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8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第三十六章 苦海无边岸

  记忆如惊鸟般四散,一刹间,左不正忽自往昔的梦中惊醒。眼前的大观音寺中阴风大盛,血流成渠。

  妖冶红光交织成网,以黔首血肉画作的九狱阵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蜷跪在中央。七齿象王微笑着背手伫立,望着紧抱着左三儿的左不正,她们仿佛同蔓连枝的一对花儿,紧密相依,又脆弱易碎。左三儿身上生出白绒,她在渐渐化作妖异,可左不正却搂着她不放,仿佛要将其用力融进血肉里。

  “三儿……三儿!”左不正焦切地呐喊,却再唤不回左三儿的神智。左三儿生出了石锯一般的獠牙,两只眼像熟透的红楔果,鲜红欲滴。疯狂吞噬了她的神志,她突而生出如牛的蛮力,扭开左不正臂膀,扑向伏地的尸首。

  左不正怔怔地望着她这发生了异变的姊妹。杀气有如风尘,自左三儿身上狂烈掀起。左三儿流着涎水,张口撕扯起死人的尸肉,像只野兽般粗鲁地大快朵颐。在这可怖的饕餮之中,左不正倏然醒悟,眼前那人不再是自己谙熟的血胞,而是一只将长成的鬼王。

  “三儿……要变成鬼王了?”左不正喃喃道,猛然瞪向姑父。

  七齿象王笑容可掬地抚掌:“她将变成鬼王,而你将铸成神迹。她下地府,你上天廷。真是妙哉,妙哉!”

  左不正目眦欲裂,可此时她却也无暇去算这可恨姑父的账。左三儿低吼着扑来,蓬发如在风中飘荡的暗柳细丝。她乘左不正不备,一口咬上其腕节,左不正将金错刀抛在另一只手里,却不忍对妹妹下手,只得一迭声叫道:

  “三儿,醒醒!我是左不正,你姊姊呀!”

  左三儿却不醒,牙口渐收,将她手腕咬得鲜血淋漓。左不正吃痛,却不忍搡开这小小的姊姊,记忆宛若一庭愁雨,洒上心房,她忽而想起三姊锦绣红妆出嫁鬼王的那一年,姊姊在水边祭台上被巨蛇吃得肚破肠流,那时的左三儿究竟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痛楚?

  她已不想再让这一切重演了。这一回,她要不惜一切护住左三儿。

  左三儿膂力甚伟,在化形鬼王的途中似已有拔山扛鼎之力。她脚下的白釉砖猝然迸裂,蛛网一般的裂纹迅速爬远,裂片像零碎的蛋壳,散落一地。她的十指生出刀一般的尖甲,指端慢慢靠近左不正的心窝。

  “三姊,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教你杀我。”左不正虚汗淋漓,喃喃自语,“下甚么狗屁地府?我会铸成神迹,牵你上天磴。三儿想做甚么人都成,可唯独不会做鬼王!”

  左三儿咬着她的腕,虎牙几可触骨。左不正痛得几欲失神昏厥,眼看着那利爪将要洞穿心窝。

  可那只妖异似的手爪并未触上她心口,而是穿过她的两腋,紧紧环抱住了她。

  左不正惊愕地睁眼,却见她那浑身生出绒毛的、幼小的姊姊松了口。左三儿的两眼漆黑如夜,里面却像坠了两弯山月,透出些微明媚清光。

  左三儿别过脑袋,将耳朵贴上了她的胸膛,静静地依偎在她怀里。正如她小时候在三姊臂弯中安然入睡时一般。

  “姊姊……”左三儿低声呢喃,吃力地动起口唇,“三儿,不做……别的。”

  “三儿,想做……石头。”

  她牵起左不正的手,将金错刀的尖芒对准胸膛。

  “姊姊要,踩着。三儿。一直……往上走。走到,天顶。”

  左三儿慢慢地道。她那素来麻木而素净的脸颊上第一次有了显而易见的神情,泪水像零落的秋叶,扑簌簌地下落。她的手紧握着左不正的手掌,火热却纹丝不动,像一道沉枷。

  一切都似是变得极慢,可却又无可挽回。

  “等。姊姊……”

  左三儿按着左不正的手,将金错刀缓缓送进了自己的心口。在最后一刻,小小的女孩儿努力弯起嘴角,展颜一笑,眸里似有烂漫云烟,宛若当年。

  “自由……自在。所向,无敌。”

  ——

  夜色洗满天宇,风如井水般寒冻。左府之中人声寂寂,下人不见踪影。易情和祝阴两人吹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爬下竖穴地宫。

