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2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象王勃然大怒,吼声震天如雷。被他单臂提着的黑衣人已然被吼声震得昏厥不醒,耳洞里垂下两道血痕。

  一位头戴龙首银面的黑衣人沉冷地拱手禀道:“左小姐出门前,在她踢下的两块门板上写了几个字,说是留给象王大人的。”

  “是甚么?”象王猝然瞪眼,黑衣人如遭烈风吹拂,心头猛跳,垂头道。

  “她以指作笔,轻易便将铁门划出深深字痕,写的是…”

  象王发怒穿冠,龙首银面的黑衣人低着头,像一道被暴雨打湿的蒲苇,禀报道:

  “…写的是‘臭姑父,我跑了,别来找我。’”

  一阵惊雷在前庭中炸开。

  刹那间,众人皆觉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可待稳住身形,仔细一瞧,却见象王在烟尘中巍然伫立,七齿寒光锃然。男人缓缓抬足,众人方才发觉他先前立足之处已然落下一个深深脚印。方刚的一跺脚,将前庭中所有瓷盆震碎,青白的瓷片滚落一地。

  象王发怒,有若雷霆万钧。他是如今左家的掌权人,一心盼望着左氏能有一日铸成神迹,登上天廷。不知觉间,穹顶阴云密布,云层中惊电时发,有雨针从天顶落下,渐成瓢泼大雨。象王在雨中狂笑,却又似是在恸哭。雨珠在他铜面尖獠上迸溅,发出铿锵的坚鸣。他哈哈笑道:

  “左不正不在!既召鬼王,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左氏已召出鬼王,可该除去鬼王的天之骄子却突然发了顽性,离家出走。如今恐怕是举尽左氏之力,也难以将这鬼王降服。

  一道白电划破长空,疾风暴雨间,寺门前忽而飘降下一个人影。

  那人头戴金冠,一身玄衣,头戴黄金面,腰悬枣木牌,手持错金銎内戈,灵光氲然。他似是脚踩祥云,自空中落下。那是个年轻的小神官,星目剑眉,威风凛凛。

  黑衣人们一见那人影,登时僵如木鸡。有人高声叫道:“灵鬼官…是天廷的灵鬼官来了!”

  一时间,前庭间乱作一团。黑衣人们惶急后退,唯有象王在骤雨间不动如山。天廷灵鬼官是少有的会下至人间的神官,只有在凡世出现极大灾厄,势家无力回天时方才会现身,助人世除去横行妖鬼。

  飘风暴雨中,灵鬼官仰首眺望鼎天裂地的硕大鬼王,眉宇冷肃。望了片刻,他收回目光,缓步前行,直至象王跟前。

  霎时间,前庭中已跪倒了一片黑衣人。昔日在人世中张扬跋扈的势家子弟也不敢在灵鬼官面前造次。灵鬼官乃天廷神将,神与人终究有天壤之别,只消立于神官面前,常人便禁不住会想要五体投地,对其顶礼膜拜。

  灵鬼官的玄衣上云纹流淌,浑身似涌动着微明灵光,他冷声发问道:“鬼王是你们唤出的么?”

  左氏族人将头颅深埋,不敢正视神明。虽然大力鬼王弓槃荼的确乃他们所召唤,可在神灵跟前时,他们仿佛口舌打结,牙齿格格打战,半个字也难以吐出。

  年轻的灵鬼官环视四周,“还有,祝大人是不是在这儿?在下在凡世间…嗅得了他的气息。”

  “祝大人?您是在找他?他又是何人?”

