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4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红衣门生如面拂春风,“师兄,祝某可是对您坦诚以对了呀,连宝术的真名都透露给了你。可接下来,你还是敌不过祝某,你知道为何么?”

  易情冷冷地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觉得我会嬴。”

  一声轻笑自祝阴唇间逸出,他缓缓捋起袍袖,雨珠在刻满血红螺纹的臂上溅跃。此时他虽手无降妖剑,厉风却似在指间凝结,化作新硎锋刃。

  “因为祝某是神官。”祝阴笑道,“而且,还是神中的武官。”

  祝阴摆出了持剑的起势,旋即双足一蹬,似电蹿出。红影如霞,残影在雨幕里画出一道艳丽的虹彩。易情的眼捕捉不到他的身形,祝阴舞跃轻盈,犹如狂风般骤至他身旁。

  啸厉风声之间,易情猛然回头,却忽觉胸腹如遭石击,脏腑翻江倒海一般被搅动。祝阴飞出一脚,革靴狠踹在他身前。易情的身躯正要如落叶般往后凄惨飘零,却被红衣灵鬼官星速神疾地捉住颈中铁链,狠命一扯。

  不过是一刹的工夫,易情便被拽住颈中铁链,按跪在地。灵鬼官真不愧为天廷武官,身手皆是一等一的好。祝阴这厮虽生了副净丽素雅的模样,却担得起除魔都尉的名儿,下手狠辣利落。

  祝阴扯着缚魔链,左足蹬在他肩头,微笑道:“师兄,您已被祝某踩在脚下,这样还想着嬴么?”

  易情挣动了几下,这浑小子踩在他肩头,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肩骨沉甸甸地发痛,连直身都难。顽云之中,浓稠如墨的黑雨簌簌落下,渐渐将世界染成漆黑。祝阴笑意温和,死死踩着易情不放。他要等到黑雨降下,让易情在脚底化成血泥。

  雨珠即将降顶的一刻,易情忽而高叫道:“天书!”

  如纱的云气在身后氤氲,纸屑堆积而成的人影缓缓浮现。天书问:“何事?”

  奇的是,当天书现出身形的一刻,凡世的光阴便流逝得极为缓慢,披头泼溅的雨点凝结于空,仿佛一片莹光烁烁的水晶帘帐。世界忽如纸页般单薄苍白,仿佛绵延群山、骤雨、深林皆是笔墨绘就的一般。

  易情一脸坏笑,“无事,不过是随口一叫罢了。”

  纸屑堆成的人影莫名其妙,正要发作,却又听得他道,“每回叫你出来,光阴是不是便会逝去得慢些?毕竟我每回见你时,世界都是静止的,只有我前往下一世时,时日才会又开始运转。”

  “你是见黑雨将要浇顶,才叫我出来拖延时间?”天书冷声道,“我不会帮你,我走了,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那人影开始飘散,碎纸屑飘舞,宛如下起了一场洁白小雪。世界又重新有了动静,黑雨重往易情头顶坠降。

  可易情却已拖延了一瞬的工夫,在这一瞬里,他心念电转,总算想得了避开这黑雨的法子。

  祝阴正笑吟吟地踩着易情肩头,等着漆黑雨珠将他彻底吞湮,却忽而发觉易情抬起手,用臂护着头顶。

  这是想挡着黑雨,不教那能蚀人血肉的雨珠落在头上么?可这是无用工夫,待吞噬了手臂,黑雨便会将他头顶溶蚀出坑洼孔洞。祝阴心中冷笑,道。

  “师兄,别白费力气了。黑雨犹如天降利矢,无一物可挡。”

  易情却道,“嘿,你知道我是拿甚么玩意儿来挡的么?”

  祝阴心尖一颤,探出一抹流风,惊觉易情举在头顶的——竟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牌位!

  醒酒石雕的光滑底座,纂着老宋体、纤尘不染的牌面,怎地看都是他精心供奉的神君的牌位。祝阴心头狂震,禁不住脱口而出:

  “放下!”