  早些时候,祝阴曾放出清风探查,却在地上寻不到七齿象王的踪迹。既然他不在地上,便只能在地下。易情咬咬牙,决定前往那阴森可怖、白骨如林的地宫。

  地宫幽暗潮冷,黑暗如浪般将两人裹挟,他们仿佛置身于巨兽腹中,九狱阵迹却鲜亮如虹,密布于地,如猛兽的可怖爪痕。易情蹲下身来,用宝术“形诸笔墨”画出了在入无为观门比试时藏起的刀片子。他割开琵琶袖口,深吸一气,将刀片狠狠刺上手臂,剜下一大片皮肉。

  腥甜之气漫散开来,祝阴愕然,银牙却紧咬,一字一顿道:

  “师兄,您在做甚么事儿?”

  易情喘着气,将那流血的臂高举,在九狱阵上慢慢踱步。“我在放血毁去这阵。”

  祝阴弯身,用手摸了摸阵迹。“此阵源自考召法,本是用来收邪考鬼的。七齿象王只做到安坛、立纂、建狱这三步,将鬼王引来,将其放出。可他先前用了三十年份的人血人肉,方能建狱,毁狱也要三十年份的人血。祝某看师兄这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儿撑得起毁狱一事?”

  他话锋一转,又尖利地嘲弄道:“况且,您不是说今夜要暗杀七齿象王么?您都将自个儿的血放完了,接下来该如何杀他?”

  易情垂头看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忽而冷淡地道:

  “你去杀。”

  祝阴听了,冷笑道:“说杀象王的人是您,您好大的架子,竟将这麻烦事儿抛给祝某。灵鬼官不得杀凡人,这事祝某爱莫难助呐!”

  易情反唇相讥:“那七齿象王怙恶不悛,为害世间。你不杀他,反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快活小妖,你还做灵鬼官做甚么?”

  “自然是为了见神君大人!”祝阴不自觉抬高了声调,恨恨地咬牙,“祝某若非灵鬼官,又怎能重回天廷,再见神君大人?”

  摇曳火光里,他忽见易情脸色愈发惨白如雪,放缓了口气问道:“怎地了,师兄?你放了太多血了,还是休整些时候罢。”

  易情苍白着脸摇头,他指尖在腕上一画,如挥毫般在创口处泼出点点墨迹。

  奇的是,那墨迹覆住创口,转瞬间便将其吞噬得一干二净。祝阴一惊,问道:“您又使了甚么妖法?”

  易情勉强微笑,道:“这法子以往已使过一回。我将将来的自己‘画’了出来,和今夜的自己作交换。今夜受的伤,数月之后才会浮现。”

  他一面说,一面毫不留情地在身上各处执刀割出狰狞的血口。血如红缯般垂落,泻在九狱阵迹上。祝阴猛然扳过他的肩,口气里不免染上焦灼。

  “受这般重的伤,数月之后,你会死的!”

  “可若不于今夜毁去阵法,我俩便会死。光是杀象王仍不够,他操棋甚多,难免留有后手。”易情向他虚弱地狡黠微笑,“现在,你肯去杀七齿象王了么?”

  祝阴心中怒气翻涌,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肩。

  真是只刁猾的狐狸!他明知自己没法眼看着牵了红线的人死,故意说出这些话儿激自己。腥甜的血气娆媚地勾着鼻尖,教祝阴心焦意乱。

  祝阴踱着步,心乱如麻。他暗忖,既然自己不能杀凡人,却也有许多法子教七齿象王生不如死,眼下紧要之事,是要先寻到这为祸世间的罪魁祸首。

  可这竖穴地宫径道密密麻麻,犹如蚁穴。每一条道后皆是浓稠而不得见的黑暗,七齿象王究竟藏于何处?

  一片死寂里,忽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嗒。

  那人似着铁靴,在狭小的径道中前行。尖利的摩擦声轻轻搔着听户,刹那间,祝阴怛然失色。

  易情抬起头来,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道,“怎地了?”

  火折子忽明忽暗,祝阴神色阴晴不定。

  “有人……往咱们这处来了。”

  嗒。那铁靴又响一声。在这死寂而阴森的地宫中,有人在缓步前行。在眼前密如辰星的岔道前,两人忽而胆战心寒。杀气犹如急风,掠过他俩脊背。

  “来者是何人?”易情问,“是象王么?”

  祝阴说,“不知。祝某的风似被他斩落,来人深不可测,实力大抵在祝某之上。”

  易情侧耳倾听,说:“有粗糙擦磨声。似在侧上方。”

  祝阴神色凝重。他长吁一口气,拔开腰间降妖剑。剑刃映着火光,似有一轮落日沉坠于其上。

  “师弟,你去哪儿?”