  身形肥硕的男人抬头,喃喃道。

  灵鬼官郑重地点头,崇敬地开口:

  “是,在下在寻此人。在找那位天廷除魔都尉,祝阴大人。”

第二十七章 血雨应无涯

  易情抓着秋兰的手,一路狂奔。

  他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撞破胸膛。穿过西大街,街衢中的摊铺尽皆被疯狂孳生的瘤肉挤破。鬼王犹如一颗熔化的铁球,长长的肉臂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巨肉宛如决堤怒洪。细蠛们奔涌而上,乌云一般铺天盖地。

  鬼王的巨目没在盯着他俩,肉臂却似发觉了他们在何处,狂追而来。女孩儿掩口啜泣,几近魂飞魄散。易情的右手发凉,紧攥着她不放,左手却沾染着鲜血的温热。他把祝阴的红衣抓在手里,黏腻的血肉在手上流淌,触感颇为令人不快。

  师弟…怎么就死了呢?易情一面跑,一面失魂落魄地望着左手里那染血的红衣。在他心里,这师弟虽不算所向无敌,却也神通广大。祝阴总是微笑着作弄自己,肚里盛着满了坏水。

  而这样的祝阴却被鬼王轻而易举地捏成了尘泥,再无人形。

  易情忽又想起那最后的一刻,祝阴将自己从鬼王掌下踢开,神色中带着一抹凄绝,仿佛是要向自己诀别。

  “道士哥哥…”秋兰在他身后不安地叫道,“你…你怎么流泪了呀。”

  易情牵着她奔跑,拿袍袖难以置信地抹了抹眼,果真拭下一片水痕。真是奇事,他是在为祝阴流泪么?明明他看不顺眼这小子,祝阴也嫌恶极了他。

  秋兰惴惴不安地发问,“是不是…咱俩逃不出去了,你才在哭?你把我撇下也行的……反正余伯和霍大哥都死了,我…我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

  她说到这处,鼻头抽动,眼眶又开始泛红。易情一面回头观望鬼王的动向,一面喊道:“没事儿,我生了对迎风流泪眼,风一吹眼泪便会哗哗地流!”

  身后虫声大作,易情还想安慰她,硕大无朋的肉肢却忽又从背后喷薄而出,他们脚下的立足之处被鬼王一臂扫得支离破碎,青砖碎屑迸溅。

  危急之间,易情一把扯住街边的篷布,指尖一划,流溢的水墨将篷布画作风帆。他们二人乘着鬼王挥掌掀起的烈风撑起帆布,飞荡在空里。

  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城中几乎只余一片断壁残垣。易情抓着秋兰在空中闪躲,弓槃荼身上伸出密密匝匝的尖刺,仿佛如林羽箭,射向二人。天地之间,妖冶红光好似鲜血,淌遍大梁。

  一根肉刺划破长空而来,易情惶急地躲闪,却不慎被其戳破了帆布。两人在滂沱暴雨中急促坠落,秋兰紧紧地搂住易情脖颈,恐惧地尖叫。

  两人在空里打着旋,坠到了一片阴沉松林之中。

  树梢挂住了他俩的后襟,却又很快断裂。易情搂着秋兰从树上坠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遭,直到撞到了一双铁屐上。

  四周一片惊哗,易情猛然抬首,只见眼前伫立着个玄衣人影,下裳处似有飘飏祥云拂掠。那人腰里系着柄鲨皮鞘短剑,一枚雕成钟馗样的枣木牌,周身灵光莹莹。再往上看,是一张俊逸却冷峭的脸。

  “甚么人!”

  一旁有人惊叫道。易情往四下里扫了一眼,只见他与秋兰似是跌进一处寺庙里。碧瓦红墙,香鼎大殿,半开的殿门里隐现赤脸关公雄踞的泥像,此处显是城中的关帝庙。

  而就在庙里前庭之中,一群戴着铜鬼面的黑衣人围着他森然而立。他与秋兰方才不慎跌入了人群里,又滚到了一位玄衣人跟前。易情所不知的是,他与那叫秋兰的女孩儿跌进了关帝庙中,正恰撞到了左氏门徒与灵鬼官会面。

  易情一见此人,当即明了这人该是个神官。神明与人的气息有云泥之别,他霎时悚然危惧,慌忙从那铁屐旁退开。

  黑衣人们似是对从天而降的他俩愕然非常。有人慌忙对那神官禀道:“灵鬼官大人,这两人绝非左氏中人!咱…咱们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来的,他俩突然之间从空中出现,掉到了这处!”

