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你先说。”易情抱着手,狐疑地往墙边退了一步。他打定了主意,要乘这人不备翻过墙去,溜入观中。

  “不,您先请。”

  易情笑道:“推脱甚么,不如咱俩一块说。”

  那人背手浅笑,“我怕兄台脚底抹油,溜得极快,还未听到兄台名头便被您溜出十里开外,再听不到您要窃入观中的缘由。”他顿了顿声,道。

  “在下,天坛山无为观关门弟子,祝阴。”

  “祝…阴?”易情先时一愣,旋即大为震愕,这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祝阴?可他左瞧右看,除却都着一袭红衣外,眼前这俊秀少年同那画帖上的粗莽大汉迥然相异。

  这人称自己是关门弟子,那便是意指天穿道长在往后再不收徒。师父本就是一副清静性子,不爱收门生,可若是收了,却断无再不收徒的道理。

  易情思量着道:“我不曾听过你的名儿,你是何方神圣?”

  来人也笑道:“祝某也还未听闻过兄台大名,不知您是哪条道上的贼子?”

  话音未落,这人便陡然出手!只见空里骤风狂起,如翻起骇浪惊涛,林间愁云似被净荡一空。荒草枯叶四散迸开,满树翠针于烈风中夭弱舞动。易情被狂风裹挟,吹得翻了个跌,抬首一望,只见惨淡天光里,那人赤色道袍猎猎舞动,犹如狂烈燃烧的火焰。

  刹那间,天地变色,彤云翻涌,那人伸手,一股骤风突地卷住易情周身,将他轻易于半空里拎起。易情被潇潇寒风吹得神魂荡扬,一张口便被凉风灌满了五脏六腑。

  这宝术果真有些古怪!

  易情被风掀翻,狠狠撞在墙上,浑身似散架了一般,脊梁骨咯吱作响。看来他真被当作了入观的窃贼。恍然间,易情想起在山径上众修士的议论,说无为观有祝阴把守山门,而他的宝术极是诡黠。

  赤衣人踏风而下,飞燕游龙似的轻捷,他落在易情身前,颔首微笑:

  “墙后乃三清大殿,是观中禁地。贸然进入者,以死罪论处。”

  各门各派皆有规矩,有些严苛之处甚而能对贸闯者动用私刑。易情冷汗涔涔,从那瞎子平和的笑容里瞧出了果决的杀意。

  狂风将他狠砸在墙上,背上疼痛尖锐难当。他想要如往时一般灵巧翻身,浑身却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

  真是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想寻条径道回观中一看,顺带瞧瞧这祝姓弟子是何方神圣,谁知这小子一见面就先将他摔了个四仰八叉。况且瞧这弟子的神色,约莫是将他当作了小贼,要将他当即手刃于此。

  他软泥似的瘫在墙边,那姓祝的弟子更进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笑靥如花:

  “现在,能道出您要翻入观中的缘由了么,这位贼兄?”

  这小子虽瞽目,容姿却生得俊秀,面庞玉琢冰雕似的,像未绽的茉莉骨朵。

  易情却一看他便来气,忍着钻心痛楚,面色发白地笑道:“是啊,我还未来得及自见,便被你整了个骨断筋折。”

  祝姓弟子神色微动,可还未等他发话,易情便突地手指一旋,乌墨四溢,“形诸笔墨”的宝术起效,顷刻间便在石墙上画开一个大洞。

  石墙迸裂,易情本就挨着墙,如今顺势骨碌碌翻进了观中。他就地一滚,抬起张灰土遍布的面颊,咧开口洁白的贝齿,朝墙外惊愕的祝阴展颜一笑。

  “成,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姓么?我如今便告诉你。”

  “久仰大名,我是你的大师兄——文易情。”

第五章 插手起风澜

  酣墨横流,石墙兀然被宝术画开一个大洞。碎石稀疏坠落,烟尘四起。易情滚进了观里,勉强支起身子,背上依然痛心切骨地发疼。

  他转头一望,却见一间晦暗殿宇于眼前展开,满鼻琼脂馨香。满堂柱间立着三清龛,灰蒙蒙的神像头接月梁,无言伫立,森然地俯望众生。

  方才那一下他似是撞翻了供案,上面摆着的木牌散落一地。易情伸手拾了几枚翻过来看,发觉都是些安息牌位,老宋体镌着先祖的名儿。翻到其中一枚时,上头似乎写着“文昌宫第四星神君……”

  这是一个神位?这儿不是三清殿么,怎么还供着其他神灵?

