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9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金甲将群中的灵鬼官身上颤抖了一下,眉头下压,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闭目掐诀。转瞬间,他的人形溃散,化作一柄雪白石匕,飞入武德星君手中。

  武德星君双足猛蹬,突然一匕陡出,此剑星速神捷,在空中落下一道道残影。因速度极快,故而无人能反应过来,他便已蹿至祝阴身前。石匕刺破血肉,凶狠刺进祝阴魂心!

  因此匕是由灵鬼官原形所化,故而威力极大,甚而能伤及魂心根本。石匕上现出裂痕,白石甘心以自身化刃,为武德星君所使,而不顾自身安危。

  “祝阴!”

  易情回头,忽见此景,一时心神大乱。他知道若是祝阴再度魂心受创,恐怕自己便再也难以救回。若是魂心遭毁,其人的存在便会受到伤害。乘他脚步略顿之时,金甲将们把住时机,层叠而上,捉住他的衣角,硬生生将其从天磴上拽落。

  然而云尘弥散,露出了武德星君愕然的面庞。他举着碎掉的石匕,怔然而立。非但是他吃惊,连跪倒在地的祝阴也同样惊讶。胸口的创伤在快速愈合,方才分明被刺裂的魂心也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

  易情目瞪口呆,金甲将们按着他,同样也木呆不动。千万年来,他不曾见过魂心自愈的情况,除非……

  易情目光下移,落到了脚下。他看到了在方才的厮扭下掉落在地的自己的褡裢,袋口微敞,里面泛着几星亮光。

  当初上天磴前,微言道人将这行囊交予了他,叮嘱他其中放了疗伤金津。而他俭省着不用金津,前四重天皆未开过此褡裢,不曾发觉其中放着这些物事。

  耳旁似是响起武德星君方才说的话:“那无为观里的诸位凡人连常人之寿的一半都未活到!”

  易情如遭晴空霹雳,一瞬间,他醍醐灌顶,明白了武德星君何出此言。他认出了那褡裢里放着的物事。

  那是天坛山众人的魂心。在上天磴前,他们将自己的魂心剖予了他。

第七十二章 穰岁不祈仙

  易情失魂落魄地向前一挣,脱离了金甲将的桎梏。

  金甲将们也因眼前之景而大吃一惊,故而他挣脱得轻而易举。他爬下天阶,颤抖着抱起自己的褡裢,伸手去触其中置着的魂心。

  那些魂心温煦而光亮,像不熄的明星。触上的一瞬间,他认出了这些魂心分属于何人:寒泉般清冷的是天穿道长的,光采明媚的是三足乌的,皎洁似月的是玉兔的。而在褡裢的一角,一小堆灰烬与残片静静地躺着,那是曾属于微言道人的魂心。方才在武德星君的一刺之下,祝阴的魂心仍能完好无损,是以这枚魂心碎裂为代价换来的。

  抚着魂心时,易情觉得自己仿佛在抚摸着旧友的笑靥。从天坛山启程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与人世诀别的打算,可不想故友亲朋却在以这样的形式与他们相伴。魂心脱离了身,躯壳便似无本之木,衰弱极快。天坛山众人想必晚景凋零,度过了一段凄凉年岁。

  易情泪流满面。他虽悲不自胜,却也隐隐觉得奇怪,褡裢中并无迷阵子和左不正的魂心。这便是说,他们兴许曾在人世里好端端地活着?

  但如今他不暇多想,赶忙趁众人不备,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往天磴下狂迈几步,低喝一声:“宝术,形诸笔墨!”流出指尖的墨迹瞬间被拉长一线,像一道绫带卷住祝阴手腕,易情吼道:“祝阴,跑!”

  祝阴回过神来,两人如离弦之箭般顿射而出,在金甲将行列的缝隙间左冲右撞,脱出重围。

  上了天磴,神威似琼楼倾倒,狠狠压下。不过是片刻工夫,他们身上便鲜血四溅。金甲将们回过神来,奋起直追,然而也因神威的缘故口中狂吐鲜血。

  然而那追兵终究是要近了。为了不教金甲将追上,易情驱起宝术,猛然往身上一划,墨迹在周身流淌,又忽似烟花般爆绽开来。

  “师兄?”祝阴双目淌血,惴惴不安地发问,“你做了甚么吗?”