  竟是灵鬼官!易情心头陡然一沉,颈间铁链仿佛也烙烫了几分。他从天廷上被抛下之前,是灵鬼官将缚魔链铸成,将滚热的链子拴在他脖颈之上。这一道沉枷锁住了他的宝术与神力,让他从此跌入尘埃,只余一身卑贱妖体。

  此时一见灵鬼官,他只觉战栗,浑身寒毛倒竖。

  灵鬼官缓缓垂头,望着他的两眼犹如寒星。易情与他目光相交了一瞬,便好似被灼烫到了一般,慌忙将眼移开。

  纷纷雨落间,雨珠顺着狮鼻鬼面的方相雕饰滑下,易情的余光瞥见了望着灵鬼官腰间的枣木牌——这玩意儿和祝阴腰里挂着的枣木牌似是一模一样。

  那木牌在寒风里微旋,露出另一面上匀圆的篆文,写的是“灵鬼官,白石”。易情如遭雷轰,旋即在心中暗恼,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天廷里的神官都随身携着职牒,其上书着各神官的职务、名姓。职牒常用辟邪之材造成,除却能驱邪的雷击枣木外,还有猪惊骨、桃符板、血藤之类的物事。

  祝阴有这样一块牌子,还有与这名叫白石的灵鬼官如出一辙的降妖剑。初次见面时,那红衣小子便对自己抱着极大的敌意,他还从微言道人那处听闻,祝阴恨极了妖鬼,巴不得要将世上邪厄亲手尽数祓除。

  头脑似陡然遭了霹雳一震,嗡嗡地作响。一个奇异的念头自易情心底油然而生:

  莫非,祝阴正是——

  急雨如箭,奇松间尽是瓢泼雨声。灵鬼官抬头,雨水滑过他峭冷的面目。他开口,声音清冽,穿透了晦暗的雨幕:

  “在下再重申一回来意。在下是天廷灵鬼官白石,此次降世,为的是弄清两件事。一是大力鬼王弓槃荼究竟是为何人所召,又是为何而召?”

  香鼎之后伫立着一个痴肥人影,七牙象王面上尖獠寒光凛然。左氏象王哈哈大笑,“是卑人!”

  象王从大殿前的石级上走下,口气恭敬却轻慢。“灵鬼官大人,是卑人召来了鬼王。左氏耗费了百年心血,试尽各种门径,皆未能铸成神迹。先人曾在棺椁内刻下召鬼文,为的便是在身后仍能有机会救左氏于水火之中。”

  “可惜字痕随光阴泯灭,近年来左氏族人精心钻研,终能将其复刻。这鬼王是为了让下任家主左不正铸下神迹而召的,若左不正在此,她定能杀毙鬼王,步入天廷!”

  灵鬼官静静地听着七齿象王慷慨陈词,半晌没动。良久,他才冷淡地开口道:“可大梁中的黎民皆因你们召出鬼王而死。这不是神迹,而是暴行。”

  七齿象王仰天大笑,“这又有甚么干系?以六十万黔首之命,换来杀一个鬼王的战果,岂不是天值地值?”

  象王忽而阴笑,在铜面后舔齿,“还是说,灵鬼官大人,您要妨碍咱们行神迹?左家作为人世兵主,坐拥世上最强的神兵,皇族贵胄尚且杀过,可却还不曾弑过神。”

  “灵鬼官大人,您想做被我们弑杀的对象么?”

  风雨凄凄,黑衣人们如墙般立在灵鬼官四周。灵鬼官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在下只负平定人间妖邪之责,对人、对人之所为皆无半分兴致。”

  黑衣人们默然地后退,肃杀之气略微缓和了几分。象王咧开嘴低沉地发笑,喉中发出噎着了似的笑声。灵鬼官白石伫立于疾风甚雨间,玄色的云裳如蝶飞扬。他墨色的瞳仁沉静如水,仿佛将世间傲睨。

  “不过,在下还有第二个问题要问。”灵鬼官白石说道。众人的神色再度紧绷,犹如将发利矢的弓弦。

  “于在下之前,已有数位灵鬼官降世。他们禀奉紫宸天廷之命,入红尘间降妖除厄。其中有的神入骨肉,化作人形,有的化作禽兽薜荔,守望世间。在下于此嗅得了祝大人的气息,便循这气息而来,如今祝大人在何处?”