  易情满心疑窦,还欲往下看,却听得殿外忽而传来一阵訇然巨响,转头一看,只见那叫祝阴的红衣弟子浑身风飑云涌,气势忽而凶煞狂烈。他衣袂飘飞,只一抬手,便将眼前石墙掀裂开来。

  先前那温澹笑意倏尔不见,祝阴满面阴云,裹着猛烈狂风立在易情面前。

  看来这殿宇和牌位对他极为重要,兴许里头混着他的几个祖公太爷。易情了然地讪笑,道:“好兄弟,我只画了只狗洞,你倒把自家道观都给拆啦。”

  祝阴沉声道:“你说你是大师兄?真是胡说八道!”

  易情一愣,“我怎地在胡说八道?”

  “大师兄铸成神迹,步入天廷,大名响彻诸天。”祝阴蹙眉,“他是朝歌诸人心之所向,你一个草莽小贼,怎敢冒他名头来此行骗?”

  “可他也遭众神贬谪,落下九天,还在黎阳里露宿街头,去摸人袖袋,挨家挨户地收泔水吃。”易情捂着背咝咝抽气。

  “你真是大师兄么?”祝阴问,显是不信。

  “是。”

  祝阴听了,嘴角微扬起带着蔑意的弧度,“祝某早知有人散扬大师兄的流言,要抹煞他功德业绩,看来就当是你这居心叵测的小贼。也不知你是哪山的门派派来的细作,想抹黑无为观声名?”

  “我…唉……”易情张口结舌,他不曾与这小子打过照面,一时憋不出一个教他信服的缘由,只道,“我…真是你师兄。”

  他数年前便已离开观中,甚么信物、名牌都不曾留下。纵然有山下官府贴在墙边的、画着他模样的缉拿告示,那也不能教人笃定他就是已然化神的无为观弟子文易情。

  赤衣弟子却笑意森然,咄咄逼人地又进一步,道:“祝某听兄台虽胡言乱语,但也说得颇为精彩。这样罢,小弟有两条待客之道,不知兄台愿走哪一条?”

  “甚么待客之道?”

  “其一,兄台若是自山下来的无耻之徒,祝某便斫下您头颅,丢给官府。”祝阴笑容可掬地背着手,“其二,兄台若是山中化形的精怪,小弟就施用起祛邪符箓,教您魂飞魄散。”

  易情道:“看来没有能让我活着的待客之道。”

  祝阴笑道:“兄台见谅,这数年来冒用大师兄名头上山的蟊贼颇多,个个心怀鬼胎,甚而想取观中道人性命。若不斩草除根、下手利索些,恐怕人人都觉得这无为观是个易与之处。”

  这瞎子看着和和气气,实则牙尖嘴利,心肠狠辣,对他敌意颇重。易情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了想,忍着痛略一拱手:“不如这样罢,我去请师父一见,要她来认一认,我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位‘大师兄’。”

  棠衣弟子却莞尔而笑,周身寒气猝然而动:“兄台真是说笑了。”

  “…我怎能让您扰了师父清静?”

  祝阴猛踏一步,周身风涌云腾,笑意如刀锋般凛冽。

  “不过——死人倒最是清静。”

  艳红袍袖一扬,顷刻间掀起如利刃似的狂风。烟尘四溅,空里似画出一道锋利白虹。

  易情翻身一滚,堪堪避过锋刃,发丝却被削下一绺。胸前钻心剜骨地疼,他向天伸手,哀声叫道:

  “神鸟大人,这糊涂弟子不认我,要杀人啦!行行好,救小的一回罢!”