  文易情这厮先前入他石室打扫,竟顺手将此物窃了来,祝阴几乎忘了此人是个厚颜无耻的小贼,专爱做些鼠偷狗窃之事。他还记得,自己将那牌位仔细地锁在神柜中,每日取出精心掸尘。

  易情朝他挤眉弄眼,“我偏不放下,我偷到手的玩意儿,便是我的了。你猜那黑雨是先落到我头上,还是先落到你敬爱的神君的牌位之上?”

  说罢,他竟还得意洋洋地将那牌位高举,主动去够在空中降下的黑雨。黑雨犹如一团凝墨,将落叶无情蚀穿。若是落在牌位上,定会将其蚀个一塌糊涂。

  祝阴银牙紧咬,手背上青筋暴起,斥道:“卑鄙无耻!”

  白袍少年仰起脸,讥嘲地向他道,“我是卑鄙无耻了,可你便就算得光明正大了么?”

  易情将手伸得更直了些,忽而敛了嬉笑神色,厉声道,“把黑雨停下!不然我便将这神位抛到雨里!”

  忿怒犹如烈火,在胸膛中烧得狂浓。祝阴将臼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刹间浑身狂岚席卷。天地里仿佛只余下无尽的风声,像千万头虎狼发狂嘶吼。

  他缓缓伸手,暴风裹上指尖,伸向易情的手腕,欲要凭猛烈气浪碾碎易情握着神位的腕节。可跪在地上的易情突地一抬手,手中持的降妖剑划破罡风,硬生生地将肆虐疾风逼停!

  两人沉默着相对,一人沉凝如磐岩,另一人锐气似硎刀,沉寂里隐藏着剑拔弩张。

  黑雨确是停下了,凝在半空中,犹如一片晕开的墨迹。

  有灭万法的降妖剑在手,祝阴无法以宝术威逼易情。他愈发心焦如焚,猛然往易情肩头一踩,可易情便好似一条泥鳅般,忽地就地一滚,矮了身从他脚下钻出。

  祝阴突一抬手,强风大盛,倏地掀起崖顶山石。巨石自头顶隆隆滚落,像铺天雷声,有如一阵急骤暴雨直直压向易情。

  眼看着那如雨巨石将要砸破头颅,易情牙关紧咬,指尖流淌出如烟墨痕。水墨将他颈中的缚魔链画长了一截儿,他将缚魔链缠在臂上,猛甩几圈,往一旁的槐树抛去。

  缚魔链缠住了槐枝,他发力一拉,将自己整个人都拉了过去,险险从落石下避开。巨石从万仞之崖上砸下,兀然坠落在地,巨响撼天动地,雨花溅得有丈高。迸溅的雨珠织成水帘,一时间,天顶雷声喧阗,地下石落轰然。

  朦胧水雾中,一道红影急射而出。祝阴仿若电行蛟龙,箭步蹿至易情身前。他陡然伸手,欲捉住易情手中紧攥的牌位。

  易情赶忙将牌位往怀中一藏,祝阴怒火填胸,转而一拳打上他面颊。这小子出手狠辣,易情像个鞠球一般滚了几滚,几乎要被揍跌一颗牙。祝阴飞身而上,对他拳脚交加,易情淤青遍体,浑身火烫。

  一团雾气在他身旁冒出,天书的影子在雨里浮现,幸灾乐祸地道,“文易情,甚么有十成的把握得胜?你快要被打死了!”

  话音落毕,却听得空中雷鸣轰轰,仿佛万鼓齐擂,如雪电光铺满人间。

  白袍少年突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降妖剑舞出耀目的光泽,像游杂的龙蛇。祝阴轻盈闪避,却被他乘机伸足一勾,一个趔趄,向后跌去。易情猛进一步,向他袭来。