  “倒是未做甚么,只是我用宝术将如今的躯壳和万余年前自己的身躯换了一下。”易情笑嘻嘻道,“那时的我尚是大司命,保有神格,身子也康健些。我把如今的伤分予过去的自己,让其先受着。”

  祝阴脸上变色:“师兄,你别玩儿大了!若是一不留神,害过去的自己死了该怎么办?”

  “不打紧,过去的我心眼应如现在一般坏,他会想办法的!”易情笑道。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往天磴上方不顾一切地狂奔。易情驱使宝术,让两人份的神威全压诸于己身,再将身上的创伤送回过去的自己身上,伤口方一出现便会愈合。金甲将们在他们身后倒伏一片,因神威而被压得口鼻出血。武德星君大怒,高叫道:“追!快追上去!否则他们将要走脱五重天关!”

  有金甲将叫苦道:“星君,咱们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若能攀得六重天,又何必在此领一份薄俸,听你叫唤?”

  武德星君大怒,却也不及教训他们,只得道:“尸位素餐的狗搠玩意儿,拿从天花香来!”

  不一时,数只青花海水纹香炉便递了上来,武德星君又吩咐道:“燃香!”于是金甲将们纷纷将仙丹咽进肚中,点燃香炉,香气袅袅,像藤蔓一般攀援而上,那弥漫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爬到了易情和祝阴的鼻间,易情嗅到了一阵繁复的花香,清凉而甜蜜,然而这香却让他恶寒,因为他发现自己和祝阴的脚步不知觉间慢了下来,而视界里忽罩上一层薄雾,朦胧不清。

  这香有诈,说不准会教他们就此昏沉过去。易情竭力踏上一步天阶,借神威的痛楚让自己清醒。祝阴也浑浑噩噩,身子直打摆子,不一时便变回了蛇样。

  易情回过头来,咬牙问武德星君道:“你方才说……你用的香……是从天花香?”

  武德星君哈哈大笑:“不错,你倒识货。这是以从天之花制成的香,能教你俩神智昏乱,仿若走肉行尸,为咱们所掌。你们天磴攀得再快,也决然攀不过香飘之速!”

  “所以说,从天再无鲜花,只余一片腐臭污水,也是你之过错么?”易情的神色转为冷峻,问道。

  武德星君神色一变:“那怎能说是出自我之手?我不过是好香之人,暇时让下官去搜罗些来,赏玩赏玩罢了。”

  易情神色冰冷,隐隐显出以前做大司命时的几分威压,喝道:“天廷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蠹虫在,方才被蛀空!而尔等竟还恬不知耻,一重天向下一重天盘剥。层层剥削下去,这才致使凡世凶年连绵,你好好自省一下,难道人世饿殍枕籍,你就全无过错?”

  武德星君像被人揭下了一层面具,露出本来面貌,脸色刷白。他将牙咬得格格作响,斟酌半晌后,从喉咙中挤出一道尖锐的声音:“捉住他俩!”

  花香愈来愈重,金甲将们戴起铁面,谨慎而进。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易情却动弹不得,心焦不已。

  正在这时,他忽听得身旁传来细细的呻吟声。

  扭头一看,却见祝阴蛇盘成一圈儿,正难受地扭动,似是因花香的缘故,张嘴半晌,突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它这一吐可倒好,把先前吃下去的增长天王的污血一下倾腹而出。污血黑如墨汁,带着难闻的腥臭味儿,先前祝阴勉强着全咽了下去,这回倒真是反酸了。顷刻间,那血浆犹如洪流,从天磴上淌下,将那令人昏沉的花香全数盖去。天将们目瞪口呆,赶忙捏着鼻手忙脚乱地退开。有人禁不住吐逆,惊叫道:“这是甚么!”

  小赤蛇道:“这是……呜呕……你们的增长天王。”

  待大吐一番后,小蛇难过地摆着脑袋,羞惭地道,“神君大人,祝某在您面前出丑啦。”

  没了那花香,易情总算手脚得以动弹,他撕了一张云片给祝阴蛇抹嘴,对它嘿嘿一笑,“不,你立了大功一件!”

  他拈起蛇尾,将它放到肩上,跌跌撞撞地向上跑。金甲将们受制于神威,在天磴上如菜青虫一般蠕动缓进。武德星君见他们动作星速,心焦如焚,情急之下大喝道:

  “大司命!”