  “那是断角擦在岩壁上的声响。祝某去会会老友。”

  易情心头猛地一颤。来人是冷山龙!

  冷山龙在此,七齿象王也会在左近么?他记得那人曾是天廷灵鬼官,武技仅次于龙驹。在上几世中,祝阴与他相搏,不曾赢过。

  “敌不过便躲!”易情压着嗓儿,急切地道,“地宫四处是暗道,别同他硬碰硬!你觉得你若是与他撞上,情势会如何?”

  祝阴突而回身,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易情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他不客气地张口,一口咬上自己的指节。

  尖锐的犬齿刺破皮肉,易情吃痛,可旋即却觉柔如缎子的舌贴上了创口,轻轻舐弄。

  祝阴在啜吸着他的血。

  龙种遇血则狂,易情隐约想起了在天记府时见过的古籍,书里曾有这番记载。祝阴方才便心燥难耐,想必是他方才的放血之举刺激到了祝阴。而他曾为神仙,血中确蕴神力。若是教祝阴吸上一二口,却也无碍。

  明灭火光里,祝阴神色晦暗。他狠狠咬了易情一会儿,又吐出手指,唇边仍逸着一抹血迹,道。

  “都怪师兄流了这么多血,害祝某神志不清。您问情势?若是为师兄打下手,那定然是凶多吉少。”

  他提起剑,转身离去。

  “但若是为了神君大人,祝某会战无不克,一往无前。”

第三十七章 苦海无边岸

  祝阴走了。

  易情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在泛着鲜艳红光的九狱阵中呆怔而立。四周一片凄暗,他于其中孤苦伶仃。

  他本意是先放血破阵,再去寻七齿象王,借祝阴之力阻那臃肿男人再动手脚害人性命。可如今祝阴独自去应付冷山龙,令他犹失一臂。冷山龙在左近,七齿象王会与冷山龙在一起么?还是说,冷山龙只是个诱祝阴走开的钓饵?

  心绪纷乱如麻,正在此时,易情忽又听得地道的另一端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这回来的似是不止一人。

  易情一个激灵,手指一动,用宝术“形诸笔墨”画去臂上伤口,掐灭了火折子。他所在之处颇为敞阔,石柱林立,他顺着山檐柱往上爬去,灵巧地藏身在踩步金上。

  不多时,一群戎衣罩甲的左氏家臣行来。为首的一位却格外令人瞩目。那人嘴吻凸起,两眼黄豆样的小,头戴银簪,一身窄袖小带戎服。他走得很慢,宛若巉岩泰岳,步子重逾千钧,杀气盈天。

  那凸嘴小眼的黑衣人在洒了血的九狱阵处驻足,低头打量许久,慢悠悠地道:

  “有人……坏了这九狱阵。”

  一旁的伴当见他神色不悦,忙不迭抖索着道,“清河大人,咱们自昨日起便把着左府大门,并无外人入内,咱们、咱们也不知是为何呐。”

  那叫清河的黑衣人面目果真生得似一只大鳖,嘴突瞳圆,话音也缓慢而悠长。他眼里霜光一闪,慢腾腾地道,“既无外人入内,那破坏此阵之人……便是府中人了。”

  他蹲下身来,伸指蘸了一点覆在阵上的血迹,放入口中。

  “真是香甜……”这叫清河的黑衣人桀桀笑道,用舌舔着唇,口里探出寒光锃亮的利齿,“破这阵法的不是常人,其血亦犹如陈酿,饱蕴神力,不是常血。”

  他舔舐了几下带血的指头,仍不餍足,竟四肢趴伏在地,像只龟鳖般伸舌去舔地上血迹。易情在石梁上瞧得一身恶寒,此时却又见他直起身来,对一旁的伴当招手道:

  “喂,你过来。”

  那伴当直脖瞪眼,抖抖索索,却也不敢抗命,小步行过来。那叫清河的古怪黑衣人却突而血口大张,伸出两排铁齿钢牙,一口便将那伴当脖颈咬断!

  其余人惊惶地后退,却拼命捂住口,不敢出声儿。清河如饮佳醴,用力啜吸着断颈处的血液。罢了,将那断成两截的尸首抛到一旁,缓慢地叹息,“滋味不够妙……与地上流着的这些血相比,便如稗草与牡丹相较……”

  “待我寻到这放血破阵的人……”他伸舌舔过染血的唇,低低地发笑,“便要将他,吃个一干二净。”

  清河站起身,泛着贪光的两眼仍紧盯着地上的血迹。易情在暗里窥探着下方动静,却忽见他系带上有一枚枣木牌摇摇曳曳。

  此人也是灵鬼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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