  祝阴忿恨切齿,欲后退一分稳住身形,却忽觉一个影子飘近,一股水墨清香溢入鼻中。

  纷飞的寒雨间,唇上突而传来一片温软,像一朵轻柔的云彩飘至唇齿间。祝阴的脑中忽而迸开一片白光,天地似在悠悠旋转,他像是落入了旋涡。

  他后知后觉,有人牵住了红绫,将他拉到近前,吻住了他。

  一刹间,祝阴昏头转向,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仿佛一道骤降惊雷,将他震得目眩脑热。像有人拨弄脑海,抽去手脚筋髓,将他溺毙在咸池之中。他不由得止住动作,呆怔了一瞬。

  不过是一瞬的间隙,祝阴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破绽。

  说这迟那时快,易情目泛寒光,指尖在缚魔链上一拂,将铁链画长。铁链如蛇旋舞,于石火电光之间绞上祝阴脖颈。

  被缚魔链锁住后,不论是妖魔精怪,还是天廷神官,皆会法力尽失,再不得动用宝术。

  刹那间,天地中流风尽散,呼啸的山林重归一片死寂,像有人掐灭了一切声息。雨不再下,天河仿佛涸了水。墨云分拨,露出皎白的月盘。

  缚魔链将他们两人的脖颈缚起,易情放开了祝阴,祝阴方才从震愕中恢复,颤着指尖摸上唇瓣,那上头仿佛烧起了一簇火,热辣辣的,一直烧到了心底。

  易情的唇角像恬然的弯月,他笑盈盈地道:

  “是我赢了,师弟。”

第六十五章 红线两人牵

  夜深云低,轻风送寒。

  晚风拂在湿漉衣衫上,寒意入肤。祝阴却抚着唇,只觉那上头热烫得厉害,方才易情的吻仿佛烙铁,在他心中留下不灭的印痕。

  他被吻了?

  怔愣了许久,祝阴的魂神仿佛飘游在九霄之外,天地如抽了鞭的陀螺一般打转,他头昏目眩,眼帘昏花。易情凑近的面庞,入鼻的水墨清香,红绫紧缚时的勒痛,还有唇瓣上残余的温软,一切都真切十分。

  可他却知道易情吻他时,心中并无温存之意。易情要想办法接近他,要让他露出破绽。若是要将缚魔链缠上他的脖颈,那便得接近他,教他分神,于是易情使了个下作的法子,吻住了他。

  羞恼的焰苗从心尖烧到脸上,祝阴的面庞一片赤红,他磨牙凿齿,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你…竟敢……”

  易情看起来却满不在乎,“我竟敢甚么?”他牵着缚魔链,脚下一瘸一拐地踱开步子,“竟敢吻你么?你觉得我这叫欺侮了你么?你说甚么玩笑话!”

  他拿袍袖用力抹了抹嘴,呸道,“老子才不兴和男人亲嘴呢!我还没怪你玷了我嘴巴的清白,你还在这儿撒甚么火?”

  说着,易情又往地上呸了几口,显是十分嫌恶。

  “不知羞耻!”祝阴怒喝。谦雅的面具似是从他脸上揭下,他气得直跳脚。

  “哼,不知羞耻又如何?”易情撇着嘴角道,“甭管是甚么法子,能治得了你便成。”

  他摊开两手,道,“如今你也被缚魔链捆住啦,恭喜你成为和我一样的凡人,师弟。”

  祝阴动了动手指,确觉平日里缠绕指间的流风已然散得无影无踪。缚魔链仿佛锁制宝术的沉枷,让他仿佛寸步难行,如今的他确已是个寻常人。

  即便如此,祝阴却还是冷笑,再度拧起水漉漉的袍袖,打了个结儿,系在壁上,慢条斯理地道,“师兄以为…若是有缚魔链在,祝某便赢不过你么?”

  易情冷哼道,“用不了宝术,你要怎么赢我?”

  红衣门生缓缓道,“师兄手无缚鸡之力,软弱无能,弱不禁风,您却还问祝某,要怎样赢您?”

  话音落毕,一道疾风突而袭向易情的面门!