  易情转过头来。

  武德星君的面部在痉挛,眼下的肌肉暴怒地跳动着。他阴险地笑,脸上仿佛降临了一片夜幕。“你若敢再进前一步,我便杀了你所爱的凡民。”

  “你要杀谁?”易情说,“我凡世里的亲朋都死绝了。”

  “我会杀所有人!你迈开一步,我便杀凡世中的百人,直到杀净为止!”武德星君如同狂怒的狮子,大喝道,“你不是很爱红尘么?不是在人世间耗费了上万年的心思么?所以我要毁去你的心血,阻住你的去路!”

  “那你便杀吧。”易情说,语调平静而冷淡。

  他扭过头,继续向天磴上奔去。

  未想到自己遭此冷遇,武德星君瞠目结舌。他结巴道:“你……你真不管了么?那可是你最关切的九州生民……我要夺去他们性命……”

  易情回首,冷笑道:“你杀便杀,还需向我通禀么?放心,我是大司命,无论多少次,耗多少年,我都会将他们一一救活!”

  此话犹如惊雷,炸落天磴之下,众金甲将四体悚悚,竟似被震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良久,武德星君瞪着圆眼,颓丧地跪下。

  疾奔了一段路,武德星君与金甲将渐被抛于身后。与此同时,一道消不去的血痕自易情臂上浮现,像鲜亮的虹彩。创痛感重似潮水涌上,祝阴总算回过神来,化作人形,担忧地对易情道:“师兄,你莫要再用墨术将伤换回过去的自己身上了,祝某担心这会给您留下不愈之创。”

  易情咬咬牙:“没事儿,我挺得住。”

  “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受不住了,祝某便……”祝阴说话说了半截,却似是咬住了舌头,目光飘向前方。

  易情亦随着他望去,但见眼前飞云万点,烟水渺渺。铁骑布满云端,黑压压的一片,如绕城长龙。

  “这儿也有伏兵?”易情惊愕,不由得慢下脚步。

  铁骑之首是一位少女星官,一身玄色练甲,戴笠形盔,手执玉嵌刀,英气逼人。那少女见了他们,遥遥地笑道,声却如洪钟,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你们总算来了!”

  “这是谁?”易情问祝阴,祝阴却摇头。“兴许是新来的,还未在天廷上度几个年头。祝某不曾见过。”

  似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少女大声地自报家门:“在下七杀星官,奉旨在此拦路!”她叫嚣着的同时,易情与祝阴亦在交头接耳。易情道,“没法子了,只能正面杀过去,我援护你。”

  祝阴点头,像流星一般激射而出。他拔出降妖剑,蹿进铁骑群。与此同时,铁骑开始动作,像海啸一般扑面而来。易情则在后方运起墨术,将先前武德星君向他们射出的利箭画出,返还给骑兵们,在那箭雨之下,快马也只得被节节逼退。

  烟尘四起,白浪茫茫,祝阴一手持降妖剑,一手握从铁骑手上夺下的直刃剑,左右开弓,如觅蕊蝴蝶,灵活飞动,专劈斩马腿。直刃剑若弯了,易情便以墨术为他再画一柄,递到他手中。

  然而毕竟长久跋涉,又因缺少香火而气力衰弱,祝阴终究还是倒在血泊中,手脚被长矛刺透,钉在地上。易情亦被擒住,刀尖穿透了琵琶骨。

  七杀星官从马上下来,得意地望着眼神怨愤的两人,吩咐道:“将囚车推来,送他们回去,听候武德星君发落。”

  易情咬牙道:“跟着那人面兽心的家伙混,终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放咱们上天磴!”

  七杀星官用刀柄打了一下他脑袋,教他立时噎了声。她笑道,“放你们上天磴?倒是一件美事!”待囚车推来,她解下自己的铁骊马,系在车上,道:“用这匹马,虽娇气了些,脚程却快,保准能将他们送回老家。”

  易情和祝阴被押上囚车,可奇的是,七杀星官并未给他们上枷,只是拔出玉嵌刀,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怎么了?”祝阴豁出去了,流着血虚弱地咬牙道,“要杀要剜,悉听尊便!”

