺向一旁的易情。祝阴不由得心尖一颤,分神望向易情,然而此时武德星君狞邪一笑,另一手猛然拔出身后金甲将腰间屈刀,一刀劈出!

  这一刀划过祝阴双目,刺瞎了他两眼。

  易情慌忙在囊中摸索天书纸页,却惊觉方才为抵挡箭雨,自己已将天书纸页消耗殆尽。那纸片壳子又与原躯相连,即便往后能痊愈,可若无香火法力,祝阴便只能一直做个瞽者。

  武德星君正兀自得意,却见祝阴抹了一把双目上流出的血,咬牙持剑起身。

  “你以为这便能赢我了?”祝阴倔犟地笑着起身。“真是抱歉,祝某当瞎子当惯了,如今你伤祝某双目,反是教祝某如鱼得水!”

  话音方落,剑势如渤海翻浪而来,剑气萧森,锋芒似星雨交加。祝阴虽目不能视,剑法却依然精绝巧妙。

  武德星君节节失守,脸庞胀得猪肝似的红,汗如雨下。情急之下大喝道:“乱其两耳!”

  金甲将们领会了他的意思,一个个以矛戈击铠,声音层层迭迭,一时间闹如沸粥。祝阴因凭声辨位,受此干扰,身上血痕愈来愈多,动作亦乱。

  突然间,他陡出一剑,此剑卷起凶虐烈风,猛然向前。

  武德星君哈哈大笑,“你在对准哪儿?一个瞎子,竟还真敢在天将面前班门弄斧。”

  可他话音未落,脸上得意的神色顷刻间转为惊愕,祝阴是欲借那剑风将易情送上天磴!但见易情乘风而起,借风势猛跃天阶,金甲将们顷刻间被他抛于身后。

  祝阴低低一笑,心里却在默祷。

  天磴只要有一人能走到最后,便能算作神迹。他已下定决心,哪怕自己要折戟于此,他也要送易情向前。

  武德星君眉头剧颤,怒发冲冠,刹那间,他当机立断,手往后探,低喝道:

  “白石!”

上一篇:这只幼崽过分可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