  三足乌在他头顶飞旋,听他叫唤,扑飞下来落在他手上,嚷道:“哼,甚么神鸟?我只是八哥!”

  这小子平日里左一个“八哥”,右一个“喜鹊”地唤它,嫌它又懒又坏,净会缠着他画饼儿吃。如今遇了难,翻脸倒比翻书要快,一转眼便对它阿谀奉承起来了。

  易情拖着伤痛的身躯勉强一跃,躲过棠衣弟子旋来的暴风,飞快地对三足乌道:“你没瞧见这凶恶的红衣门生?他不认我是他大师兄,转眼便要杀我。”

  也不知他离去的这几年间门规究竟变了几回,竟变得严苛如此,外人若是入了三清殿,便会即遭斩杀。易情忽而心中一颤,指尖不自觉地触上颈间铁链。莫非是这缚魔链的缘故?凡是被天廷灵鬼官擒拿过的妖魔,都会被捆上这铁链,抑住妖法。换言之,只有妖鬼会被套上这链子。

  如今世人最恨精怪魍魉,若是被擒捉的妖物,定会被人挖心剖肝,用作神祭牺牲。其中若有已能化人形的,便会被当作妖奴,被任意奴役亵玩。因而如有犯下过错的妖鬼,多被就地诛杀。

  乌鸦呱呱大笑:“谁叫你回观不走正门,倒要翻墙?是个人都要拿你作贼看。还有,他要杀的是你,和老子有甚么关系?”

  少年道士仍在狡辩:“无为观就同我老家一般,我回趟自个儿的家,爱走门还是走窗,又有甚么打紧的?他杀了我,便是少了个给您上供的乖儿。我若死了,便画不得葱肉笼饼给您啦!”

  三足乌一听,十分有理,赶忙飞下来衔着他的后襟往后拽扯。

  他俩正说话间,祝阴周身如旋白电,青紫之光大作,竟似有风雷腾涌。烈风挟卷一地沙石,将土石于乱流之间凝结作一柄柄利矢,密密匝匝的箭镞牢牢对准他俩,似已临弦。

  易情倒还有心情同三足乌咬耳朵:“这小子使的是甚么宝术?”

  三足乌歪着脑袋,道:“兴许是刮风下雨甚么的,我要有几亩地要锄,田里缺了雨水浇禾,准爱这宝术。”

  祝阴冷冷地面对他俩,只轻轻一挥手。刹那间,以沙凝结成的利矢万箭齐发!破空之声震天动地,利矢如流星划过,旋即化作弥散黄沙。观旁松林似是被无形巨掌压得弯垂了般,尽皆弯着躯干,松针纷落。

  暴烈狂风间,一道黑影忽而划过天际。祝阴猛然抬首,虽蒙着两目,他却发觉空里有个飘飞的影子。

  那是只巨大无朋的鸦鸟,阴云似的罩在头顶,无为观被巨翅笼在如墨黑影里,入夜了一般。而那黑鸦两爪上晃悠悠地挂着个人影,仔细一望,竟是个灰头土面的少年道士,正朝着下方用手指撑开嘴巴扮鬼脸。

  易情被庞大的三足乌提着,避开猛风,朝地上的祝阴哈哈大笑:“师弟,你打不着我了罢!”

  原来就在方才祝阴施展宝术之时,易情忽而咬破手指,于电光石火之间将血滴入三足乌口中。三足乌虽叫道:“呸,别给老子喝些奇怪的玩意儿!”口里却将那血咽了下去。血一入腹,两翅突地暴涨,转眼间伸开丈长的两翼,鸦爪一下便掀起小道士后襟。

  “哪里是奇怪的玩意儿?”易情仰面笑道,“是神仙血。”

  妖血尚且能淬炼体魄,神血更是妙用无穷。三足乌甫一将血水吞入腹中,虽尝不出是妖血还是神血,却忽觉周身灵气大涨,血脉中似有宝气流淌,自九霄跌下的伤势似是好了大半。它将双翅一展,竟将黑翅伸得有丈长,微微一扑便飏风卷云,直腾入青天。

  三足乌大喜,低头想去啄易情手上的伤口:“这血还真有用,给我多嘬几口!”