  面对灵鬼官的发问,前庭中无人能答。在拨杂的雨声中,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方才已听他说过要寻一位“祝大人”,可此人究竟为何人?有人问道:

  “祝大人?”

  灵鬼官白石道:“是。天廷除魔都尉祝阴。祝大人虽入天廷时日不多,却卓乎不群,立下累累战功。前些日子他奉了太上帝的令,下至凡尘降妖。若他如今在大梁之中,定能轻易镇伏鬼王。”

  易情听得眼都直了。

  七牙象王扬声道:“甚么劳什子姓祝的?这里只有左姓之人,并无大人说的那小子!”

  围着灵鬼官的黑衣人们也哄声道:“咱们都是左家人!”于是灵鬼官白石的目光淡淡地下移,落在秋兰与易情身上。易情喉头滚动,紧张地咽了口唾。白石似是在等他发话,于是他道:

  “姓祝的…我知道他在哪里。”

  白石望向易情的目光微动,但依然淡然如水。

  易情道:“刚才他还在的,现在却不在了。”

  灵鬼官审慎地看着易情,启唇道,“为何?”

  天顶上的雨水泼灌下来,浇得易情浑身湿透,一直凉到了心底。易情无言地转过眼,望向手边染血的红衣。他一路仓皇奔逃,却一直将这零碎布片紧攥在手里。

  “说是不在,却也不全对。魂神飘往了阴府,肉身却还留在这处。”

  易情说,拿手边的红衣裹起血泥,将支离破碎的祝阴递给灵鬼官看:

  “喏,你家祝大人在这里。”

第二十八章 血雨应无涯

  一道惊雷似的剧痛在头上迸裂开来。

  一刹间,易情被灵鬼官猛然抬足飞踹,如一块破布般飘飞有两丈之远,棱角分明的铁屐在他额上留下一个汩汩淌血的创口。他砸在粗糙奇松上,又软绵绵地瘫滑在地,像是化成了一滩水。

  灵鬼官白石神色遽变,方才易情所言如一枚石子投进心房,在他心上惊起千层涟漪。白石望向铁屐上的血斑,眉头微蹙,又向着软瘫的易情低声道:

  “…在灵鬼官面前竟敢造次,低贱的妖鬼!”

  易情被踹得头昏脑胀,这才想起他颈上仍拴着缚魔链,此物由云峰宫所铸,是灵鬼官当初给他亲自锁上的。他在白石眼里也不过是只微贱的鬼怪,与泥猪疥狗无甚区别。秋兰惊叫一声,扑到他身边。

  昏花的视界里,他看见方对他冷面无情的灵鬼官猝然变色,下一刻又急忙跪在那团被红衣围裹的血肉旁。

  白石的面上褪去了冷酷,露出些许惶然的青涩。他不顾云裳被雨水浸得湿透,匆忙跪入水洼中,捧起那染血的红衣一迭声地叫道:“祝大人,祝大人!”

  七牙象王与左氏的门徒怔然而立,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

  易情倚着苍松,从嘴里吐出半颗带血的牙。他抹着从额上淌到颊边的血,说:“别叫了,他的嘴都被鬼王打烂了,哪儿还能应你?”

  白石捧着那红衣,愣愣地抬头,那一刻的他竟有些像一个无措的孩童。过了半晌,他才略略平复,问道:

  “是大力鬼王弓槃荼杀的他么?”

  “是。那时我俩…走到巷口,鬼王忽地伸掌将他碾碎……”易情挣扎着起身,可头上、背后又痛得厉害。他心里埋怨,灵鬼官都是力大如牛,不会收敛气力的么?祝阴和白石简直一个德性。

  说到此处,易情忽觉惊奇,也不顾顶着满面鲜血,赶忙问道:“你们不是天廷灵鬼官么?一个神仙,怎会有在凡世里死去的道理?你们是不是还藏着甚么手段,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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