  那烈风势猛,易情迎面接上,只觉五官仿佛要被吹个七零八落。他颊边逸出血痕,口齿里散出血沫,待反应过来时,却是已被祝阴一拳击打在面上。

  那不是山间吹拂的寒风,而是祝阴的拳脚。易情忘了,祝阴这厮是天廷的武官,若论身手,定然是比人间的习武之人要强劲,遑论手足无力的他了。

  祝阴猛出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又如狼似虎地直扑而上。被猝不及防地亲吻之后,这小子心中带了怨气,每一拳都似在发力捶鼓,易情被打得嗷嗷直叫,在地上直打滚,生怕身上骨头都被打折。

  “你竟敢…污亵祝某,竟敢……抢夺神君大人牌位!”祝阴厉声喝道,“交出牌位!祝某要教你以死谢罪!”

  易情兀地一扯颈中缚魔链,水墨绘就的链子紧紧锁住祝阴喉间。祝阴当即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摔去。雨洼里溅开大片水花,祝阴忿恨地抬头,利齿咬着唇,像是欲将他一口咬毙。

  白袍少年乘机动用宝术,流溢的水墨将缚魔链画长,蛇一样地缠绕在祝阴周身。祝阴恼怒挣动,却难以脱开这身上的桎梏。

  待做罢这一切,易情跳起来,拍拍袖摆,笑道,“我偏不交,你又能奈我何?师弟,你的身手确实不错,可脑瓜子却愚驽。我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先人能以四两拨千斤,我一只快活小妖,也能将天廷灵鬼官打个屁滚尿流!”

  他得意洋洋地说毕,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传来。

  那笑声像唧唧虫鸣般细碎,教人着实不快。易情蹙眉,低头一看,却发觉那笑声是自祝阴口中泻出的。祝阴以袖掩口,方才的忿怒之色已然消失一空。

  易情蹙眉,“你笑甚么?”

  祝阴轻笑了几声,道,“祝某在笑师兄见识短浅,连死到临头了也不自知。”

  这厮像是突然转了性子,瞧他这般模样,易情面上露出警色。

  红衣门生又缓声道,“师兄可还记得,入门比试的那一日?”

  易情蹙眉:“记得,打死我也不会忘。”

  他记得自己方摸上天坛山山头,到了无为观后墙边,便被眼前这小子动用宝术,被烈风裹挟着重重撞到石墙上,肋骨不知断了几根。祝阴扯着缚魔链,像牵唤狗儿一般将他拽上石台,踢断了腿骨,还召出凶魂,给他心口开了个血窟窿。

  如此想来,祝阴坑害过他数回,他俩之间早该有血海深仇。

  祝阴微笑道:“祝某记得,师兄那时可是动用了‘形诸笔墨’的宝术?那时师兄被祝某撞折了肋骨、腿骨,因而用宝术将三个月后的自己‘画’了出来,这才免得拖着一副重伤之躯与祝某对阵。”

  易情点头:“不错。”

  红衣门生又说:“那师兄想一想,从入门比试那日算起,如今已过了多少时候?”

  像有一块沉甸甸的巨岳压在心上,易情如鲠在喉,许久才艰难地道:“三个月。”

  祝阴笑靥如花,“三月之期已到,师兄,您觉得您会在今夜变成甚么模样?”

  还会变成甚么模样?他用宝术将三个月前的他与今日的他调换了一下,三个月前入门比试时受的伤便会于今夜显现。

  身上已开始隐隐作痛,疼痛犹如裂纹般在身躯上绽开。易情冷汗涔涔,对祝阴怒目而视,“你怎地知道我那时用的宝术…是将自己与三个月后的自己对调?我不曾与你说过日期,你又怎知是‘三个月’?”

  “方才的话,不过是祝某瞎猜的。”祝阴笑意渐深,“祝某凭观察而得知,师兄的宝术‘形诸笔墨’既然动用时皆要付出代价,那时的伤却能一瞬便好,定然也是付出了甚么代价。于是祝某便捏了个日子,试着套了套师兄的话,不想师兄真如一条咬钩肥鱼,不一时便上了当。”

  易情气得浑身发颤,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喉里似要冒出青烟来。身上愈来愈痛,耳旁似是传来骨裂的清脆声响,墨迹在周身游弋,他在渐渐变成三个月前那个肋骨、腿骨断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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