  易情道:“别吸太多,一个人周身的血就那么多,不能开源便只得节流。一口气吸干了,往后便没得喝了。”

  伸来的鸟喙一顿,他听见三足乌在不耐地咂嘴。

  他们悬在半空里,望着脚底的无为观。那儿的香烟袅袅绕绕,将殿顶隐在一片朦云里。下方的世界很小,山如高翘的砚首,在烟云间起伏的灰瓦顶像未干的墨痕,像书卷里微茫的墨画。

  少年道士张望了一会儿,他们飞得高,下头水雾又重,祝阴的身形渐渐隐没在茫白雾气里,看来是甩开他了。方想松口气,身上忽而又惊雷似的炸开一片剧痛,易情闷哼一声,口齿间溢出一丝鲜血。

  三足乌听他呻吟,忙低头问道:“怎的了?”

  易情喘着气道:“方才被那祝师弟摔断了骨头,兴许是碎骨刺入内腑里了。”说着,又呛了几口血沫。

  乌鸦虽贪他的血,却也关切地叫道:“那小子果真想对你下杀手!”又忙问道,“怎么办,要放你下来么?要不用你那宝术画一副药,暂且止了伤痛?”

  若是要画出药来,至少要懂方子,知道要哪几味药。“形诸笔墨”这宝术虽便利,却也有许多麻烦之处,不知之物不能画,不成因果不得写。易情十分头疼,随口道,“嗯,找片瓦踩一踩,我画些跌打药捂上便算了。那师弟暂且寻不到咱们,咱们能歇口气儿……”

  可话音未落,却听得耳旁风声飕飕,眼前云雾似狂涛骇浪般荡漾,烟云流沙似的淌泄,从地上遥遥地传来一声轻笑。

  “……不,我已找到二位了。”

  易情心头一紧,忽而觉得喉间一窒,颈中的铁链倏然收紧。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往下看去,只见缚魔链的一头竟连着细细的沙链,一直牵到地面上头。

  是祝阴那小子捣的鬼!方才那齐发的沙矢散裂后,风儿又将散沙裹起,将他颈间铁链牵住。易情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将他往地上扯,在三足乌的惊叫声中,他被猛然拽下云雾间,冲破雪尘似的烟云,直直坠入连绵的灰瓦中。

  茫白云霭间,眼前隐约现出一抹血一般的艳红。祝阴一手牵着那沙链,仰面朝他微微一笑,覆眼的红绫如蛇飞散。

  易情因这一扯拽直坠云天,只觉天旋地转,乾坤翻覆,胸中翻江倒海,烦闷不已。还未等他回神,便被直直扯至那红衣弟子跟前。祝阴伸手一拦,捉住铁链,提着他脖颈至近前。

  此时易情面色惨白,呼吸亦不匀,方才这一扯几乎给他浑身都散了架。他可是凡人之躯,从天上坠下,本该受回重伤,只是这叫祝阴的小子伸手一托,清风裹住他身躯,竟也没叫他摔成肉糜。

  红衣门生俯身,在极近之处打量着他,覆眼的红绫后似有寒光闪动。这人笑意轻而浅,可却如咝咝吐信的毒蛇,让人脊背发寒。

  “天坛山就是我的手掌心,想要从这儿翻出去…”

  祝阴猛地一收铁链,俯在易情耳边轻声笑道。

  “…您还嫩了些,冒名的‘师兄’。”

第六章 插手起风澜

  云堆翠岫,碧阴蒙密,无为观山门后是一片空阔的白石圆台,远望而去,宛若一面素净月盘坠入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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