  七杀星官却道,“唉,瞧你们这铁骨铮铮的模样儿,我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难过。喜的是你们是好男儿,算我没看走眼,悲的是你们竟认不出我,对老相识这般冷漠。”

  她擦燃火石,点燃了一旁早备好的松油火把,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撅。那马受痛,长嘶着奔出,可奔的却不是武德星君的方向,是往天磴之上而去!

  一众铁骑似也未料到七杀星官做出此举,怔然而立,一时间竟无人记得去追那囚车。易情和祝阴亦大惊失色,慌忙往后看去时,却见七杀星官缓缓除去了铁面。

  那铁面后是一张秀丽而神采奕奕的容颜,眼角飞扬,目光如剑出宝鞘。易情震惊,那确然是他们的老熟人。虽说他在见到褡裢里的魂心之后便有此设想,但他未曾想过,除他之外竟还有凡人铸得了神迹,做了神官。

  七杀星官左不正扛着刀,向他们不羁地微笑:

  “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上天磴去罢,一路走好!”

第七十三章 穰岁不祈仙

  人间,千百年前。

  雨针茸茸,填满天地。天坛山上草木扶疏,土膏湿润。一片细雨里,微言道人和天穿道长撑着荷叶,站在山门前,目光伤悲。

  他们的目光落在阶下的玄衣少女身上,今天便是她在观中的最后一日。

  “不正,你真的要走么?”微言道人嗫嚅着问道,细雨仿佛也湿润了他的眼。他们总是在这条覆苔的青石径上与弟子告别,而送走的人往往一去不归。

  左不正点头,回首露出明媚的笑靥:“对不住,师父,我有私心,没法儿把魂心剖予那两人。”

  “你是左府的千金,本就不必蹚咱们这趟浑水,剖魂心是咱们自愿做的事,不会强求于你。”微言道人叹气,白雾从口里冒出,又像幽魂一般飘散在雨色里,“只是没了魂心,咱们也活不长久,眼见着弟子一个个离去,心里终归还是凄凉。”

  左不正道:“所以我才心怀歉疚,不能长伴于两位师父身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就,还望师父们谅解。”

  “咱们自然不会强留你。”微言道人问。“只是老夫也心里疑惑,你这样心急火燎地离开无为观,究竟是为何事?”

  秋雨霖霖,江阔风凉。玄衣少女迈开脚步,走向远方,临行之前,她转颜一笑,笑容里满溢烂熳晴光:

  “是为了能至九霄之上,助你们的那二位弟子一臂之力!”

  从天坛山上下来后,左不正回了左府。

  因七齿象王不在,如今的她已成左家之主。走进左府,她望见左三儿正在水榭里玩耍,抱着羊布偶,着一件织锦缎接石青色裙,梳着乌黑的双辫,像一个漂亮的小偶人儿。她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三儿,三儿平平淡淡地唤她:“姊姊。”

  “三儿,我要离开左府了,你是要和我走,还是要留下来?我雇了几个婆子照料你的起居,留在这儿的话,你吃穿不愁。”左不正轻轻放开她,问道。

  然而左三儿的小手却似粘了鱼胶一般,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指。左不正惊愕地看过去,在她眼里看到了强烈的光芒。那平素如同死潭的眸子掀起狂澜,左三儿吃力地道:“三儿,和,姊姊……一起……”

  左不正愣了一愣,忽而紧紧拥住了那小小的身躯。其实不必问她也知道的,左三儿一定会跟着自己,她总会跟着自己的。

  她从马厩里解下一匹黑骊,牵着左三儿的手,走出了左府,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们走过工字街巷,走过一间间人声杂涌的药铺子、米店、客舍。她们驾着马儿,踏过茫茫晓雾,向着接天云涛而去。九州廓大悠然,到处都有妖鬼横生。左不正扛着玉嵌刀,将诱人投缳的白面妇、咬人的秉烛女、溷轩鬼、无头兽斩于刀下。左三儿总会静静地蹲在一旁十字编筐里,眼瞳里映出她除鬼的英姿。

  夜幕降临,竹林里一团墨色,黑漆漆的竹子围着她们,像层层牢槛。两人坐在火堆旁,左三儿牵着左不正的指头,呆呆地问她,“姊姊,为何,妖鬼,杀?”

上一篇:这只幼崽过分可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